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直到古晉從人群中走出喚住孔雀王,眾仙這才想起了一件挺重要的事兒。
數月前孔雀族和鷹族兩族相爭,孔雀一族完全處於劣勢,華姝入大澤山借來遮天傘,這才大敗鷹王,有了今日這場既祝壽又慶功的壽宴。但當初華姝借遮天傘的理由,想來應該是鷹族搶掠洞天福地之類的了,如若不然,身為大澤山三尊之一,古晉就算要報恩,也不會輕易將神器外借來打壓另外一族。
青年長身如玉,眉眼肅凜。孔雀王轉過身,瞧見的便是這樣的古晉。大澤山是仙界巨擘,不比鷹族單居海外,他有心將此事揭過,這才急忙將宴爽驅離出島,卻不想古晉還是開了口。
「古晉仙君?」華默朝古晉望去,並不十分擔心。遮天傘是古晉自願借出,也是他心甘情願送給殊兒報恩,到如今他總不至於當著仙界眾君再要回遮天傘,落個無信背義的名聲。
「陛下。」古晉抬首,眼底一派沉穩,「數月前兩族一戰後,陛下可是和鷹王定下了十年休戰之期?」
聽見古晉的話,眾人不免一愣,本來以為古晉仙君年輕氣盛,或許會因為氣憤拿回遮天傘,怎麼倒問起兩族休戰的事情來了?
一旁的宴爽亦是一怔,有些不解,朝阿音瞅去。
阿音正望著古晉若有所思,以她師兄的性格,不會再拿回遮天傘,他是想……自己做的錯事,怎麼著也要自己彌補回來吧。
「不錯,宴丘大敗,和我族定下十年休戰,十年內我兩族互不侵犯,亦不開戰。」華默頷首。
古晉微微點頭,雲淡風輕一般開口:「陛下,仙族失和有傷天倫,古晉認為,十年休戰之期不如改為百年。百年之內,兩族暫休……」他微微停頓,在眾仙詫異的目光中看向瀾灃,「瀾灃上君以為這個提議如何?」
眾人這才明白古晉剛才所問之話的用意。華姝已經煉化了遮天傘,突破上君巔峰指日可待,甚至還有可能踏入半神,如今鷹王重傷,就算修養十年也未必會恢復巔峰狀態,兩族畢竟仇怨頗深,若是十年後白鳥島有心挑起戰亂,到時鷹族並無一人是華姝的對手,恐有滅族之危。
這是兩族宿怨,北海之上除了孔雀族和鷹族,就只有一府不問世事的北海龍王,其他仙派不便介入兩族爭鬥中,真出了事,也不好出手相幫。
百年修養,以鷹王的本事,只要潛心修鍊,還是能和華姝一爭長短。古晉仙君這是在逼孔雀王立下百年和平之約,為鷹族休養生息爭得足夠寬裕的時間。
不愧是東華上神的徒弟,大澤山三尊之一,即便是做錯了事,單這份扭轉乾坤的膽魄和胸襟便是常人難及。
被古晉問及的瀾灃一怔,著實有些為難。他剛才已經強令孔雀王打開無極洞讓宴爽進去查探,若再讓華默立下百年之約,那百鳥島的顏面何在?他剛剛和華姝定下婚約,於情於理,都不好再開口。可他偏偏是天宮代執者,為了兩族安寧,古晉的提議並無不妥……
罷了,天帝將仙界交給他,他總不能辜負天帝的信任。
瀾灃正欲開口,一旁的華默不待他回答,已望向古晉神色不虞。
「古晉仙君,兩族休戰開戰,是我孔雀族和鷹族的事,大澤山縱威望再高,也不該管到我北海之上來吧?」
古晉不為所動,只微微挑眉,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詫異,「陛下,當初華姝公主入大澤山借遮天傘時,倒是未曾對我說這是兩族相鬥的私事……」
古晉是上古的兒子,又是天啟和鳳染那兩個老妖怪一手養大,心智怎麼可能簡單。在宴爽說出兩族交戰的真正原因時他便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
他因錯信人被利用也就罷了,但現在因為他的愚蠢,鷹族失去了堂堂正正贏下戰約的機會,師尊留下的護山神器亦被華姝煉化,就連從不捲入仙界爭鬥的山門也差點因為他壞了數萬年的山規。他若到此時還因為一點私人恩義而一言不發,他如何對得起師尊和師兄這百年的栽培,大澤山的威信和顏面又何在?
若不是時機不對,孔雀王父女的臉色又太差,殿外的仙君們簡直要為古晉仙君這句話拍手叫絕了!
是啊,當初你百鳥島被鷹族追著打上大澤山借神器時怎麼不說這是兩族的私事,如今煉化了神器贏了鷹王便嚷嚷著這是自家的事了,做人不能這麼不地道啊?
