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旦交惡吵架, 魏劭向來就有怒遁之傳統。
小喬早見慣不怪了。
他放下最後一句話就跑人了。小喬兩腿也軟的已經沒了半分力氣。後背貼著牆,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打了他臉的那隻手掌心依舊麻麻的,像有無數根針頭在密密地刺,帶著殘餘的鈍痛之感。
就像她此刻胸口心臟這個部位的感覺。
她覺得堵, 堵得慌,連氣都快要透不出來了。
片刻之前, 她確實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打了他耳光子。
但魏劭也同樣狠狠地打了她耳光, 徹底把她給打醒了。
曾經情到濃處, 也不是沒有樂觀地幻想過,就算魏劭難消他心裡對喬家人的恨,因為自己的存在,多多少少, 他或許不會真的痛下狠手。
或者, 至少不會是現在。
現在他們的關係,是如此的親密啊!說熱戀也不為過。
卻沒有想到, 現在他就能背著她要幹掉對他而言並無半點現實威脅的自己的姐夫。
以後, 他對自己情淡愛弛了, 還會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小喬的腦海里,不禁又浮現出蘇娥皇被施以劓刑的情景。
儘管她並沒親眼目睹,卻能想像。
小喬打了個寒顫,急忙將腦海里想像出來的那可怕一幕給驅除出去。
不要想了, 不要再想這些了。她在心裡反覆地告訴自己。現在她應當想的, 是如何再想想辦法, 看能不能先解靈壁之困。
以後,該做什麼做什麼,再也不要對魏劭抱任何的幻想了。
她終於定住心神,慢慢地扶著牆,站直了身體,目光在這間書房裡慢慢地掃視了一圈,最後朝擺在正中的那張寬大的案幾走了過去。
大喬信說,燕侯應是對比彘存了誤會,這才會有楊信攻打之局。
比彘已去信給了燕侯,願能消除誤會,化解干戈。
大喬說,她本不想讓阿妹知曉此事。但若阿妹看到了她的這封信,則表燕侯未能接受比彘的和解之意。
盼阿妹能從旁協助一二。
此也為最後和解的希望了。
魏喬兩家既結姻親,從前自己又在大喬面前表露和魏劭的恩愛,在大喬看來,便應當如同魏劭已經化去兩家仇恨了。所以她才以為是存了什麼誤會,才會有楊信攻打之局。
也怪不得大喬會如此作想。
便是連小喬自己,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度也難以置信。
……
小喬來到魏劭的那張大案之後,在掉地上的一堆簡牘里翻了翻,又找案面上剩餘的簡牘和帛卷。
都是各地傳來的簡報、軍情,不是她要找的。
她翻遍了書房能存信件的地方,倒給她翻出來了自己最先寫給大喬的那封信。
被他壓在了一疊戰報的中間。
獨獨不見她想找到東西。
她再環顧了一圈書房,視線落到了擺在大案之側地面之上的那個字紙簍里。飛快過去,翻了翻,終於從裡面拿出來一個原封未動的信筒。
小喬開了信筒,取出裡面的內瓤,展開掃了一眼。
終於找到比彘投來的那封書信了。
……
公孫羊在衙署的公房裡,草擬文書,走筆如飛,近侍從外一溜煙地跑了進來,稱女君來了。
公孫羊一怔,忙放下筆,起身待要出去相迎,抬頭見門口一道櫻紫身影一晃,女君已入內,忙上去,掩飾詫異,躬身道:「不知女君前來,有失遠迎。」
他還有後半句話未說,便是「有何貴幹」。
女君突然出信宮來這裡,自然不會使無端端想起來探望自己的,必定有事。
小喬微笑道:「先生無須多禮,我來,是有一事。」
公孫羊一邊讓座,道:「女君有何吩咐,打發人叫我一聲,我去便可,怎敢勞女君玉駕到此?」
小喬入座,開口便道:「不相瞞,我來,是為靈壁之局,求教於先生。」
公孫羊一怔。
小喬取出帶來的信。
「此為比彘傳給君侯的一封書信。」
公孫羊又一怔。忙接過,展開瀏覽,看完沉吟。
小喬道:「比彘之意,信上說的十分清楚。並無意要與君侯為敵,更無意爭奪徐州。如今固守靈壁,只為在這亂世能有一方立足之地。為表誠意,他願讓回崤地。那楊信卻聽君侯之命,再次興兵攻伐。並非我姐夫懼他,而是此戰實在來的莫名,他也不願令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我知先生高瞻遠矚,洞若觀火,靈壁一地,值此時刻,究竟值不值得君侯如此大動干戈要去奪取,先生當比我更清楚。我懇求先生能以大局為重,出言再勸君侯,勸他勿再一意孤行,因小失大。非我恫言,比彘之能,有目共睹,倘他真被逼到沒有退路,誓周旋到底,徐州日後局面到底如何,無人能料。」
