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了後,小喬與左慈忐忑等待。約莫半個時辰,見他回了,喬慈急忙迎上去問:「父親,可說動大伯了?」
小喬見父親眉頭微鎖,心便涼了下來。果然,喬平搖了搖頭:「你大伯一心求和,恐是說不動了!」
喬慈往外而去,被喬平喝住:「站住!此事到此為止,多說無益了!」
喬慈呆住,神情郁懣。
喬平頓了下,語氣稍緩,又道:「魏家那邊也未必會接受這門親事。再等著看看吧。倘若萬幸不成,到時為父再提聯絡陳留,料想你伯父也不會反對了。」
他話雖如此,但小喬卻聽了出來,父親對此,其實並不抱什麼大的指望了。
喬慈信以為真,面露期盼之色。
喬平看向小喬,遲疑了下,柔聲道:「蠻蠻,你多陪陪你阿姐吧,勸她寬心些。婚事未必就成。退一萬步說,即便成了,那魏劭年少而有英雄之名,為一方霸主,聽聞容貌亦是英美,也不失為一良配。」
……
當晚小喬與大喬再次同衾而眠。小喬看出大喬分明心思極重,在自己面前卻依舊強作笑顏,更絕口不提半句婚姻之事,心裡更是難過。
父親讓她寬慰大喬。她卻深覺所有寬慰之語都是如此蒼白無力,於事無補。
兩姐妹臉對臉地睡了下去,昏暗的夜色里,小喬忽然聽到堂姐的聲音傳了過來:「蠻蠻,你也有些時候未與劉世子見面了吧?」
……
大喬口中的「劉世子」,便是小喬如今的未婚夫,前世丈夫後帝劉琰,字懋卿。只不過現在,劉懋卿還只是漢室分封下去的琅琊國里一個不受重視的長子。在他十三歲時,繼母為扶持兒子上位,在其父面前進讒言,說他調戲自己,琅琊王本就寵愛幼子,聽信了讒言,廢他為庶人,將他驅逐出了琅琊。因他舅母是小喬的姑姑,遂來投奔兗州,請求容身。
其時漢室式微,洛陽皇都里,那位七年前被丞相幸遜扶上皇位的十四歲少帝形同傀儡,朝政實際被丞相幸遜一手把持。皇帝都如此了,何況那些分封國里的劉家人,在擁兵自重的諸多地方軍閥面前,更是毫無威信可言,所以喬家也不懼琅琊王,收留了劉琰。他姿容出眾,亦有才學,很得喬平的喜愛,對他多方照顧。終於到了三年之前,在他十八歲的時候,琅琊王聽了臣屬相勸,知道自己冤枉了長子,後悔當年舉動,將他接了回去。隨後不久,琅琊王遣使來到兗州,意欲為劉琰求娶小喬。
喬平早就看了出來,女兒小喬與劉琰情投意合,問過小喬意思,見她含羞不語,便知她是願意的,當即應了婚事,二人立下婚約,定於明年,到小喬十五歲的時候,便行婚娶。
半年之前,劉琰曾借為喬越賀壽之名,來過東郡一次。他思念小喬已久,原本以為能藉此機會與小喬見面,一訴相思之苦,卻不知道為何,小喬對自己始終避而不見,最後只能怏怏離去。
……
前世的夢魘,令小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揮之不去,更何況,她如今已不是原本那個和劉琰一起長大的小喬,對這個未婚夫,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所以當時避開了見面。這會兒忽然聽到大喬提及他,微微一怔。
這些時日,她白天晚上,睜開眼睛閉上眼睛,想的都是堂姐大喬的婚事,幾乎已經忘了,自己也是有婚約在身的人,而且,嫁期也逼近了,就在明年。
「蠻蠻,阿姐這回若出嫁了,北地遙遙,到你明年成婚之時,恐怕也是回不來的。往後我們姐妹怕是再難相見了。幸好你與世子兩心同一,婚後想必也是鸞鳳和鳴,阿姐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小喬聽到她用溫柔的語調說道。心裡一酸,眼眶便慢慢地熱了起來。
大喬並未覺察到她的異樣,繼續笑道:「你的針線從前就不怎麼樣,這兩年瞧著更不行了。阿姐也沒什麼可給你的,先前想著你明年出嫁,劉家是皇族,到時給劉家人孝敬的針線活兒不能馬虎,所以年初時,趁著閑暇,和春娘一起幫你做了些東西,都放在她那兒了。如今預備的也差不多了,就剩一雙要敬給你公公的赤舄,因費工夫,所以放到最後。阿姐已經起了個頭,配色有些拿不定,你要不要瞧瞧,怎麼才好,咱們商量下……」
