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一怔, 感到奇怪。
他的問話和今晚的事有點風馬牛不相及。
他傍晚回來後, 先從自己這裡得知蘇信和鄉侯夫人有往來,再看了祖母的信,當即臉色大變,轉身出去了。
當時他沒跟自己說去哪裡。
但小喬自然知道, 他去驛舍找蘇娥皇了。或對質, 或別的如何。
然後直到此刻,方回來。
過程和結果,因為這兩人和普通的人不大一樣,都屬於拔萃的那一類型,加上少年時候還有所牽扯, 所以小喬也不敢下論斷。只是從他回來後的臉色來判斷, 似乎並不順利。
但無論結果如何,他回來後, 居然隻字不提蘇娥皇, 反而問自己是否有事瞞他?
詭異。
小喬的心裡, 立刻冒出了一大堆瞞著他的事。
她是穿越來的。
她知道他上輩子不但做了皇帝, 和蘇娥皇雙宿雙飛, 還滅了喬家人。
她害怕這輩子, 他日後不知道哪天說不定,也翻臉要對付自己的家人,所以鼓動父親厲兵秣馬, 自強自立。
這些她都不能告訴他, 打死也不能說。
小喬便道:「夫君何以突然問我這個?」
魏劭道:「你答我便是。」語氣執拗。
「自然沒有了。」
小喬眼睛都沒眨一下, 說道。
魏劭依舊注視著他。手指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隨即收緊臂膀,將她抱緊在了懷裡。
「蠻蠻記住,勿欺於我。」
小喬聽到他在自己耳畔,喃喃般地低語。
呼出的氣息滾燙,熨熱了她的耳垂。
小喬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任由他這樣緊緊地抱著自己,抱的她氣都彷彿有些透不過來了。
小喬其實很想知道他今晚出去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娥皇到底認了沒有。
以及結果如何。
但他似乎不想提,在她面前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她能感覺的到。
她便貼靠在他懷裡,閉上眼睛,打消掉了問他的念頭。
……
第二天早上,兩人起身。用完早飯,魏劭出門,在門內,像往常那樣,小喬在送他出房之前,幫他撫平衣襟,這才隨口般地問:「夫君,昨晚之事,後來如何了?」
魏劭看了她一眼。
「以殺人未遂之軍規,略懲治了下。」
魏劭應道,語氣平淡。
……
春娘很快就從賈偲那裡打聽了過來,軍規里,殺人未遂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懲治。
儘管有過各種猜測,但最後得知竟是割鼻的時候,小喬整個人還是打了個寒顫。
後頸的汗毛,彷彿一根根地豎立起來,不大舒服的感覺。
她自然不會聖母到去同情蘇娥皇的地步。
這個女人有多可怕,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在她夢到的那個前世里,蘇氏為了實現她那個「貴不可言」的所謂命格,害徐夫人,害大喬,雙手沾滿別人的鮮血,爬上了魏劭的那張龍床。
不提那個臆想里的世界。就論這一世,真真實實存在著的現實世界裡,徐夫人也已經險些遭到她的毒手了。
更不用說,別的那些在她前進路上充當了墊腳石的小人物的命。
讓她得到應有的懲戒,是必須的。
讓小喬感到不適的,或許是魏劭對待她的方式。
老實說,小喬感到有些畏懼,心裡發毛。
……
小喬在給徐夫人寫去的信里,說蘇娥皇來到了晉陽,落腳下來。然後詢問去年那件投毒之事,是否有了什麼下文。
徐夫人的回信里說,鍾媼一直在查。此前雖也有了些眉目,但無實據。直到不久之前,通過朱氏的回憶,幾經周折,終於尋訪到了一個婦人。
那婦人姓馬,從前做神婆,稱有通靈之能,常有人求她為自己和亡靈連接交通。
朱氏篤信這些,為了和亡夫溝通,聽聞尋她。姜媼也同行。是以馬婦人認得姜媼。
據馬婦人稱,姜媼後來一個人暗中來尋自己,求為她十幾年前死去的兒子進行交通。
馬婦人收了財帛,上演一番通靈。
她以此為生,練就了一番察言觀色和套話的本事,裝作姜媼兒子上身,將她哄的深信不疑,當時便淚流滿面,傷心不已。
姜媼後來時常暗中找去,繼續求馬婦人為自己和兒子通靈。
馬婦人漸漸也就知道了她兒子當年的死因。
有一回,有人上門,給了馬婦人大量財帛,讓她通靈的時候,假借姜媼兒子的口,稱自己死的冤,如今亡靈不安,要求姜媼為他復仇。
馬婦人貪財,照做。姜媼深信不疑,再次淚流滿面。
中間停了一段時間。再後來,姜媼尋來的時候,等馬婦人「召來」她兒子的亡魂,姜媼便絮絮叨叨,說,有貴人已經幫助自己,將當年那個害了兒子命的人給推下水池淹死了,她讓兒子瞑目,早些投胎。
馬婦人知道害死姜媼兒子的人便是朱夫人的兄弟。當時出於好奇,借她兒子的口,問那個貴人是誰。
姜媼絲毫不加防備,告訴兒子,那個貴人便是左馮翊公夫人。
姜媼離去之後,馬婦人感到十分恐懼。
她以這一行為生,知道這種高門大戶里的陰私可怕,足以噬人。
如今自己卻摻和了進去。想起當初那個以錢財收買自己騙了姜媼的人,總擔心會惹上麻煩。因她本就無兒無女,也無別的家累,沒幾天,便收拾細軟逃走,在別地隱姓埋名,重操舊業。
如今終於被鍾媼尋訪過來,一番追問,馬婦人便如實說出了當年自己知道的內情。
自此,蘇娥皇與姜媼的關係,終於清晰浮出了水面。
可以斷定,當時那個指使姜媼毒殺自己的人,便是蘇娥皇了。
在信末,徐夫人又提了一句,說,蘇氏的母親畢竟是她的侄女,這些年雖然往來少了,但人情尚在,血親難斷。自己因了孫媳婦的福緣,也化過了此劫。
天道輪迴,自有因果。叫魏劭不必執著於傷她性命。若她依舊不肯安分守己,著人送回盧奴,交中山王便是了。
……
因為徐夫人的這番吩咐,所以小喬原本以為,魏劭倘若沒有被蘇娥皇的自辯給說服,最多也就是她囚禁拘押起來罷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割去了她的鼻!
