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慈出去了, 小喬卻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抬著眼睛瞅著魏劭,神色淡淡的。
魏劭摸了摸下巴,朝她走近道:「春娘都與我說了, 不過是表兄見他這幾日在校場里摸爬滾打辛苦,叫他過去略微散鬆散筋骨,吃了兩杯酒嗎?你至於大動肝火親自過去叫人,回來了還發這麼大的火?」
小喬注視了魏劭半晌, 方冷笑一聲:「原來君侯素日乏了鬆散筋骨也是去的那種地方?同道中人,難怪開口維護,還不讓我教我自己的阿弟學好!」
魏劭不以為然地道:「我是不大去的。只是你阿弟也不小了, 日後這種場合應酬也是難免。偶爾為之, 怎就不學好了?且這也不算大不了的事,你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他似乎終於留意到小喬盯著自己的眼神看起來不大好, 頓了一頓, 停了下來。
小喬淡淡地道:「你道我小題大做也是無妨。我不管別人如何,別人如何我也管不了。我自己的阿弟, 如今他還未成年, 我是不喜他出入那種場所的。下回若再有這種事情,望夫君莫再插手。」
她說到「別人」、「我自己的阿弟」時, 一字一字,語氣微微加重。
魏劭看了她半晌, 忽然朝她湊過去臉些, 平白似地道了一句:「和你處了有些時日了, 我還一直道你性子溫柔,頭回見你發如此的火……」
「夫君忘了我的乳名為何?父母取名,總是有它緣由的。」
小喬淡淡一聲,躲開他靠過來的那張臉。
「我不曉得夫君今晚回,夫君也沒派人傳個話先。晚飯我自己已用過了。夫君飯吃了沒?若沒吃,我叫人再預備。」
「預備下去吧。還沒吃。」
魏劭彷彿沒趣了,站直身說道,也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小喬便從他身邊走過,打開門吩咐了下去。
……
魏劭先沐浴,換了身衣裳,出來飯也預備好了。
他應該真的餓了,一口氣吃下去了三大碗的飯。
小喬坐在邊上陪伺,等他吃完放下筷箸,給他遞過去用以漱口的溫水時,感到小腹處起了一陣脹痛,肩膀微微動了動,抬起的胳膊便在空中滯了一下。
魏劭接過杯子,似乎留意到了她的那點異常,看了她一眼。
小喬很快就恢復了。等他漱完口,放下了杯,起身走了出去,自己雙手才扶著那張食案,撐著上身,慢慢地起來。
幾年前自己來到這裡成為小喬後,她就發現現在這個身子,每逢來了月事就會腰膝酸軟,不止這樣,月事起頭的一兩天還會腹痛,最嚴重的一次,痛的小腹猶如抽筋,臉色蒼白、額頭冒冷汗,人根本就直不起腰,極折磨人。在家時也斷斷續續有吃一些調理氣血的葯,但不見什麼大效。直到最近這大半年,疼痛倒有所減緩了,但每次來月事,身子依舊不大爽利。
最近這些時日和魏劭的床事十分頻繁。一旦起了個頭,以他在床上的那個折騰勁頭,她就是想停,也是停不下來。
起先小喬隱隱擔心,唯恐自己現在就受了孕。
倒不是她拒絕生孩子。而是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現在馬上懷孕生孩子,似乎都不是個好時機。別的不論,光從生理角度來說,這身體也沒發育完全,並不適合孕育孩子。
古代女人之所以壽命不長,早早就生孩子也是一個原因。而且即便生了下來,孩子也不好養。
她擔心了些天,昨天終於見到了月事,才鬆了口氣。
剛才這種名為坐、實際和跪差不多,又要直挺挺地支著腰身伺候別人的身體姿勢,平時還行,今天就感覺有點累了。
春娘知道小喬來了月事,方才又出了趟門,身體想必乏軟,一直等在外,見魏劭出去了,急忙進來,見她兩手扶著食案要起身,忙上去幫扶站了起來。
「女君可好?」
她看了眼小喬的臉色。
小喬點了點頭:「我無妨。」
「女君回房早些歇下去。」春娘陪著小喬回了房。
魏劭簡單說了聲,說自己有事要去衙署,稍晚就回來,
