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他又想救回鳳隱,又想保住那隻水凝獸,哪有這麼好的事?人生在世,本來就是要有所選擇的。」
無雙殿王座前,一道水霧緩緩浮現。敖歌朝水霧中虛幻的人影如是道。
水霧中的人眉宇淡雅,清冷出塵,正是修言,他嘆了一聲。
「既是如此,你早些選擇讓我消失不就是了,何必費如此多的心神?」
「你有活下去的辦法,我為什麼要選擇讓你去死?」敖歌不悅,「那隻水凝獸奉上一半靈力,也不過是半條命而已。當年碧波若不是天生神獸,內丹和靈力無法和你相融,我早就把它抓來給你當葯鼎了,又豈會放任它在那隻妖龍那裡過養老的舒坦日子。」
「敖歌!」修言眉頭皺起,很是無奈,「這幾萬年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我早就該消失了。若不是為了我,你怎麼會失去神籍,又怎麼會永遠留在這個永無白晝的鬼界……」
「沒有什麼夠不夠。除非我死,除非鬼界在我手中終結。」敖歌起身,不再看水霧中的那張臉,「否則,我活著,就一定會讓你活著。」
深沉冷冽的鬼王走進地宮深處,隨著他的離去,水霧中的人影緩緩消散,留下一殿月輝和嘆息。
鍾靈宮外。
阿音拉住一路沉默向前的古晉,「阿晉。」她頓了頓才開口:「用我一半的靈力去換鳳隱的三魄吧。」
古晉眉頭皺緊,怒道:「胡鬧,我早就對你說過,你不是碧波,你的靈力就是你的壽元,一半靈力就是你半條命,你懂不懂?」
一旁的阿玖聽到這話瞬間炸毛,「什麼?阿音你的靈力就是你的壽元,怎麼能用你的壽元換那隻鳳凰的魂魄呢?走走走,咱們快些走。」
他嚷嚷著就要抓著阿音離開鬼界,卻被阿音的目光制止。
「我知道。」阿音看向古晉,認真道:「我知道靈力就是我的壽元。可是鬼王除了我的靈力,根本不需要其他東西,我們總不能真等到你修鍊到半神再回鍾靈宮,如果你成神還需要成千上萬年,那鳳隱怎麼辦?」
沉睡在梧桐島的鳳隱是古晉心底永遠的愧疚,否則他也不會數次出生入死尋找她散落在三界的靈魂。
古晉唇角抿成一線,他抬手把阿音頸間散落的黑髮別到耳後。
「我愧對鳳隱,但是阿音,你對我更重要,我不能讓你為我失去壽元。別說一半,一天都不行。」
阿音想說的話一下子被哽在喉嚨里。
古晉重新握住阿音的手,目光堅定如初,「走吧,我們回山。」
阿音被古晉牽著朝鬼界虛境走去,她怔怔望著身前高大的身影,神情柔和,眼底浮過暖意。
阿玖瞧著他們你儂我儂,頹喪地低著頭落在兩人身後踢著石子,渾然一副百無聊奈的模樣。
走過長安街,馬上就到虛境入口處了。阿音突然停下腳步,拉了拉古晉的手。
古晉停住,「怎麼了?」他眉頭一皺,「別想了,我不會讓你用命去換鳳隱的。」
阿音笑起來,嘴角勾勾,「我沒那麼笨,兩位師兄德高望重,或許他們有辦法呢。」她從懷裡掏出一片金葉子,朝長安街上瞅了瞅,拉著他的袖子搖了搖,眼睛眨來眨去,「阿晉,我還想吃糖葫蘆。」
古晉哭笑不得,卻面帶狐疑。
阿音連忙道:「阿玖還在這兒呢,我哪都不會去啦。」
古晉朝一旁垂頭喪氣的狐狸看了一眼,心想這狐狸雖然礙眼,但關鍵時候還算頂用。
「你真的哪裡都不會去?」
阿音小雞啄米一樣點頭,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真的啦,我傻啊,反正小鳳凰也昏迷這麼些年了,我急在一時也沒用啊。」
