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夏儀出道之後第一次官方回國的行程,即使是她有意低調,這事也不出意外地成為了開年以來最熱門的話題,各種邀約源源不斷。然而夏儀很少出席商業活動,是出了名的神秘主義者。
邦妮覺得做夏儀的經紀人某種程度上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大部分時候,她只需要一邊惋惜一邊不停地說no。
「要不是還有這個出道七周年的慶祝會,你的歌迷們要罵我了吧。」邦妮拿著平板,笑著跟夏儀說。
夏儀穿著一件藍色的露肩紗裙,坐在化妝鏡前,造型師正把她的頭髮捲成好看的弧度,再細緻地盤起來做出造型。她抬眼看向邦妮,眼睛下的水鑽閃閃發亮。
「直播什麼時候開始?」
「五分鐘之後開機。主視角還是在會場,新加的直播視角會跟隨著你,從你做造型開始到候場、訪談、登上舞台演唱、直到下場結束。」
造型師姐姐笑道:「哎呀,這不是現在很流行的男友視角嗎?」
「哈哈哈哈,應該是工作人員視角吧。」扛著攝像頭的小哥打趣。
化妝間里的人熱鬧地聊起來,邦妮拍拍夏儀的肩膀,俯下身去問:「你感覺還好嗎?」
夏儀點點頭,她想了想說:「不過直播看我應該會很無聊。」
「有誰看大美人會覺得無聊呢?」
邦妮看了一眼手錶,讓化妝間里的工作人員注意,該戴口罩的戴口罩,然後小聲說:「三、二、一,開始了。」
手機屏幕上出現了直播的畫面,是夏儀坐在椅子上做造型的絕美側臉,一瞬間彈幕爆炸,所有人都在喊老婆,誇她今天的造型。夏儀按照流程寒暄了一番,等頭髮做好之後,她問工作人員要來了她的吉他,坐在沙發里隨意地彈奏哼唱起來。
這其實是夏儀候場的日常,她沒有刻意說什麼,也沒有保持微笑,也不看鏡頭,整個人鬆弛又自然。工作人員挑歌迷問題問她的時候,她也就像平時跟邦妮聊天那樣,禮貌地回答,在英語和中文之間來回切換。
邦妮在畫面外抱著胳膊看著,心想她就從來沒有看夏儀在舞台上或鏡頭裡緊張過,即便是夏儀第一次登台表演、第一次錄製唱片、第一次開演唱會的時候,夏儀都旁若無人,遊刃有餘。
那時候她的頂頭上司,夏儀的經紀人文森特滿目欣慰,說夏儀是為音樂而生的藝術家,他有幸見證傳奇。
當時她深表同意。但是後來她才慢慢察覺到,那其實並非對夏儀的評價,而是文森特的願望。
他希望夏儀全身心地為音樂而活,為音樂而瘋狂,為音樂而死。
邦妮想起來就覺得脊背發涼。她定了定神,走到旁邊去和工作人員確定接下來的流程,除了確保流程萬無一失之外,邦妮還背著夏儀策划了一個驚喜。
這個驚喜夏儀肯定會喜歡。
聶清舟在去生日party的路上還在用手機看著夏儀出道七周年慶祝會的直播。計程車司機不斷從後視鏡里看他,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什麼明星或者網紅。
聶清舟也不知道徐子航抽的什麼風,居然花大價錢囑咐造型室給他做了全套造型,現在他的打扮隆重得就像要去拍攝海報的模特似的。
計程車司機猜出的各個職業被聶清舟否認後,他十分確定地大嗓門喊道:「哦!我知道了!你是要去拍結婚照是不是?」
由於司機的聲音一直穿透耳機,打擾了聶清舟聽夏儀唱歌,他手捂耳機笑著說:「是的,大哥你先別說話,我太太要跟我視頻。」
夏儀的慶祝會在一個私人會所里舉辦,出席慶祝會的都是一些業內人士和媒體。夏儀接受媒體的訪談和提問,然後在現場樂隊的伴奏下,演唱她的經典歌曲。
視頻里的她穿著藍色的露肩禮服裙,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時候,讓人想到冰雪奇緣里的elsa公主。
