李靳嶼後悔了。
當葉濛從後備箱依次拿出她的洗漱包、化妝包以及一包一次性透明包裝的蕾絲黑色內衣,並且有條不紊地一一擺進他生活的每個角落,同他的東西親密地貼在一起時。他就知道,這女人有備而來。
李靳嶼頭髮已經快乾了,穿著一身寬鬆的居家服,脖子上仍然掛著毛巾,有點無語地看著她拿出一個據他目測至少裝了二十支口紅的口紅架擺在洗手台上,與他孤零零的剃鬚刀放在一起。
他插著兜,倚著廁所門框,真誠地發問:「一晚上要擦這麼多口紅嗎?」
葉濛不動聲色地讓他挑一支。
李靳嶼單手抄兜,沉思片刻,就隨手指了一支看起來最長最省錢的。
葉濛點點頭,把東西都整齊擺好,這才不慌不忙地塗上那支他指定的口紅——阿瑪尼蘋果紅,塗上後飽和感很足,亮閃閃的,裹著她輪廓分明的唇線,嬌艷欲滴得像一朵剛採擷下來的玫瑰,瓣葉上還盛著晶瑩剔透飽滿的露珠,讓人忍不住想嘗一口,看看是不是甜的。
葉濛只踮腳親了親他的臉頰,仰著頭在他耳邊輕吐氣,低聲問:「好看嗎?」
李靳嶼發現她花樣真的很多,但還是老老實實「嗯」了聲,然後單手撈過她的腰,給控在懷裡,側著頭低下/身想親她。葉濛這會兒倒拿上喬了,輕輕側頭避開,李靳嶼一愣,只聽她逗他:「明天塗這支去上班好不好?」
李靳嶼抬起頭,仰在牆上微垂著眼懶懶地睨她,冷笑:「想讓公司里的弟弟們主動過來要微信嗎?」
「是啊,我這人向來不喜歡輸,」葉濛倚在他懷裡,抬眼瞧他,眼裡有股嬌縱的盛氣,成熟嫵媚卻又明亮動人,她說,「尤其是輸給乳臭未乾的小妹妹。」
李靳嶼不知道她說真說假,葉濛這人喜歡凡事佔上風是真的,儘管那裡面可能沒有她感興趣的弟弟,但是這種從眾星捧月到無人問津的感受確實有點不好受。更何況還是這位對年齡尤其敏感的三十歲姐姐。
他表示理解,冷淡地哦了聲轉身趿拉著拖鞋進卧室,準備關燈睡覺。
……
葉濛倒沒急著進去,準備出去抽支煙冷靜冷靜。她站在小院僻靜的牆根處,被小院籬笆外昏黃的路燈淡淡籠著。李靳嶼嫌她的睡衣太裸露,給了一套自己的T恤長褲,此刻被她寬寬大大地罩在身上。葉濛蹲著抽,蔥白細長的指間夾著一根細細的女士煙,銜在唇邊。她微微眯著眼,眼神散漫沒焦距,看起來似乎在跟地上那隻一天到晚不聲不響趴著的小黃狗對視,但小黃狗知道她沒在看它。它知道,這個看起來淡然、孤傲卻又世俗的女人,看什麼都不太走心。
葉濛蹲著吸了口煙,唇間煙霧彌散,她輕輕撣了撣煙灰,仰頭重重吐了口氣,看著虛無縹緲的煙絲一點點融進黑夜的濃霧中,她像一條小魚似的,仰著頭,張著嘴,對著如海面一般空闊蒼茫的夜幕,小口小口吐著煙圈,似乎在消解什麼,又似乎只是在百無聊里地玩。
她現在只是有點迷茫。她談過幾段疾疾無終的戀愛,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沒把握。這段感情看起來她處處佔上風,實際帶節奏的人還是李靳嶼,這是她在這段感情中最不自在的一點。她最不喜歡被人拿捏,更不喜歡被男朋友拿捏。
今晚下了班本來準備直接跟同事回宿舍的,但是她最後還是把車開回來了,就為了想看他一眼,這確實是一個對她來說不太好的信號。最可怕的是,李靳嶼談戀愛這種冷淡的隨時能抽身的傲慢姿態,讓她不免也有些氣餒和猶豫。她是否該及時止損,還是同他這麼不計後果地抵死糾纏下去。