殘忍之程度,比他下令直接殺了她,還令小喬感到害怕。
她第一回,不是憑著道聽途說,或者傳言,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來自於自己的丈夫,這個和她共枕而眠的男人的心狠手辣。
她記得清清楚楚,就在數日之前,他還對自己說,倘若不是已經娶了她,他也可能就因了年少時候的情分,納了蘇氏。
話還在耳畔,一個轉頭,因為知道了蘇氏做下過的事,他就割去了蘇氏的鼻!
對於他認定了的仇人,他果然足夠殘忍,也下得了手去。
她又想起了昨晚上,他忽然莫名其妙地問她,是否對他有所隱瞞的時候,看著她的那種古怪表情。
昨晚她應付過去後,也就沒再多想了。
此刻再想起來,似乎是另有別意?
她心裡忽然有點毛毛的感覺。
……
這個白天,因為這個消息,小喬心裡其實都存了點陰影。
更是心有餘悸。也慶幸自己之前早早就有準備,說動了父親厲兵秣馬——就算兗州兵力到了最後,也依舊不足以和那些強者對抗,但總比前世那樣,什麼都不做要來的好。
所以晚上魏劭回來,小喬對著他,面上和平常一樣,言笑晏晏,心裡總是略略有點不得勁。
就寢後,他閉著眼睛,一隻手搭在她的腰間,彷彿睡了過去。
小喬埋臉在他胸膛里,閉目數著他心臟噗通噗通跳動的次數。數到兩百下,又悄悄睜開眼睛,偷偷地觀察他,揣摩他昨晚割了蘇氏鼻子後,回來第一句話就問自己是否有事瞞著他的背後意圖。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直覺這樣告訴她,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魏劭忽然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對上了她的視線。
「在看我?」
他挑了挑眉。
小喬不加防備,像被抓了個正著似的,心噗通一跳。
正想搖頭。遲疑了下。終於還是問了:「昨晚你回來,為什麼忽然問我那句話?」
魏劭一怔。隨即含含糊糊道:「沒什麼,想起來隨口問罷了。」
「累了吧?睡吧。」
他替她溫柔地掖了掖被角,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慢慢又睜開眼睛,見小喬依舊那樣盯著自己,咳了一聲:「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晉陽這邊,我的事快收了。你可以早些收拾行裝,再過些天,就動身走了。」
「先去信都。在信都停留些天,等我辦些事。事畢,再回漁陽。」
他望著她道。
小喬一呆,方才因為他避而不答而導致的壞心情,忽然慢慢又變好了。
在晉陽一待,就待了七八個月。中間先是來了個陳瑞,再又是蘇娥皇。
都不是什麼讓人想起來感到愉悅的事。
如今終於可以離開了!
信都便是小喬當初剛嫁給魏劭,被送去和她成婚的那座城池。
雖然當時兩人關係惡劣到了極點。新婚次日,小喬還被魏劭給送走了。
但奇怪的是,小喬對那座城池的印象,卻始終很好。
或許是因為她喜歡信宮裡的那座在她孤單惶然的時候,讓她能夠登高遠眺的檀台的緣故吧。
至今閉上眼睛,眼前還能清晰浮現出傍晚登上檀台,遠眺城牆之外曠野盡頭夕陽西下的那幕畫面。
能再去趟那座城池,她感到有點歡喜。
更何況,很快也能再與徐夫人見面了。
「我明天就收拾!」她眼眸微微閃亮,立刻應道。
魏劭應也是感覺到了她發自心底的那種歡喜,望著她,唇角不易覺察地翹了一翹,摸了摸她的腦袋:「好睡了吧?」
「嗯。」
小喬乖乖點頭,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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