剛剛在候場時,她懷裡抱著的還是最初聶清舟送給她的那把吉他。這些年裡,他經常看到那把吉他在她身邊出現。
聶清舟剛剛露出笑容,就被不斷跳出來的微信通知打斷了,徐子航不停問他到哪裡了,簡直是奪命連環催。聶清舟下了計程車還沒認真端詳面前華麗的歐式建築,就被徐子航一把攥住,往雕花的大門裡推。
「不是……這裡也太豪華了吧?租這裡要花多少錢啊,徐子航你彩票中獎了?」
聶清舟環顧四周,這建築規格和內部裝修,一看就是個高級地方。
他口袋裡的手機還在播放著夏儀慶祝會,現場正在切蛋糕開香檳,當慶祝的紙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時,掌聲雷動,夏儀眸光微動,抬起頭往上看著這些紙花。
聶清舟跟著徐子航在曲折的走廊里彎彎繞繞,終於停在一扇大門前。徐子航回頭看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把他的耳機摘下來,整理他的衣領領帶,再把一本他的書塞到他手上。
聶清舟哭笑不得:「你到底要幹嘛……」
從門後傳來音響的聲音,有個明朗的女聲帶著笑意說道:「我們還準備了一個驚喜環節,完全沒有提前透露給夏儀哦!夏儀有一位很喜歡的作家,今天我們也把這位作家請到了現場,為夏儀送上祝福!」
「有請,清舟老師!」
門裡的聲音和手機畫面里的聲音重合在一起,聶清舟面前的大門緩緩打開,他僵立當場。
在聽到「清舟」兩個字的瞬間,夏儀的耳朵里好像出現一些不尋常的雜音,世界突然嗡嗡作響。
她隨著主持人的手勢轉過頭去。
宴會的主燈變暗,所有端著酒杯的嘉賓都跟著回身望去,高挑清瘦的男人出現在紅毯盡頭的門扉之後。
聶清舟。
真的是他。
他比記憶中成熟很多,好看得過分,鼻樑上一副黑色細框的眼鏡,穿著黑色的絲絨西裝,捲曲的中發做成偏分的造型,用髮膠固定好,在腦後紮起來。
他看起來英俊斯文,氣質卓然,好像隨時可以去拍海報。
不過他的眼睛裡全是震驚,彷彿是被突然丟到了一個陌生的星球上,除去夏儀之外周圍都是奇形怪狀的外星人。
於是那雙眼眸只能眨也不眨地,直直地望著夏儀。
他被人推了一把,有些無措地踉蹌了兩步踏上紅毯,然後終於邁步慢慢地朝她走過來。世界極速坍縮,縮小於他們相對而立的紅毯上。
他越走越近,世界越縮越小,夏儀的眼睛輕輕顫抖起來。
「今天恰好是清舟老師的生日,聽說老師也是夏儀的歌迷,所以準備了雙向驚喜。清舟老師也不知道是要見夏儀,現在看清舟老師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了。」
主持人笑著調侃道。
夏儀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她,站在她面前,她好像從宴會廳里濃郁的香氛氣味之中,聞到了清淡的薄荷香氣。
面前的男人低眸望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手裡的書雙手遞給她,彎著眼睛笑起來,露出梨渦。
他笑起來的時候和從前一模一樣,恍惚間好像所有時間的溝壑都被填平,他們從未分離,所有痛苦的時間煙消雲散。
「夏儀……出道七周年快樂。」
夏儀她慢慢抬起手,虛虛地握住書本,聶清舟手指的顫抖通過書本傳遞過來。
「我很開心你能喜歡我的書……希望你以後能有更多更好的作品,以後能夠過得平安、健康、幸福。」
他表現得得體又鎮定,但是明明夏儀已經接住了書,他卻僵硬地舉了好久才想起來放手。
