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自從東華飛升,古晉和阿音從禁谷而出已經過去了半年時間。
後山禁谷依舊鳥語花香,溪流潺潺,金黃的梧桐葉鋪滿大地,竹坊安靜而寧和地佇立在花簇中,彷彿在無聲的等著他們歸來。
這裡和他們離開時一般無二,可回來的人卻不再是當初的心境。
古晉小心翼翼地抱著阿音進了竹坊,把她放在床上,沉睡的阿音毫無生氣。
「你一天到晚鬧個不停,倒是現在這時候最安靜。」古晉垂眼低嘆了一聲。
「元神!」他輕喝一聲,桌上的元神劍應聲而起,飛至他身邊。古晉伸出手,元神劍發出輕微的鳴叫,踟躕著不肯上前。
「只有你能暫時打開我體內的封印。」古晉轉頭看向元神劍,「我體內的混沌之力能夠消弭阿音的魔毒。」他聲音一重:「元神,動手,否則阿音她撐不到化神丹煉成。」
元神劍委屈地動了動,劍芒一展,劍鋒破開,在古晉掌心上划出一道劍口,蘊著混沌之力的鮮血自掌心而出,源源不斷地進入了阿音口中。
少頃,阿音臉上恢復了些許血色,已變雪白的發尾稍稍恢復了一點烏色。
混沌之力是上古界和三界的本源之力,能凈化所有靈力,魔力自然亦可。
見古晉臉色微白,一旁的元神劍發出著急的鳴叫。古晉收回手,以仙力封住傷口,但元神劍所傷,即便是他也無法瞬間讓傷口癒合,淡淡的血腥氣仍然飄散在小屋中。
這時,沉睡了十日的阿音緩緩睜開了眼。
「阿晉?」阿音聲音嘶啞,望了望周圍,見身在後山禁谷的小屋,不由一愣,「我們怎麼會在這裡?」
古晉把受傷的手藏在身後,連忙走上前扶她起身,「那日你被魔力傷了身子,掌教師兄說山門裡不太平,讓我帶你來後山養傷。」
阿音「哦哦」了兩聲,恰好低頭,看見自己一頭青絲化雪白,從來無法無天的性子竟有些驚慌,她抓住古晉的衣袖,嘴張了張,愣了半晌突然道:「阿晉,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古晉環住她的手一僵,眉皺起,「你胡說什麼?」
阿音的聲音低低的,「我聽青衣說過,我們神仙要是哪一天頭髮變白了,就是要死了。」
「胡說八道。誰見過神仙死?這種人間戲本里的荒唐話有什麼好信的。」古晉沉聲道:「你不過是中了那魔族的魔氣,每日服下掌教師兄為你煉製的葯調理身體便會好了,胡思亂想些什麼!」
阿音被教訓得一愣一愣的,卻開心地咧了咧嘴,她拍了拍胸脯,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我就說嘛,咱們水凝獸能活幾百歲呢,就算我給了鬼王一百年壽元,也還能活一百年呢!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古晉肩上拍了拍,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還好,還好,我還能再陪我們家阿晉一百年!」
古晉看著阿音純真又不知事的臉龐,壓下了心底的酸澀,輕輕點頭。
「那天你有沒有受傷?」阿音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兒,在古晉身上扒拉著東瞅瞅西看看。
「我沒事。」古晉神情嚴肅,撥正了阿音的身子道:「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不要再攔在我身前。」
阿音眼神躲閃,連忙轉移話題,「知道啦知道啦,那個魔族抓到了嗎?」
「那個魔族跑了,不過它傷了元氣,短時間內不敢再出來。阿音!」古晉定定地凝視她,聲音一沉,「當年我父親為了我母親,到死都沒有和她再見一面,我連再叫他一聲的機會都沒有。我不想再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在我面前消失,不要再為了保護我在我面前受傷了。」
古晉眼底帶著深切的沉痛和一抹不易察覺的恐慌,阿音一怔,突然整個把古晉抱得滿懷。
「我在這。」她的聲音低低的、軟軟的,就如那一年從殼中而出時毫無防備地圈在古晉懷裡,「阿晉,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懷中的氣息柔軟而香甜,古晉長長舒了口氣,這麼多日來緊繃的弦緩緩鬆開,在這一瞬化為了無盡的溫柔和眷戀。
空氣中的血腥氣終於引起了阿音的注意,她嗅了嗅,從古晉懷裡探出腦袋,奇怪道:「怎麼屋裡有股子血腥味兒?」
古晉急忙念了個仙訣布了個小陣法把掌上的傷口遮住,狀似無意道:「噢,掌教師兄為你煉製的葯是以鹿角仙獸的血為藥引,你剛剛才服了葯,難免會有血腥味兒。」
「鹿角仙獸?」阿音臉上露出不忍,「那豈不是要傷了它們的性命?」
「無事,只是每日取少量血為藥引,傷不了它們的性命。」
「那山門裡怎麼樣了?魔族出現可是大事兒,你在這裡陪我,誰幫兩位師兄守護山門?」阿音雖說仙力只是吉祥物水準,操的心卻是掌教級別的。
「放心,兩位師兄點燃了九星燈,只要九星點燃,什麼妖魔鬼怪都進不了山門,咱們大澤山可保百年安穩。山門裡有宴爽和阿玖守著,不會出事兒。」
見阿音神色疲倦,古晉安撫道:「你就安安穩穩地在後山養傷,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回去。」
阿音強撐著睡意撒嬌,「那我要在這裡呆多久?禁谷裡頭太無聊啦,阿玖和宴爽會來看我嗎?青衣會給我送綠豆糕嗎?」
古晉被她這幅小孩心性逗得心底軟軟的,他攏住阿音,在她手上拍了拍,「會的,會的,明兒個青衣就會給你送綠豆糕來。等宴爽和阿玖有空了,不用你請,趕都趕不走他們……」
古晉的聲音溫純和厚實,阿音緩緩地閉上了眼,重新陷入了沉睡中。
阿晉怎麼會對我這麼好?我該不會是真的要死了吧?
