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後宅的事, 讓魏劭感到有點頭疼。
之所以頭疼,是因為對著自己的母親,即便她做出了像昨晚那樣的事,他也依然無法下的去狠心用他習慣的那種殺伐決斷去對待。
在這世上, 如果一定要他說出他無法狠下心對待的女人,不會超過三個。
祖母當然是一個。
他的母親朱氏是一個。
還有……
已經沒了。
魏劭立刻就將腦海里的舊日那張臉驅了出去。
很快,他也沒多餘時間或者精力再想家中後宅事了。
邊城數年沒有遭過此次像上谷那樣的來自匈奴的大陣仗襲擊了。
數年前, 單于相繼吃了幾次大敗仗。最後那一次, 他率自己的騎兵逐匈奴深入千里,四角王庭之一的西王庭破, 一度被迫遷移。匈奴人從此沒再像從前那樣頻頻南下侵犯,幽州邊境也得以寧靜。
從之前探子陸續回報的消息看, 單于伊邪莫因為身體漸衰,繼承人的爭鬥就成了目下匈奴王庭最大的矛盾。屠耆太子左賢王烏維是伊邪莫的兒子, 單于之位的繼承者,但這個太子並不十分得匈奴人的心, 反而是他的叔父日逐王烏珠屈更得人心。王庭里,貴人議會、左右谷蠡王、左右大都尉,左右大戶當這些出於單于子弟或匈奴名門的重要人物里,漸漸有不少人或明或暗地開始支持日逐王,這引起了左賢王的警惕和不滿,與自己叔父之間的爭鬥也日益激烈。
魏劭已經知道, 襲擊上谷的那批匈奴騎兵出自左賢王烏維。
選擇在徐夫人大壽的時間突襲上谷, 烏維是想用這種手段在族人中樹立威信、向烏珠屈挑釁, 同時,也是在向自己復仇,為多年之前曾敗於自己手下的那場王庭保衛戰。
也是因為那次失利,烏維威信大受打擊,日逐王勢力才開始慢慢崛起的。
上谷的這個教訓讓魏劭再次警覺了起來。
最近幾年,因為邊境無事,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統一北方的戰事上。
統一北方固然重要,但戍邊保境,抵禦匈奴,才是魏家四世三公、百姓所歸的立足之本。
祖父父親做了一輩子的事,不能斷在自己手裡,哪怕為此要推遲,乃至無限期打斷自己問鼎中原的目標,他也別無選擇。
魏劭早上一出門,立刻忙碌起來。從東到西,柳城、白檀、白登、馬邑、桑乾等十餘個用於駐防匈奴的重要邊城軍報都陸續送到了都衙。他與部曲將臣議加強戒備、安排防守、調遣兵將,案牘事畢,又出城巡營,結束這一天的事,歸城已經入夜。
不止入夜,是晚了。
其實他本可以早些結事,繼而早些回去的。
但他卻親自巡遍了城外所有寨營,直到從最後一個最遠的,規模也很小的寨營轅門了出來,這才照月踏馬而歸。
這時已經很遲了。
隨他同行的李典、張儉等人都以為君侯是為前些天的上谷之事而如此親力親為。這事原本完全可以由他們代勞的。
魏劭確實為了上谷之事。
但也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其實也是因為家裡頭的那個她。
白天忙碌時,他也沒空想昨晚的事。此刻要回去了,他慢慢開始不自在了。有些不知該如何再去和她面對面。
想起昨夜自己對她做的那些事……想起她被自己欺凌的額冒香汗、嬌喘吁吁……想起她抱怨他為什麼不快點,她早就已經手痛胳膊酸時的那種帶了點哭音的語調……
魏劭人還騎在馬上,忽然就口乾舌燥了起來,就跟昨晚吃了他母親喂他的王母仙藥差不多的感覺了。
所以他更不想這麼快和她碰面。
昨晚和她發生的事,太過突然了。
這本也無妨。她是自己的妻,他有需要,她又正好在邊上。那樣的情況之下,他還能中途停下,那般待她,其實連他自己也有些不解,到了此刻依然沒想明白,當時腦袋裡到底想的是什麼,更不用說接下來的那一次次重複的過程了。