夏儀靜靜地看著他,世界縮小在他的眼睛裡,茶色玻璃一樣溫柔的眼睛。舞台上下的人們還看著他們,閃光燈明明暗暗,宴會廳彷彿被八年的時間洪流所淹沒,所有一切都漂浮起來。
她把他的書緊緊地抱在懷裡,感覺到四肢和嘴唇刺痛,手指用力到發疼。
主持人把他請過去熱情問了他一堆問題,關於他對夏儀的評價、他最喜歡的夏儀的歌、最喜歡的專輯,他回答得心不在焉,隔著兩個嘉賓一直往她這裡看。
「我覺得……」
他的聲音虛浮地響起來,忽遠忽近。夏儀開始感覺到頭疼,呼吸逐漸變得困難,她不得不急促地喘息著,好像被什麼掐住喉嚨一般。
「……第一次聽見夏儀的歌,就像博爾赫斯所說的,幸福的命運向我呈現了……一朵名為玫瑰的花……夏儀!夏儀!!」
夏儀突然倒下去的剎那,她的後背被人抱住,然後倒在有薄荷香氣的臂膀里,她不自覺地抓住他的胳膊。水晶吊燈的光芒搖晃著讓人暈眩,世界光怪陸離又混亂不堪,她彷彿深陷泥潭中,在八年里無數次發生過的那樣,無法自控,不斷下沉。
一隻溫暖的手捂住她的口鼻,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夏儀,冷靜、放鬆,放慢呼吸……」
然後手的主人抬頭,對面目模糊的人影高喊:「她過度換氣了!有沒有乾淨的塑料袋?」
世界一片兵荒馬亂,人影幢幢彷彿地獄,夏儀緊緊地攥住這個人的手臂。她的大腦無法思考,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這種恐慌超過了一切恐懼,她為什麼會想不起來他?他明明這麼熟悉,她在無數的噩夢裡,無數的美夢裡見過他。
淚水不受她的控制,從她睜大的眼睛裡一顆顆地往下掉,順著她的臉頰漫過他捂住她口鼻的手指,一片潮濕。
她如同瀕死一般,顫抖著、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這裡有塑料袋,這裡有!」有呼喊聲傳來。
他想要鬆開手,夏儀卻不肯放手。
「沒事的,夏儀,我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沒事的……」他撫摸著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夏儀終於慢慢地鬆開手,他把塑料袋罩在她的口鼻上,輕聲說:「呼吸,夏儀,放鬆地呼吸。」
夏儀乖乖地捂著塑料袋的邊緣,慢慢地呼吸,她的眼睛半張著,胸膛的起伏逐漸平緩下來。
她想起來他是誰了。
「聶清舟……」她幾不可聞地,輕輕地說。
聶清舟終於鬆了一口氣,驚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他抬頭對周圍擁擠的人群說:「快送她去醫院!」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慶祝會被迫終止,急救車呼嘯而至把夏儀送去了醫院。因為夏儀拉著聶清舟不放手的原因,聶清舟也跟著一起上了急救車。
聶清舟跟邦妮解釋他是學心理的,大學做義工的時候見過過度換氣綜合症,所以立刻反應過來,這種情況一般是人在過於緊張焦慮的情況下發生的。
邦妮心疼地撫摸著夏儀的額頭,說道:「她怎麼會突然緊張焦慮呢?」
邦妮感嘆完,就立刻開始給各處打電話,處理夏儀在慶祝會上暈倒的後續事宜。
聶清舟沉默地低下頭,手肘撐在腿上,懸在空中的手沾滿了潮濕的眼淚,隨著車身的晃動搖晃著。
她為什麼會突然焦慮緊張?
……是因為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