徹底沉睡前,阿音恍恍惚惚地生出了這麼個念頭。
這一日夜,阿音熟睡之後,古晉悄悄地在當年發現阿音的山洞裡祭起葯鼎,開始以仙力為阿音煉製化神丹。
果然,第二日一清早,青衣揣著一盒綠豆糕就來報道了,阿音醒來的消息被他小半日便傳遍了山門,緊繃了半個月的大澤山上下都鬆了口氣。
又是半個月,宴爽尋了個機會來了趟後山禁谷,她一路飛進谷底,遠遠瞧見了兩人。
梧桐樹下,阿音一頭白髮肩以下已慢慢恢復了烏黑,雖然看上去依舊孱弱,但已不見了半月前的死氣。她半躺在古晉懷裡,懶懶地閉著眼曬太陽,面容安然而恬淡。
難怪阿玖那小子悄悄來了幾次都悶不做聲地回去了,想來是看見了這兩人相處的光景。阿音喜歡古晉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兒,但古晉一兩個月前還想著娶華姝,如今卻明晃晃地埋汰著那隻狐狸,又和阿音這麼一副相處模樣,他又是怎麼回事?
宴爽心裡轉了幾個彎兒,明白了一點,但也不敢確定,心底揣測著走上了前。
古晉早就瞧見了宴爽,他在阿音肩上拍了拍,阿音睜眼,見宴爽來了,高興地跳起來,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還好古晉一把攙住了她。
「毛毛躁躁的,小心著點兒。」古晉把她扶好,見對面的鷹族公主不懷好意地挑眉瞅著自己,難得有些窘,「你們先聊,我給你們拿點青衣送來的零嘴。」
古晉說著幾乎落荒而逃,阿音雖然沒什麼力氣,還是蹦蹦跳跳朝宴爽撲來,喜氣洋洋,「阿爽,你終於來看我啦。」她一邊嚷著一邊朝宴爽身後瞧了瞧,沒瞧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阿玖沒和你一塊兒來嗎?」
阿音遲鈍,宴爽可知道那隻狐狸的心情,只好替他打了個圓場,「他來瞧了你幾次,想必你睡著了。」
「噢,這樣啊!」阿音倒也心大,一聽便也舒坦了,「我就說我在這都快閑的長蘑菇了,他也不來看看我。」
阿音拉著宴爽的手在樹下石椅上坐下,朝禁谷里指了指,「怎麼樣,這裡是我和阿晉的家,好看吧?」她甚有榮光的一揮手,得意洋洋道:「這裡可是咱們大澤山最美的地方?」
宴爽聽得一愣一愣的,「你和阿晉的家?」
不會吧,這才半個月,阿音連傷都沒治好呢,難道古晉仙君連名分都已經定下了?
阿音完全沒有get到宴爽公主的點,理所當然點點頭,「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啊,還是阿晉養大我的地方,自然是我們兩的家。」
宴爽這才明白阿音話里的意思,舒了口氣,內心默默念著「還好還好,要不然那隻狐狸一定要暴走了……」嘴裡道貌岸然地回著:「那是,你說的對,這不是你兩的家還能是誰的家啊。」
後山禁谷裡頭一向冷清,雖然有青衣每日送些吃食來,總不比谷外熱鬧,阿音許久沒見宴爽了,屯了一肚子話要說。
「阿爽,那晚我一身是血嚇著你了吧,第二日阿晉就把我帶到禁谷裡頭養傷來了,都沒來得及好好和你說句話呢。」
第二日?宴爽一怔,脫口而出,「什麼第二日?你在祁月殿里昏睡了小半個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