古晉點頭,「那你等著,我馬上回來。」他把阿音手裡的金葉子一推,意有所指道:「沒有金葉子,也能買糖葫蘆。宴爽慣會說些胡話,你別聽她的。」
還未等阿音反應過來,古晉從懷裡又掏出一塊玉佩,大大咧咧朝長安街里走去了。
待古晉走遠,兩人坐在路邊石頭上歇了片刻。
阿玖一直在旁逗著趣兒,阿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突然眼睛轉了轉,推了推一旁的阿玖,「阿玖,阿晉怕是還要有一會兒才會回來,咱們去虛境外的黃泉路看看那塊三生石唄,我剛忘記許願啦。」
一聽阿音想去看三生石,古晉那個討人嫌的又沒在,阿玖頓時眼睛放光,立馬起身,「行,那獃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咱們先去玩玩。」
阿音笑眯眯點頭,起身和阿玖朝虛境的方向走,哪知剛行幾步,一股仙力波動在兩人四周散開,猶若一道實幕將兩人困在原地。
阿玖一愣,用妖力一揮,仙幕巋然不動,依然擋在兩人面前,不用猜就知道這仙幕是誰布下的。阿玖臉色難看,哼道:「多此一舉,我守在這兒,還會讓你走丟不成,他分明就是看不起我。」
阿音顯然對仙幕的出現早有預料,她眼眯了眯,露出一抹瞭然和狡黠。
阿晉果然不放心她,怕她會獨自回鍾靈宮,就算阿玖守在這,他也悄悄布下了仙幕。見古晉防備得滴水不漏,阿音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苦笑。
阿玖覺著自己被蔑視了,怒著就要使出寂滅輪斬碎仙幕,阿音連忙阻止。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陣驚呼,兩人轉頭去看,當即愣住。
長安街頭,只見一個白衣仙君滿臉冷沉御劍而來,強大的仙力讓街頭攢動的鬼君們避之不及,若不是那白衣仙君手上還拿著五六串糖葫蘆,瞧他那表情,還以為要對敵沙場了。
這一幕實在喜感,阿玖和阿音面面相覷,忍笑忍得很痛苦。
遠遠看見阿音還在仙幕內,御劍趕回的古晉明顯鬆了口氣,他落在兩人面前,全然不顧自己的狼狽,收起仙幕,聲音微沉,「不是答應我哪兒都不去嗎?走出仙幕做什麼?」
「古晉,都說了我守在阿音身邊不會出事,咱們打算去三生石那兒看看,你管得著嗎?」唯恐天下不亂的阿玖在一旁咋咋呼呼:「還用仙幕把我們關在裡面,我和阿音又不是犯人,你們仙人就是這幅誰都不信的德行!」
古晉眉頭皺了皺,見阿音也抿唇不語,明顯對自己把她鎖在仙幕不大高興。古晉知道自個的小獸素來性子高傲,一時有些無措,把糖葫蘆遞到阿音面前,磕磕絆絆道:「剛買的,咯,給你。」
阿音神色微緩,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甩頭朝虛境外走去。
「走吧,走吧,一天到晚瞎擔心。」
古晉自知理短,只得聽著阿音的埋怨和阿玖喋喋不休的嘲諷,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出了鬼界。
鬼界入口,地宮之外。三人剛一重見天日,便瞧見宴爽蹲在地宮外啃仙果。
見三人出來,宴爽咧嘴一笑,隨手拋給阿音一顆。阿音手忙腳亂接住,禮尚往來還了一顆糖葫蘆。
「喲,看來鬼界伙食不錯啊,還有糖葫蘆可以吃。」宴爽咬了一顆山楂下肚,一臉酸爽。
「宴爽,你怎麼回來了?無極洞里怎麼樣?找到你們失蹤族人的線索了嗎?」