他說完,看了眼小喬。
小喬沒說什麼,只送他到了門口。
……
小喬等到亥時,魏劭還沒回來。感到後腰酸脹,整理了下,和衣先躺靠到了床上。
房裡很靜。她今天也確實感到有些累了。闔著眼睛,意識漸漸有些模糊起來時,春娘推門輕手輕腳進來,叫醒小喬道:「東屋方才打發了個人來,說夫人心口疼痛難耐,問男君回否,婢說男君未回。」
春娘說這話時,眉頭是皺著的,表情有點不高興。
小喬揉了揉眼睛,慢慢坐了起來,發了片刻的呆,便穿鞋下地,讓春娘給自己換身衣服。
朱氏是婆母,還這樣打發人來叫兒子了,親兒子不在,她這個兒媳婦,便是腿斷了一條,跳也是跳過去的。
春娘見她神色平靜,也不見絲毫怨色,自己嘀咕了兩聲,無奈取了衣裳幫她換上。
小喬去東屋前,打發了個人去衙署找魏劭,隨後來到東屋朱氏的房。
朱氏看起來倒不是在裝病。頭髮蓬亂,躺那裡捂著胸口哼哼唧唧,眼睛閉著,臉色確實有點白。邊上是那個姜媼,斜目見小喬來了,湊到朱氏耳畔道了一聲。
小喬跪拜下去道:「夫君傍晚回來,用過飯又出去,此刻尚未歸。我來的也晚了,心內不安。不知婆母如何了?」
朱氏不吭聲,小喬便一直跪著。半晌,才聽她冷冷道:「你身子金貴,如何勞動你來服侍我。」
小喬道:「婆母言重。婆母身體不適,我身為下輩,但凡能有事孝之處,只要婆母不嫌棄我笨,必定是不敢怠慢的。」
朱氏道:「我兒呢?去了何處?」
小喬道:「夫君出門前未曾說與我知道。應當是去了衙署。方才聽到婆母身體不適來叫,我便派人去衙署通知了。衙署離家也不遠,想必夫君很快就會回了。」
朱氏盯著跪在地上的小喬。半晌,哼道:「你走吧。我這裡不用你服侍。」
小喬便朝她行了個辭拜禮,從地上爬了起來,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房裡,也了無睡意,靠坐在床頭出起了神。約摸兩刻鐘後,春娘進來了,說男君已經被叫了回來,方才已經去了東屋那邊。
小喬也不再睡了。坐等了沒多久,大約也就兩盞茶的功夫,聽到門外腳步聲起,魏劭回來了。
小喬扶著床頭下了地,如常那樣朝他迎了過去。
魏劭看著似乎不再要出去的樣子了,自己解開腰帶,隨手投擲到了近旁的置衣案上,望著小喬問:「我母親方才可為難你了?」
小喬到他身前,接過他自己脫下的外衣,眼睛齊平望著他胸膛道:「未曾。方才你不在,婆母那邊打發人叫你,說心口疼,你不在,我去了。婆母也未要我服侍,我不過站了一站,就回來了。」
她剛才在朱氏面前的那一番應答,聽著簡單。其實也是考量過的。知道朱氏不喜歡兒子和自己近親,就說魏劭出門前沒告訴自己去向,只猜想他去了衙署。再提到已經打發人去叫,很快就能回來。
以朱氏的心理,必定不願兒子回來探望她時,看到兒媳婦也在她跟前「事孝」。果然如她所料,朱氏很快就放了她回來
「婆母如何了?」
小喬說完,問了一句。
「老毛病。方才睡下去了。」魏劭簡單應了一句,雙目一直停在她臉上。
小喬點了點頭,避開他雙目的注視,拿了衣裳轉過身要走,肩膀卻稍稍一沉,停下腳步,見他抬起手搭在了上頭,人也朝自己邁了一步過來。兩人距離一下就貼近了。
「我母親……」他遲疑了下,「如今性子比從前越發不好相與了。我若不在家,她給了你委屈受,你多擔待些。」
小喬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夫君放心,我有數的。」
亥時末,這個一天終於得以結束。小喬熄燈後躺了下去,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沒一會兒,魏劭果然就又朝她靠了過來,一隻手也探進了她的衣裳里。
小喬閉著眼睛道:「今日別碰我了。我身上不幹凈。」
……
喬慈被突然而至的小喬這樣給叫走,魏儼也無心再留下了,目送那輛馬車消失在夜色里,轉身進去,和同桌其餘人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另有事先行離開,請諸位盡興,今晚這裡由他做東,隨後便回了家中。