大喬動了動身子,要從被窩裡爬起來,被小喬一把按住,用盡量平穩的聲音道:「謝謝阿姐。不用瞧了。阿姐也累了,睡覺吧。」
大喬道:「我是心急,怕來不及做好就要……」她停了下來,沉默了下,笑道:「明天也好。先睡覺吧。」
……
屋裡安靜了下來。
大喬睡得似乎很是安穩,一動不動,呼吸聲也十分的平穩。
小喬起先一直醒著,及至下半夜凌晨,困意終於襲來,微微朦朧之際,忽然覺察到睡自己外側的大喬動了動身子,接著,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了下去,也不點燈,借著窗里透進來的月光摸黑穿了衣裳,接著便輕輕朝外而去,慢慢打開門,穿過外間睡死了的侍女身旁,出了卧房。
小喬起先以為她是起夜,所以也沒出聲,但又覺得不對勁,等大喬出去了,忽然想到了前世曾發生過的一件事,一凜,立刻也跟著從床上飛快地爬了起來,胡亂穿了衣服,屏住呼吸如法輕輕走了出去。
今夜月光清寒,照的庭院泠泠一片。她邁出門檻的時候,看到大喬的身影在花窗側飛快一閃,似乎是往後花園的方向去了。
……
喬家後花園的花木深處,一個年輕的男人,此刻已經等在那裡了。
他的面容英俊,身軀如獵豹般強壯而敏捷,每一塊肌肉,都蘊藏著隨時準備爆發的巨大力量。
喬家後花園的牆頭有二人高,但這對他來說,絲毫不成困難。
他定定地站在月光照不到的一個昏暗角落,背影被夜色吞沒,融入了這個無邊無際的暗夜。
他已經在這裡等了許久,身上那件單薄的打滿了補丁的粗糲麻衣已被冬夜寒氣浸的透出了涼氣。
但他絲毫不覺得冷。
他並不知道他的心上人,使君府里那位高高在上的高貴的她否肯到此和他相見。但他依舊還是早早地來這裡等待。
他的心裡,此刻正燃點著一簇火苗,這火苗雖然微弱而渺小,隨時就有可能熄滅,但也足以令他能夠在這樣的寒夜裡取暖溫身了。
他出生的時候,一隻眼睛是綠色的,夜裡瑩瑩發光,父母以為妖異,十分恐懼,將他丟在喬家馬場旁一個豬圈的近旁,冰天雪地,他沒凍死,被母豬供進豬圈,吃母豬的奶,活了下來。馬倌發現後,以為奇異,稟報了家主,他被留了下來,在馬場里被養大為奴。
他沒有姓氏,沒有名字。因為出生時被丟在了豬圈,所以比彘就成了他的名字。
……
小喬跟到了後花園,遠遠地看到堂姐先是被那個從暗影里走出來的年輕男人一把抱住,隨後,她用力掙脫開了,彷彿在跟他說著什麼。
她的心裡立刻全都明白了。
……
前世,在大喬出嫁後沒多久,這個名叫比彘的馬奴有一天也失蹤了。喬家奴僕數百,少這麼一個,也沒引起家主太多注意,搜捕一番無果,也就作罷。數年之後,江南大旱以致大亂,流民遍地流竄,漸漸淪為多股盜賊,其中有一綠眼大盜應時而起,吞併各方勢力,漸漸竟成氣候,最後佔了淮陰,自封為帥。當時洛陽幸遜派兵馬圍剿,卻屢吃敗仗,加上與魏劭的戰事吃緊,不了了之,只能任其圈地為主。再後來,就在魏劭滅了幸遜,奪取洛陽,稱霸中原之時,這一向獨來獨往的綠眼盜帥卻忽然自願投向被一群忠於漢室的大臣在雍都另立為漢帝的劉琰。劉琰當時正缺兵少將,大喜,封他為淮陰王,他便與魏劭公然為敵。
可以說,倘若不是因為這個如同橫空出世般的淮陰王的阻擋和反擊,魏劭最後奪取天下的時間表,至少可以提早兩年。
這個淮陰王最後的結局,也頗具傳奇色彩。
在那一場最終定出了天下勝負的渭南大決戰後,淮陰王於亂軍中失蹤。有人說他已死,有人說他自剜一目毀容後逃走。魏劭對此人恨之入骨,以千金和萬戶侯之懸賞,下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但始終無果。直到半年之後,才有消息傳到魏劭面前,說有人似乎曾看到一形貌類似淮陰王的人曾出現在魏家祖上陵寢附近。魏劭當即趕了過去,但並未覺察任何異狀。隨後才發現,陵寢外的那座荒墳竟被人破開,黃土穴里空空如也,棺槨不見所蹤。
魏劭廢后喬女,死後沒能入魏家陵寢,就被葬於陵寢之外的這處孤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