也不知自己當時是如何忍下去去。
這些都罷了。真正讓他感到彆扭的,是自己到了後來的投入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設想。
他很是措手不及。更拿不準往後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她——一個他原本他娶過來純粹只是為了當擺設的喬家女。
……
魏劭最後終於進了魏府。
將近亥時。除了守夜的下人和在夜風中飄搖著的一盞盞照明的燈籠,整個魏府已經和夜色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魏劭走進西屋,穿過跨院,遠遠看到對面甬道盡頭中間那間屋子的門窗里溢著昏黃的燈光。
他的腳步原本就不快,此刻更慢了下來。但最後,終於還是走到了房廊台階下,一個靠在廊柱上等著關門昏昏欲睡的僕婦聽到腳步聲,轉臉見他回了,精神一振,急忙撐開眼皮子站直身體正要呼他,被魏劭動作阻止了。
魏劭步上了台階,來到門檻前,停了一停,抬手慢慢地推開了虛掩著的那扇門,然後邁步走了進去。
男女事,陰陽人倫也,況乎夫妻。
他想道。
……
夜雖然深了。小喬此刻卻再也沒法像從前那樣,等著等著,最後就沒心沒肺地自己瞌睡了過去。
其實她倒希望自己能睡過去,然後就不用再去對著魏劭那張臉了。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最後她又開始抄帛書。一抄就是大半個時辰。原本虛浮的心情終於慢慢地沉靜了下去。
但他開門進來時發出的動靜,雖然不大,但還是打斷了她原本漸漸平靜下來的思緒。
她寫完了正在寫的那個字,將筆擱回在筆架上,然後站起來,轉過了身。
魏劭已經進來了,身影在屏風旁晃了一下,接著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看,立刻就鬆了口氣。
他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不對,應該說比平常還要冷漠。平時他進來,至少會看她一眼。
今晚她一個大活人站在他跟前,他連眼角風都沒掃她一眼,徑直就往浴房方向快步走去——腳步快的連她像平常那樣迎上去說句譬如「夫君回來了」之類的場面話的機會都沒有。
小喬望著他背影,今天困擾了她一天的關於和他在床上親密接觸後該如何面對他的煩惱,立刻被解決了。
看起來那在他看來,根本就不叫事兒。
這樣最好了。
小喬呼出一口氣,轉身讓門外已經聞聲過來的僕婦進來伺候沐浴。
……
魏劭換了衣裳從浴房裡出來,終於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小喬。
今晚他看她的第一眼。
他發現她和平常一模一樣,就那麼望著自己,見自己出來了,臉上露出一看就是堆出來的微笑,迎了上來問自己:「夫君可要進些宵夜?」
他原本以為經過昨晚的親近後,她會朝自己貼過來,或者在他面前露出嬌羞模樣。
但她居然沒有……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還是那麼「賢淑」。
就好像……她根本已經忘了昨晚在床上是如何服侍過自己的。
除了最後那一處,他礙於最開始許諾過不奪,她渾身上下什麼樣子,他都已經一清二楚了。
才一個白天過去,她就好像全忘光了?
或者說,昨晚的經歷,於她根本毫無放在心上?