她最後視線淡淡然地落在那條小黃狗身上,她知道,這條狗不太喜歡她,看她的眼神總是充滿畏懼和警惕,還有點說不清的幽怨,好像她霸佔了它的主人。她自嘲地勾著嘴角笑了笑,把煙輕輕摁滅在地上,邊摁邊頭也不抬地安慰它說:「別瞪我,在你主人心裡,我可沒你重要。」
說完,葉濛嘆了口氣,裹挾著濕冷的夜風,起身進去。
她輕手輕腳卸了妝,洗乾淨自己,抱了床被子去睡沙發,真要睡一起,她很難保證自己不對他做什麼。李靳嶼蒙著被子睡,他好像沒什麼安全感,睡覺連腦袋都蒙著,不見頭不見尾巨大一團縮著,看著格外惹人憐。她俯身,還是沒忍住撥開被子,在李靳嶼唇上親了親,低聲道了句:「寶貝,晚安。」
李靳嶼睜眼,看她抱著被子,一愣,「你去哪?」
葉濛一副我可說話算話的樣子,「睡沙發,不然你讓我躺在你邊上挺屍嗎?」
李靳嶼仰面躺著,眼神清明地盯著她看了會兒,覺得她在欲擒故縱,決定不管她,他還真不信,她能在沙發上窩一晚上,淡聲說:「好,幫我把門帶上。」
「……嗯,」葉濛又在他唇上親了下,神情自然地叮囑,「我明天六點起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直接走,我會幫你訂一份早餐讓人送過來,你九點之前起來吃就行,下次我再回來,是真的至少得兩周後——」
月亮清明的掛在窗外,像一顆被煎熟的蛋黃,是最漂亮的金黃色,屋內沒有開燈,窗帘敞開著,那清淡的月光便若有似無的暈了進來,襯得屋內昏昧,他的眼神像是澆在冰川上的溫水,似乎要將她融化。
李靳嶼驀然仰起頭咬住她的唇,低聲說:「如果這兩周想你怎麼辦?」
葉濛心下跟上了發條似的驟然發緊,剛剛在小院里亂七八糟的情緒又瞬間煙消雲散,戀戀不捨地吮住他的唇,回吻他:「只要你說,我就回來找你。」
「嗯。」他低低地。
屋內靜謐,兩人密密接吻,啄吻聲越發清晰,連小院里無聊到發霉的小黃狗都瞬間精神抖擻地從地上起來,被刺激地只能撒丫子在籬笆小院里一圈圈跑散發荷爾蒙。
葉濛最終還是睡在他邊上,窩在他懷裡,臨睡前昏昏沉呢喃著問了句,「門外那條狗叫什麼名字?」
「我奶奶養的,」他聲音充滿了困意,「她都叫它平安。」
「平安不太喜歡我。」葉濛委屈地說。
「它誰都不喜歡,」李靳嶼卻睡不著了,撐坐起來,靠著床頭就著清白的月色點了支煙,將打火機放回床頭,說,「你下次買點火腿腸哄哄它,它其實很好哄。」
葉濛還是側躺在里側,手掂在臉下,閉著眼睛笑了下,「你好哄還是它好哄啊?」
「不知道,」李靳嶼掐了煙,低頭看她,捏了下她的耳朵,「你拿我跟狗比?」
葉濛仍是笑,意有所指地說:「那狗比你厲害。「
李靳嶼哪能聽不出來,一隻腳曲著人昏沉沉地靠著床頭,沉默地看她半晌,隨後他又拿了支煙,漫不經心地咬在嘴裡,沒看她,垂著眼一邊點煙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你跟你上個男朋友為什麼分手?」
葉濛下意識睜眼,情人之間總是會試探著想知道彼此的過去。但她沒想到李靳嶼會心血來潮主動問這個,其實她記憶也模糊了,有點太久了,四五年前的事。
「忘了,忘了是他出軌還是我出軌了。」