小喬說完,注視著公孫羊。
公孫羊從座榻起身,一手背後,一手捻須,來回慢慢踱步數趟,忽看向小喬:「女君既不願君侯與比彘為敵,為何不親自勸君侯?女君之言,當比我更入君侯之耳。」
「我既求到公孫先生面前,便也無不可說之言。當初我何以會嫁君侯,先生當知之甚多。我懷修好之心而來,雖一向勉力而為,但終究有做的不夠之處。實不相瞞,今早便因靈壁之事,我觸怒君侯,他拂袖而去。楊信聽君侯之命攻伐比彘,此既出於我喬魏兩家的私怨,卻又不盡然僅僅只出於私怨,也關乎君侯的天下大計。如今比彘來信主動求和,盼能消除誤解,君侯卻置之不理,竟連看都不看一眼。如此行徑,離理智二字所去甚遠。他放不開兩家仇恨,又被我觸怒,此事我再多說,料他也是聽不進去了。故我轉而來求先生,請先生再為君侯闡述利害,分析條縷。無論能否化去干戈,我都是感激不盡。」
小喬從座上起身,行到公孫羊對面,停步,朝他深深一鞠,慌的公孫羊忙雙手扶住,還禮道:「女君禮重了!」
沉吟了下,道:「實不相瞞,我與女君所想,不謀而合。君侯此時驅楊信攻比彘,確實不合常理。此事先前我也勸過他一回。奈何君侯不聽。如今既有比彘手書,又承蒙女君看得起我,親自來此,我更當儘力,且再試上一試。若能成,既解女君之憂,也少節外生枝。」
小喬向他再次深深道謝,道:「先生若見了君侯,可直言我曾來過,是我將比彘之信轉交給先生的。」
公孫羊喏。
便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疾步踏地而來的腳步之聲,一個高大玄衣身影徑直而入,來人看到小喬,一愣,隨即便寒了臉,兩道劍眉深深蹙了起來,卻也不發半點聲響,只站在門側,高傲地轉過臉,只拿半張側臉對她。
不是旁人,正是片刻之前剛吃了小喬兩記巴掌的君侯魏劭。
看他右邊朝來那半張俊臉,大約是臉皮頗厚的緣故,先前被落下的指痕已經褪去,看不出什麼端倪了。
小喬朝公孫羊最後行了一個謝禮,道:「如此拜請先生了。」說罷從魏劭身邊經過,出門去了。
公孫羊送她出門。
小喬請他留步。
魏劭扭頭,盯著小喬漸漸遠去的背影,等公孫羊回來,向自己行禮,方冷冷問:「她來這裡做什麼?」面上掛了一臉嫌色。
公孫羊只請魏劭入座。先詢他來此的用意。
「楊信攻靈壁,已將近一月了,可有新的消息?」魏劭眉頭皺著,一臉不耐。
「暫無流星快馬。想必依舊維持對峙局面。」
以楊信十萬人馬,加薛庵徐州軍,如此陣仗,竟也打不下靈壁,雖不能稱敗,但也足夠丟臉了。
魏劭臉色陰沉,沉默片刻,咳嗽了聲,動了動身子,又冷冷地問:「方才她來做什麼?」
公孫羊方道:「也是巧了,女君也是為了靈壁之局而來。方才轉了封比彘的信給我,說本是致主公的,奈何主公不收,她便轉我這裡。」
魏劭手掌「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豈有此理!」
拍的筆墨硯台都微微跳了一跳。
公孫羊慌忙站起來謝罪:「乃我僭越!主公恕罪!」
「所言非你!」
魏劭氣憤憤地道,「她一婦道人家,竟如此大膽!敢私自動我信件!」
……
小喬從衙署出來,徑直回了信宮。
月前本計劃要走的,後雖臨時改變了行程,但行裝當時已經打點完畢,大多未拆。這些時日用的那些日常物件、衣物以及雜品,春娘方才都和僕婦侍女一道收拾好,全部裝妥了。
小喬回來,春娘迎了上去,不安地問:「女君,真要走了?不等男君一道動身?」
小喬淡淡道:「他是要留在這裡坐等楊信打下靈壁了。我卻等不下去。我先走了。」說罷命人將箱籠等物都抬了出去,裝上馬車。自己也上去,坐了進去。
賈偲心下忐忑,擦了擦額頭的汗,來到馬車望窗之旁,硬著頭皮勸道:「女君還是等……」
才剛張口,見望窗內小喬露出半張臉,兩道眸光朝自己投來,立時訕訕地閉上了嘴。
小喬淡淡地道:「賈將軍若不願護送,我另叫人。」
賈偲忙道:「女君怎出此言?我人都點選好了,一切聽憑女君吩咐,這就上路。」
小喬關上望窗,坐了回去。
賈偲無奈,只得下令,預備上路。
臨出發前,又悄悄派了個手下,命他速去尋君侯傳話,說女君已經上路,自己阻攔不住,只得先聽命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