載著小喬的那輛馬車早已經遠去。想必此刻已經將她送回了家中。
魏儼手裡握著一隻酒壺,憑欄吹著夜風,眼前總還不停地浮現出方才她在車中露出臉,和自己說話時的模樣。
羅鍾坊大門前的那排燈火明亮,照著望窗中她的面龐。不過半張側臉,她神情中又帶著嗔怒,雙眉微蹙。但就是這樣的一種神情,反令他感到愈發的不可自持。
直到此刻,閉著眼睛還不停地回想。
她對著自己時,除了一開始的厭惡,之後每回遇到,便只剩下了冷淡和客氣。
魏儼還是第一回,見到她在自己面前現出她本來的真性情。
即便她的嗔怒,也令他甘之如飴,甚至如同獲得意外之喜。
……
她是自己的弟妹,魏儼也記得這一點。外祖母待他恩比山高,魏劭與他一起長大。
魏儼其實亦是自負之人。他的才幹,也確實不凡。
他比魏劭年長。魏劭還是個孩童時,成長為少年的他就已經縱馬馳騁在魏經之後了。
但是他一直知道,自己肩負的使命,就是輔助魏家的繼承者成就大業。對此他一直沒有任何疑慮。
直到有一天,那是三年之前的某一天,一個匈奴人找到了他,他也終於知道了自己的真實來歷。原來他的生身之父,並不是像外祖母告訴他的那樣,是個入贅到了魏家,又不幸英年早逝的勇士。
他的父親是如今匈奴單于的弟弟,日逐王烏珠屈。他的身體里,除了魏家人的血,還流著匈奴血。而那個日逐王,現在在渴望著他能回去。
這個認知給他造成的困擾,有一度,曾令他感到痛苦不堪。他敵對了多年,從骨子裡仇恨的匈奴人,原來竟是自己的族人。而他一直敬愛的外祖母,卻隱瞞了他的身世!
一段時間的痛苦過後,魏儼終於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他不打算認回自己的匈奴父親。
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漸漸地感覺到了命運的不公。
偶爾,他也冒出過這樣的念頭,僅僅是因為出身的不同,他的弟弟魏劭就註定是魏家家主。而他只能是以魏劭身邊的一個輔助者而存在著。哪怕他的能力並不在他之下。
但很快,他也總是能壓下自己心裡這種不該有的念頭。
直到現在,他又遇到了這個喬女。
他接受儒學教育而長大。外祖母當年沒有捨棄他,對他有養育之恩,魏劭更是他處了多年的兄弟手足。
一個女子,如何抵得過兄弟之情?
但是魏儼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
他為此感到過羞愧,但與此同時,心底里,因為愛慕這個不能得到的女子,又令他有一種自己根本無法能抑制的住的快感。
夜已經深了。或許是不斷喝下腹的酒水作祟,魏儼心中只覺愛她愛的簡直入骨了。終於忍不住丟掉酒壺,快步回了屋,命房裡還在等他的姬妾出去,自己磨墨蘸了筆,站在床邊,在牆上開始揮灑塗抹。
他額頭漸漸冒出了汗,渾身發熱,手中筆尖更如靈蛇般在牆上遊走,一氣呵成,牆上很快躍然現出了一個簪花女郎的背影。那女郎彷彿迎風而行,衣袂飄然,應是聽到了身後有人呼喚,含笑回眸,神情嬌俏,動人無比。
魏儼畫完,一把丟掉了畫筆,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牆面,整個人猶如喝醉了酒,面龐赤紅,呼吸急促。
他忽然撩起了衣擺,呼吸之聲變得愈發渾濁,被身後燭火投在了畫牆之上的那道身影彷彿在微微顫抖。片刻後,隨著一陣彷彿終於得到了釋放般的長長呼氣之聲,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我的這間屋,往後誰也不許進來!若被我知道擅入,殺無赦。」
片刻後,魏儼出去,對著外面的姬妾說道。
他的神色很是平淡。聲音中的厲色卻呼之欲出。
雖然是夏夜,姬妾卻彷彿感到了一絲透骨冷意,慌忙低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