李靳嶼叼著根半燃的煙,星火在昏昧的房間里,像一個隨時能爆炸的信引子,他人靠在床頭,一隻清瘦的手臂擱在他曲起的膝蓋上,眼神暗沉地低頭瞧她,似乎萬萬沒想到答案是這樣。
葉濛窩在被子里笑得不行,最後直接趴在他懷裡笑得抽筋,李靳嶼重重捏了下她的下巴,有點拿她束手無策的口氣:「嘴裡能不能說句實話?」
葉濛徹底又沒了睡意,從被窩裡爬出來,也跟他拿了支煙抽,半靠著床頭對他吞雲吐霧道:「開玩笑的,是真忘了,就很雞毛蒜皮的一些小事,我跟你說過,我只跟你談戀愛這樣是沒騙你,我跟他們十天半個月不聯繫都無所謂的,但是跟你就不行。時時刻刻都想給你發微信——」她惆悵地吐了口煙,「大概這就是報應。」
李靳嶼笑了下,轉頭看向窗外,沒往下接。
葉濛也沒再說話,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自顧自抽著煙,間或接個吻。時間像個老太太似的,在遲緩中一點點毫無意外地流逝。葉濛在最後一根煙的時候終於沒忍住,在吞雲吐霧的糜爛氛圍里迎頭看著他,側身跨到他身上,弓著線條流暢、凹陷的腰背,屈膝往下爬,她抬頭在煙霧繚繞里看他暗沉的眼神,她像一朵剛綻放的嬌艷玫瑰,又像一朵未經人事的小花蕊,對他的身體充滿興趣,極度好奇,又怕嚇到他,伏在他耳邊,小心翼翼地格外討好他,「手可以嗎?」
良久,聽他嗯了聲。滿足她的好奇。
她極度照顧他的情緒,小聲地問,「難受嗎?」
「還好。」他說,其實還是有點反胃,但看著她的時候,又會好一點,於是李靳嶼在昏昧的房間里,儘管四周空氣熱烈跟火燒似的,像似被人煨了一塊小火球進來,煎蛋黃般的月色,似乎都快被這氣氛給燒糊了。他清冷又隱著暗欲的視線一直盯著她的臉。葉濛知他喜歡看,便始終抬頭對著他的視線。葉濛覺得自己要化在他那雙隱忍壓抑的眼裡。李靳嶼最後靠著床頭閉上眼,低低咳了聲,沙啞地提醒她說:「拿紙裹著,別弄到你身上。」
……
次日,葉濛走後,李靳嶼在廁所里待了很久,直到手機在洗手台上輕輕一震,他才有些乏力地從地上起來,拿過掃了眼。
緊跟著,李靳嶼看見朋友圈有個小紅點的頭像是她,點進去看到她剛剛更新了一條朋友圈。
底下已經零星幾個贊和評論。楊天偉就跟天天住在朋友圈似的,點贊評論永遠第一個,
葉濛大概也在朋友圈買了套海景房,幾乎是秒回,
楊天偉還在後知後覺地回復,
葉濛剛要回,微信震了下,李靳嶼回復了。
葉濛樂得不行,決定不逗他了,等紅燈的時候,剛把手機丟回扶手箱里,屏幕猝不及防地亮起一個電話,一瞧名字,她勾勾嘴角,真是久違,戴上藍牙耳塞,雙手扶著方向盤,視線看著前方的紅燈讀秒對著電話那頭漫不經心道:「喂。」
「是我。」電話那頭的男聲很清朗,很磁性,但跟李靳嶼低沉懶散不太一樣,這人更柔一點,音色更圓潤一些。
「知道。」葉濛懶懶道。
勾愷說:「我在你家樓下,你在哪?」
葉濛一腦門問號,壓根沒注意到前方紅綠燈已經轉跳,「什麼東西?」
勾愷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遍,「我在寧綏,你家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