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呀,阿衡。
他的話語中,帶了堅持,讓她覺得,逃避是可笑膚淺的。
好似,生命中如果沒有這一回火熱,把別人和自己一同燒成灰,不淋漓盡致便絕不罷休。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生日,即便這個世界的其他人不知曉或是無從知曉,難道就會妨礙她把生命延續,悄無聲息地給命運樹一個豐碑嗎?
她把笑容委婉,把生活所謂的大小格調放低。而他,卻從容不迫,對待生活永遠只剩下兩種態度,擊敗或者擊潰,是個尖利鋒銳的戰士,即使成了小木偶,鼻子長長了,也是對命運的悲壯化。
於是,她和他,常常,不在同一個音調,格格不入。
這樣的感覺,忍受到了極點,便是彼此的磨礪和攻擊。
當時光走到一個刻度,不是他把她燃成燼,便是,她把他,淡念成冰。
他把蠟燭插在鮮美軟滑的奶油上,脫下有些束縛的西裝外套,笑著開口:「阿衡,許願吧。」
滋滋的火花,靜默了溫和地看著她的觀眾。
她,數著蠟燭,十八根,小小的焰火,想說些什麼,恍惚中,媽媽和思莞來了。
他們那樣溫柔,是真正的一家人的姿態,他們微笑著說今天是溫家女兒的生日,謝謝諸位捧場,就著她的手切開了生日蛋糕。那些人在宴席中唱著生日快樂,高高低低成了韻,皆大歡喜。
他們不願駁言家的面子讓言希不痛快,卻未曾在乎,她是否許了願。他們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陳腔濫調,想要說希望爺爺、爸爸、媽媽、思莞、思爾、衡永遠在一起,身體健康,無病無災。
言希看著他們做戲,語氣謙遜,進退得宜,把阿衡有意無意烘托成絕對的主角,談笑間滴水不漏,是真正的大家教出的貴氣風範。
思莞伸出指揉著眉心,一下一下,心中很是抵觸:「言希,為什麼我現在和你說話,會這麼累?」
言希斜眼看他,笑得邪氣:「可見你是真累了,在親妹妹的生日里,不能讓賓主盡歡,實在是失禮。更何況我說的那些話,你平時哪一天不聽個千百遍?誰家奉承,誰家敵意,誰家婉轉,誰家硬派,你不清楚?溫思莞,別說笑了。」
思莞聲音冷了幾分,趁著溫老和溫母同孫家寒暄,攥住了言希的手腕:「言希,你現在是把我當成敵人了嗎?」
言希卻笑,握拳,甩開他的桎梏:「思莞,我容你容了多長時間,你不會不清楚吧?」
思莞挑起眉,握過他手腕的指尖,有些冰涼:「所以,你已經忍到極限,為了阿衡,不想再忍了嗎?」
言希笑,隨意把手插入西褲口袋:「這話錯了,思莞,只要你不開口,不越雷池,我能容你一輩子。你是你,我是我,和阿衡沒什麼相干。」
思莞苦笑,神色淡淡,有些空洞:「言希,你他媽早晚把我逼瘋!」
那少年笑容卻益發燦爛勃發,像朵荼蘼的向日葵:「思莞,你糊塗的時候,我不糊塗。你爺爺要我背的罪名,我偏偏不背。你要是瘋了,那又是我的一大罪。更何況,這麼大好的溫氏王國,權勢名利,唾手可得,你捨得瘋?可見,你是把我當成同阿衡一般傻了。」
思莞的指,掠過言希的唇角,諷刺道:「言希,無論何時,只要提起阿衡,你笑得可真是難看。」
言希皮笑肉不笑,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齒:「本少就這麼著了。不就是阿衡嗎?有了林彎彎、陸流在前,再多一個阿衡,三個把柄是嗎?本少容得起。別說今天為阿衡辦一次生日宴,就是讓老子動用言家的財勢,把阿衡寵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那也是我的事,我樂意!」
思莞咬牙:「你……」