魏劭心裡忽然就不痛快了。一種被人徹底忽略掉的不痛快。
這於他很是少見。
他便面無表情地從她邊上走了過去,來到床邊,翻身上床,道:「不必了。睡吧。」
小喬哦了聲,到門口吩咐僕婦們各自散了去歇息,最後關了門,回到了內室。
魏劭仰面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枕於後腦勺,閉目片刻,覺察到她並沒跟著自己熄燈上床,慢慢睜開眼睛,見她站在床尾自己的腳邊,眼睛正望著自己,便微微皺了皺眉,道:「怎麼了?還不睡?」
小喬道:「夫君,有件事,我困擾了一個白天。我想著應當讓你知曉的,又怕你知道了會惱我。」
「何事?」
「夫君方才回來,可去過西屋婆母那裡?」
「未曾。」
小喬聲音輕了下來:「婆母……今日被祖母罰在祖宗祠裡面壁……也不曉得何時才能回……」
魏劭彷彿一怔,慢慢地坐了起來,雙眼望著小喬:「怎麼回事?」
小喬咬了咬唇:「因為昨夜之事……」
魏劭看著她的目光立刻變得凌厲了,一頓:「是你去告訴祖母的?」
「是祖母傳我過去問話。」
魏劭沒出聲,皺了皺眉。
小喬便把白天的經過說了一遍。
「……當時祖母問我可知東屋昨夜那邊出了何事,說聽聞你大發雷霆把門都給踹斷,又問這邊取冰塊的事。祖母問,我不敢不答。東屋那邊的事我不知曉,自然不會亂答,只說了這邊取冰塊之事……」
魏劭瞪著她,唇角彷彿有點抽筋:「你說我中了媚葯?」
「沒。」小喬急忙搖頭,「我只說你用冰塊泡澡,口渴讓我給你倒水喝,還有一點後頭的事……祖母聽了就沒問了,然後我就回來了。」
一陣沉默。
小喬抬眼瞥了他一下。
他的神色很僵,像是被人扇了一個耳光。
看到他這樣子,不知為什麼,小喬非但絲毫沒覺得怕,反而有種想笑的感覺。
鑒於前次自己不慎笑了一下的後果,這次自然不敢再亂笑的。勉強忍住了,又用很誠懇的口吻道:「夫君,昨夜你在東屋那邊弄出的動靜,確實是大了,即便不問我,祖母自己遲早也會知曉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我知你不願讓祖母知道,我也與你同樣想法。只是今日之事實在非我所料。祖母特意問我了,我也實在無可奈何。夫君若實在怪我多嘴,責罰就是,我甘願受之,絕無二話……」
「行了!」
魏劭打斷了她,神色慢慢有點緩和下來,呼出了一口氣。
「說了就說了吧。我說有怪你了嗎?」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多謝夫君。」小喬輕輕地道。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魏劭再次看她,見她還那樣站在床前地上,眼睛垂著。
「睡了吧。」他終於說道,自己重新躺了下去。
小喬嗯了一聲,走過去吹了燈。
房裡昏暗了下去。月光被窗紙篩過,在牆前的地上,投下了一團如水的淺白影子。
魏劭微微扭過臉,注視著她站在床前低頭解了衣帶,脫去外頭衣裳的朦朧背影。
小喬將脫下的外衣放在置衣架上,擱他衣物之旁,然後爬上了床,躺了下去。
春娘再三教導她,男君在床上可以背對她而眠,她卻不能背對男君。
她不大想面朝他,所以一般剛上床時,通常都是仰面的。
這也是最標準的睡姿了。
她其實也沒那麼聽話。有時候早上醒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成了面朝里背對他的姿勢。
……
小喬仰面睡著,兩手規規矩矩地交放在腹上,閉著眼睛,腦海里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時,感覺到躺在自己身側的魏劭翻了個身。
他朝向了自己,並且彷彿靠過來了一些。小喬神經頓時有點綳了起來。
「白天祖母叫你過去問話,我聽你意思,你提到了我泡澡後的事。你是怎麼跟她說的?」
他的聲音在昏暗裡忽然傳來。是一種小喬有點難以明辨的古怪語氣。
小喬沒想到他忽然又問自己這個,頓時囧了。
「真沒亂說什麼……是祖母自己猜到的……」小喬含含糊糊地道,藉機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身後靜默了一陣。
忽然,小喬聽到不知道哪個床角發出輕微的咯吱一聲,魏劭朝自己靠了過來。跟著她耳邊一熱,他俯下了臉,嘴唇貼靠到自己的耳邊。
「你到底是怎麼跟祖母說我泡澡後的事?」他慢吞吞地問。
他又追問了一遍,語氣有點奇怪。
他的前胸幾乎已經壓到了她的後背和肩膀。小喬那隻耳朵被他熱熱的鼻息一吹,寒毛就豎了起來,又麻又癢。
小喬急忙往被角下縮了縮腦袋,躲開他的嘴。
「沒有沒有!怎麼會說那個!你放心!」
魏劭沉默了下去。慢慢地躺了回去。
小喬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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