見眾仙神情不對,華姝臉色微白,羞憤交加又無可辯駁。
華默見愛女受了委屈,怒意更甚,他負手於身後,將想開口息事寧人的瀾灃一把攔住,沉眼朝古晉望去,「古晉仙君,若是本王不答應呢?」
古晉沒有出聲,許久,他向華默的方向行了一步,若是仔細看,他站的地方正好將宴爽和阿音牢牢護在身後。
古晉手微抬,指尖繞出一個簡單的劍訣,元神劍應聲出鞘,在他身後划出絢爛的劍影,然後穩穩停在孔雀王和古晉之間,渾厚的仙力從劍身上湧出。
「如果陛下不願立下百年之約,那十年之後,凡百鳥島和鷹族有所紛爭,我大澤山都會為鷹族拔劍而戰。」
古晉仙袍紛飛,目光堅毅,他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之外分外鏗鏘有力,震得一眾仙君簡直回不過神來。
古晉身後的宴爽目光閃動,眼底湧出一抹溫意。阿音說得對,她這師兄是個好人,孔雀族的那個華姝,是真的配不上。
至於阿音,瞧著自家師兄的背影,差點哈喇子都留下來了。
哇塞,阿晉實在太太太太帥了!阿音摸了摸下巴,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心底直腹誹:阿晉和百鳥島的關係處成這樣,他應該不會再想著念著華姝了吧。
乾坤袋裡的阿玖也時刻聽著殿外的動靜,似乎是感覺到了阿音心底的愉悅,他不滿地哼了哼,卻被阿音警告地敲了敲袋壁。
「你!」孔雀王臉色更加難看,但古晉的話卻讓他怒意微斂,暴怒的神智也稍稍回籠。
他沒有想到古晉會為了鷹族做到這個地步,但古晉代表的是大澤山,若他堅持不肯立下百年之約,那就等於親手把大澤山這個龐大的助力推到了鷹族的戰壕里,從此北海之上便再也不是孔雀一族說了算。罷了,忍一時之氣算得了什麼,他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將來的日子長著呢。
華默狠吸一口氣,終於緩和了臉色,他看向古晉身前的元神劍,硬是擠出了一絲和氣來,「賢侄這是做什麼,本王剛才急怒攻心,不過說幾句玩笑話罷了。百鳥島本就無意開戰,十年也好,百年也罷,對本王又有什麼區別。本王不過是尚不習慣旁人來做我百鳥島的主,也好,仙界安寧高於一切,本王答應你,百年之內,北海之上絕不會有任何紛爭。瀾灃上君和眾位仙友在此,都可以為本王做個見證,本王一諾千金,絕不反悔!」
見孔雀王鬆了口,古晉手一揮,收回元神劍,朝華默微微拱手,一派翩翩濁世公子的好模樣,他輕輕一笑,道:「陛下莫怪,古晉年少,難免心急,剛剛僭越了。」
直到這時,瞧見剛才一幕,華姝突然想起十年前梧桐島上三言兩語便將宣澈駭得退避三舍的那個少年仙君來。
當年的古晉和十年後青年仙君的身影緩緩融合,她心底驟然泛出點點不安,頭一次生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來。
為了瀾灃放棄古晉,究竟值不值得?這個大澤山裡從不出世的三尊長老到底還有面孔是她所不知道的。
「無妨無妨,說開了便好。」瀾灃從一旁走出,一團和氣地緩和氣氛。「既然所有事都解決了,壽宴未完,大家先進殿入席吧。宴爽公主,你明日還要入無極洞,今日便在島上休憩吧。」
華默順著瀾灃遞來的台階下,亦頷首道:「賢侄,阿音女君風塵僕僕而來,還是入殿就席吧。」
哪知古小胖明裡守禮又得體,實際上是個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他朝孔雀王微微欠身,「陛下,家師剛剛飛升,山門內俗事繁多,我兩位師兄年紀大了,有些顧不過來。閑竹師兄在我下山之時便囑咐我送完了壽禮早日回山,古晉先行告辭,就不叨擾陛下了。」
見古晉要走,眾仙也不意外,畢竟剛剛兩方才劍拔弩張,怕是孔雀王也未必想和古晉仙君再飲幾杯壽酒。
華默眼底飛快划過一抹不喜,面上卻仍舊和善,他擺了擺手,道:「即是如此,本王就不留賢侄了。」
古晉也不多話,提溜著一旁阿音的領子就往外走,半步都未遲疑,更是從始至終,沒有再望向華殊一眼。阿音得了滿意的結果,正高興著,哪裡管他師兄帶走她的方式夠不夠體面。
宴爽這時飛快地朝孔雀王也拱了拱手,接了一句,「華默陛下,我們鄰里鄰居的反正也不遠,明日我再來島上和瀾灃上君匯合便可,宴爽先告辭了。」
她說著跟著古晉和阿音朝外島而去,鷹族公主一身戰袍,不知怎的,逆光之下,竟隱隱有些守護的意味。
很多年後,仙界的老仙君們想起這一日時,都會忍不住感慨。
那些糾纏千年的淵源和守護,恩義和執著,或許,便是從這一日開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