這時,孫鵬、辛達夷卻走了過來,倆少年也是西裝,只不過一個斯文,一個野氣,各有千秋。
辛達夷風風火火,語氣有些著急:「你們兩個,躲到角落裡,說什麼呢,找都找不著!」
孫鵬笑,幸災樂禍:「孟老太爺傳旨,命二位速速覲見。」
言希、思莞兩人本來還帶著對彼此的敵意和防備,一瞬間苦了臉,表情變得扭曲:「啊?!」
孟家是陸家的親家,家長孟老爺子辦事很合上面的心意,因此算是眾家陞官巴結的對象。當年,陸流的姑母就是嫁給了孟老爺子的獨生子。
這個沒什麼麻煩,麻煩的是,孟老爺子的獨苗孫女——孟黎瑁。
這位小姐,名字可謂詩意極了,可是人卻不怎麼詩意,是個標標準准、徹徹底底被嬌慣過頭的姑娘,看誰都不順眼。不是嫌東家的姑娘穿的衣服沒品:什麼你穿的是某某大師設計的,那位大師不是被批判過時了嗎;就是嫌西家的妝化得太濃,不是我想說你,你本來就長得難看,怎麼越化越難看了。
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典型的外貌主義者。
然後孟老爺子就發愁了,家裡寶貝疙瘩這副樣子,逮誰看誰都不順眼,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
再然後,某年某月某日,某宴會,某姑娘眼睛就發亮了:「爺,爺,這個好!」
哪個哪個?老爺子眼睛瞪成了電燈泡,一看,嗬,是溫家獨孫,這個好,家中獨子,以後不用分家產。
老爺子越看越滿意,覺得這個當孫女婿確實不錯,正想誇孫女好眼力,家裡姑娘又冒紅心號了起來:「爺,爺,這個更好!」
老爺子被孫女嚇得差點心肌梗死,一轉眼,卻是一個看殺衛玠的絕美少年,喲,家裡還不錯,言家長孫。
哎,不對不對,他家還有一個小的,將來要分家產的。
於是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和孫女講了其中利弊,孟家姑娘羞答答道:「爺爺,我可不可以,溫家食,言家宿,一女二夫?」
孟老抽搐。
自此之後,爺孫倆每次看見溫、言二少就要抓在身旁,細問兩人家中境況,是否有破產的痕迹,溫家小姑是否敗家,言家小弟是否懂事。
思莞鬱悶,誰是你家小姑?
言希挑眉,我家小弟懂不懂事,干你屁事!
可是,這樣的話是消退不了革命的烈火、愛情的熱潮的。再加上孟老是長輩,思莞、言希雖然不耐煩,但又不好當面駁老人的面子,忍呀忍得差點內傷。
於是,這會兒聽到孟老爺子傳旨,兩人都臉色大變。
言希哆嗦,問孫鵬:「狸貓來了沒?」
狸貓者,黎瑁也。言少苦思冥想的外號。
孫鵬咧嘴,辛達夷點頭。
言希抱頭:「那啥,我剛剛喝了兩杯酒,有點暈,先出去逛逛哈。哎喲哎喲,孫大鳥,你變重影了。」
大鳥者,鵬也。言小少未上學時糾結了三天想起的外號。
孫少冷笑:「好好,你儘管去。反正溫衡正被那個大小姐批判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醉酒狀的言少立刻振奮,擼袖子,飛奔:「娘的死狸貓,老子跟你拼了!」
辛達夷膜拜:「不愧是宿敵!果然知己知彼!」
思莞嘆氣,無奈,也跟了過去。
這廂,黎瑁姑娘正嫌棄地看著阿衡:「溫衡,看在你是思莞妹妹咱們未來可能做一家人的分上,我本來不想說你,但是你看看你,連個淡妝都不化,相貌不夠卻不知道後天補,這麼好看的洋裝穿到你身上倒顯得不值錢了。別人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溫家教養不好!」
她看到了言希之前對阿衡的親密,心中不痛快,故意找碴兒。
阿衡微笑不語,溫母見她不停數落著女兒,氣得臉發白。這又是哪家的教養,讓一個女孩兒這樣撒潑!