宴爽搖搖頭,無奈道:「我爹帶著傷親自來了,和瀾灃上君、孔雀王一起進的無極洞。洞里雖大,卻是個冰洞渣子,別說線索了,半點活物氣息都沒有。」
想來也是,鷹族二長老還是百年前在無極洞外留下的氣息,如今再去查,肯定早沒了線索。鷹族也不過是想著這點執念,希望能有所發現罷了。
「不過瀾灃上君已經御令各府協助我父王查找族人的下落,還遣了三支天兵在北海海域上巡衛。以後應該不會再發生族人失蹤的事了。」宴爽又吞了一顆糖葫蘆,朝阿音眨眨眼,「我爹說這次多虧了大澤山兩位仙君仗義執言,才讓咱們和百鳥島爭執的原因大白於天下,他知道你們在尋找小鳳君的魂魄,這一路上肯定危險不斷,讓我過來幫你們。」
一旁的阿玖不滿意地哼了哼,「就只有大澤山的仙君仗義執言,為你說公道話咯?」
宴爽嘴角一勾,帶了一抹痞氣朝阿玖瞅去,「你不是最討厭仙族?還需要咱們仙族的感謝?」
「你!」論「嘴炮」之戰鬥力,阿玖永遠在宴爽面前技低一等,遂一拂袖擺,「本君才不稀罕。」
宴爽見火候夠了,沒再撩撥他,問向古晉:「古晉仙君,你們這趟去鬼界如何?可拿回了小鳳君的魂魄?」
這一問,古晉和阿音都沉默下來。
阿玖怕阿音想著拿靈力去換鳳隱,連忙朝宴爽打了個眼色,「那鬼王吝嗇得緊,不肯交出鳳隱的魂魄,我們打算以後再去。走吧,咱們先回大澤山。」
他拉著宴爽到一旁悄悄說了鬼王的要求。宴爽神情一變,明顯亦不贊同。
四人一路朝大澤山而去,是夜,見阿音神情睏倦,想著她一路奔波尚未休憩,古晉決定在昆崙山下的小鎮里稍作休整再回山。
為了慶祝宴爽和他們同行,阿音為大家整了一桌子飯菜,雖口味不咋滴,好歹吃個稀罕,配上大澤山的醉玉露,也算圓滿。
半夜,一間窗門被推開,化成獸形的阿音悄悄飛出來,跌跌撞撞地撞在窗沿上,發出輕微的響動。它大眼睛眨了眨,一臉緊張,見隔壁幾間房都沒動靜,暗想碧波老祖宗給的護身蒙汗藥果然厲害,混在醉玉露里簡直奇效,可惜了就這麼一點,怕阿晉不醉,全倒在他的杯子里了。
它撲騰著翅膀落在古晉的窗邊,推開窗戶小心翼翼飛進去,牽走了古晉腰間掛著的令牌。她瞧了一眼裡面沉睡的仙君,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義無反顧扭著胖胖的小身子飛出窗朝長安的方向而去。
一夜天明,雞鳴初醒。從醉玉露的酒勁里清醒過來的宴爽和阿玖久不見古晉和阿音出房,察覺到不對。
「這兩人該不會昨天喝多了……」宴爽眨了眨眼,拋了個曖昧的小眼神。
阿玖頓時臉色一變,粗聲粗氣推了推宴爽,「你去阿音房裡瞅瞅。」然後一把沖向了古晉的房間。
宴爽沒好氣翻了個白眼,她不過開個玩笑,大澤山那種正統山門裡教出來的徒弟,守禮實在那是仙界出了名的。
阿玖撞開古晉的房門,見他一個人安睡在房內,鬆了口氣,伸出個腦袋朝宴爽得意的挑眉:「我就知道你又誆我,這獃子一個人睡得好好著呢。」
倒是宴爽從阿音房裡衝出來,一臉凝重,「阿玖,快叫醒古晉,阿音不見了!」
與此同時,飛了半夜的阿音拿著令牌一路進地宮過黃泉,重新站在了鍾靈宮前。
收殿的鬼將瞧見她立馬迎了上來,她還未遞上令牌求見,鬼將已經笑道:「阿音小女君,陛下吩咐了,若您再來,不必通傳,直接進宮便是。」
阿音一愣,「鬼王陛下知道我會來?」
鬼將點頭,道:「是,陛下說,您之所願換他所願。您請進,陛下正在殿內等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