她雖然惱言希自作主張,但阿衡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想著自己也有過錯,不忍心責備,便和公公商量了,思爾那邊由他主持著,這邊,她和思莞把場面圓過去,讓言希和阿衡不致心寒。
這邊她正拉著女兒陪著一些故交老友說話,卻沒想到突然蹦出個愣頭青,雖然很陌生,但聽著這姑娘說話不三不四,此時卻是一點容忍的心都沒了。
阿衡卻一直不說話,慢悠悠的,微笑著,以退為進,只等著媽媽發怒。
這姑娘也夠有本事了,連媽媽這麼好脾氣的,都被她惹惱了。
可惜,溫母還沒爆發,言希和思莞已經走了過來。
言希臉色有些發紅,像是走急了,看了孟家姑娘一眼,平淡打斷她的話:「孟黎瑁。」
孟黎瑁本來喋喋不休,轉身,羞羞答答,聲音瞬間小了幾十分貝:「言希,思莞,我爺爺說,讓你們陪他聊聊天,喝兩杯酒。」
思莞看媽媽臉色不豫,偷笑起來。前些日子,孟爺爺還找爺爺聊過,含蓄地說了孟黎瑁的心意,爺爺本來不答應,但母親卻興緻勃勃,一直想看看孟家姑娘是個什麼樣。
思莞笑著介紹:「媽,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孟黎瑁,孟爺爺的孫女。」
溫母的臉一瞬間變綠了,避重就輕,勉強開口:「你們孟爺爺不是讓你們陪他喝酒嗎,在A座,過去看看吧。小希酒量差,少喝點。」
言希含笑點頭,說著好,和思莞、孟黎瑁一起離開,從頭至尾,目光卻未在阿衡身上停留一秒。
阿衡面上也沒什麼波瀾,微笑著看他們離去。
溫母臉色稍霽,帶著阿衡,給各家敬酒。阿衡能喝幾杯,雖然彼此並不熟識,說話卻很得體,因此宴會的氣氛一直很好。
溫母卻有些不贊同,低聲吩咐女兒:「去把你哥喊過來,讓他幫你喝點。你還要考大學,喝多了傷神。」
阿衡看了A座,思莞正給一位老人敬酒,言希伏在桌上,看情形似乎有些醉了。
阿衡正要說好,轉眼,一杯酒外加生日祝詞又來了。
等她喝完,說完客套話,回完禮,轉眼,思莞、言希都不見了人影。
阿衡怕他們喝多了亂跑,就出去找人,看了樓梯、走廊,四周都沒有見人。
侍應生忙著上菜,問了,都說沒看到二人。
阿衡望向窗外,天色有些昏暗。天氣預報,下午有一場大雪。
興許是去了洗手間吐酒?阿衡想著,往七層裡頭走。
越走越遠,越來越安靜。
窗外,天色漸暗,大雪將至,遠處的熱鬧喧嘩,似乎被厚厚的黑色幕簾隔了兩重天。
阿衡有些遲疑。她站在洗手間前,並未聽到任何聲響。
裡面,應該沒有人。
阿衡思索著要不要進去看看,走近一步,明燦燦的吊燈卻啪地滅了。
有人摁了開關。
「言希,思莞?」阿衡低聲詢問,想著是兩人在和她惡作劇。
轉身,卻被擁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黑暗中,站著一個人,身軀模糊,樣子模糊,只有一雙眼睛,迷迷糊糊的,帶著氤氳的桃色和醉態。
他摸索著她的臉龐,一點點的,眉毛、眼睛、鼻子、臉頰,軟軟的指尖,帶著酒氣,卻冰涼刺骨。
阿衡打了個寒戰想要掙脫,卻被他抱得更緊。她幾乎不能呼吸,只能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下,緩緩的、有力的。
他開了口,平淡而尖銳的聲音:「你是誰?」
阿衡不作聲,知道這人喝醉了,沒了理性。
他摸到她的長髮,輕柔滑過指腹:「女的。」
阿衡哭笑不得。
而後,他埋在她的發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怎麼和阿衡的氣味一樣?」
阿衡抽搐,想說一聲:「言希你別鬧了,喝醉了就做個乖寶寶,不要胡鬧乖乖聽話知道嗎?」
話沒出口,黑暗中,那人擒住她的後頸迫著她抬起了頭,低頭,急風暴雨,吻了上去。
她傻了,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卻輾轉著,舌頭舔了她的唇,誘惑著,溫軟的帶著香醇的酒氣。
阿衡羞惱,不能成言,怕大聲喊叫壞了言希的名聲,只是死命地推他。
那人舌尖舔過卻笑了,眯著眼,低頭使勁吮吸起來。
阿衡急得滿頭大汗。那人的指在她腰間,卻越攥越深,固執地驕傲著不放手。
他心中一團火熱,有種滾燙的慾望無法排解,渴求著,想要撬開她的齒。他的右手握住了她的黑髮,柔軟的,像綢緞一般的,卻鑲嵌著一隻只怒放的……蝶。
冰冰涼涼的,水晶。
那是他為阿衡所綰。
他一瞬間鬆了手,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