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
寢室,小四問了:「阿衡,你男朋友要是外遇了,你準備怎麼辦?」
阿衡說:「飛白是好孩子,不會外遇。」
小四笑:「拜託,你別搞笑成不成,就顧學長那張臉,倒貼的多著呢。前天校花還打聽他分沒分,你這點姿色,可真自信。」
阿衡:「那好吧,我裝作不知道然後捉姦在床,抓住他們咬兩口,學景濤大叔咆哮,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天哪,有沒有人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大姐無影翻白眼:「就你這點兒出息,看見顧飛白那小媳婦樣,還捉姦在床,不好心幫人把門帶上就不錯了。」
阿衡:「大姐你別詛咒我,好恐怖的呀。」
這廂寢室小五哀號:「阿衡,我不活了,咱們家男人和楚雲真談了!她娘的,36D真這麼好嗎?我多愛你啊,自從你代言月月舒我就沒用過別的牌子,你怎麼說跑就跟別的女人跑了?」
阿衡扭臉:「你怎麼知道的,不是說緋聞嗎?」
小五跳床,抱著阿衡軟軟的小身板使勁兒晃:「毛呀!我剛剛從罈子高層那裡套到的消息,說倆人已經談了小半個月了,被跟拍了好幾次,次次都拉小手索熱吻,墨鏡鴨舌帽,酒紅法拉利滿B市地兜風。嗚嗚嗚,我不活了,那個女人有我愛你嗎?」
阿衡說:「你冷靜,他們說不定是朋友。」
小五掰孩子小臉:「靠,你拉倒吧,你冷靜,你哭什麼?」
阿衡拿袖子蹭臉,一看沒眼淚,才吼:「誰哭了?我沒哭!」
小五繼續號:「行行,你有出息,你沒哭,我哭了成不成?我的男人喲,你就這麼缺母愛嗎?找個36D的……」
阿衡說:「你應該祝福他,楚雲挺好的,真的,長得漂亮,你看人嘴多小鼻子多挺眼多大啊。好吧,你別瞪我,雖然沒他眼大,可是楚雲有的他也沒有啊。」
小五吧嗒掉眼淚,哀怨:「是,他沒36D。」
杜清套上呢子大衣,低頭,蹬高跟鞋,問阿衡:「六兒,你們那餅屋叫什麼來著?」
阿衡從小五熊抱中掙扎出來,喊廣告詞:「欣欣西餅屋,一流蛋糕師,給您品質的保證。二姐,你多光顧啊。」
杜清笑了:「什麼亂七八糟的。」
轉身,關了門。
顧飛白有一整天的實驗,所以晚飯是阿衡一個人吃的。已經到了十二月份,饒是暖和的南方,氣溫還是大幅度降了。
聽說,B市落雪了;聽說,B市很冷很冷;聽說,B市人天天躲在家裡涮羊肉都沒人出門,傻子才大半夜開跑車兜風呢。
於是,那個法拉利敞篷的跑車帶著楚雲時到底有沒有合上頂蓋,凍感冒了有人管沒?
他說,我答應你,永遠不生病。
阿衡撲哧笑,呼出的都是寒冷的氣息。吸吸鼻子,小臉埋在毛衣中,走在十字街頭。
好吧,我終究還是把話題轉向你。
可是,你誰呀你,我都快……記不得了。
所以,滾開。
終於,她還是選擇了粗暴狼藉的方式,對待一大段模糊的記憶。
走了一路的寒冬,咒罵怨恨,一段段,全部化作涼風灌進肚子,到了蛋糕店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方好。
蛋糕店前是一個長梯,舊的招牌搖搖欲墜,新的招牌靠在遠處的玻璃窗下。她想起阿姨對她說過,以前的招牌太舊了,要換個新的。
她對阿姨說:「阿姨,怎麼不換完?舊招牌這麼懸著,掉下來能砸死人。」
阿姨說:「我也不想,剛剛施工那幾個吃晚飯去了,說等會兒就回來換。」
阿衡笑:「等會兒,我搭把手幫忙遞工具。」
阿姨小聲:「不成,你得招待客人。半個鐘頭前來了一對小年輕,哎喲,你不知道,長得可真是標緻,點了兩杯咖啡,看著特養眼。」
阿衡探了腦袋,看見一個白毛衣的挺拔背影,錯開的另一側,是個鬈髮秀眉的姑娘。
那樣的熟悉,朝夕相見。
「那姑娘挺愛吃甜的,我給你留的布丁蛋糕她也點走了。」
阿姨笑,走到遠處,擦拭新招牌。
阿衡不說話,靜靜地站在透明的玻璃後。
那姑娘似乎看到了她,微笑著揚揚眉,漂亮的眼波中,莫名的挑釁。她沖著背對著阿衡的那個男子,嘟著唇撒嬌:「你喂我,你不喂我我不吃。」
阿衡雙手在玻璃上壓下了指印,指腹和冰涼的玻璃貼合,變得蒼白。
那男子伸出手,指紋削薄,小小透明的勺子,黑色流沙的巧克力,慢慢送到那人的唇角。
那人卻站起身,輕輕低頭湊在他的唇邊,輕輕一吻,笑得越發頑皮。眼角蔓延的東西,像一把劍。
他不防備,後仰,喊了一聲:「卿卿!」微微帶著寵溺的冷淡語氣,高了三度熟稔不自知的溫柔。
卿卿,杜卿卿。
開學時,杜清說:「大家好,我叫杜清,小名卿卿,敢負天下為卿狂的卿。」
七律中沒這句啊,哪來的敢負天下為卿狂?
她笑靨如花,說:「別說這句,卿卿本來也是沒的,只是有個笨蛋,小時候學說話時,只會念疊字,便有了卿卿。有了卿卿,方有為卿狂。」
阿衡恍惚,腦中忽而想起,許久之前,也有人伸出那雙手,指紋很淡很淡,他說:「溫衡,這兩個字,從姓到名,都是我的。」
可是,卿卿呢,卿卿……呢?
卿卿是誰的?
忽而轉了身,開了口,受傷的表情:「阿姨,你說你要給我留布丁蛋糕的,阿姨,你昨天說過的。」
那樣子,真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顧飛白,愛穿白衣的,有潔癖的,每天背脊都挺得很直,她連他的背影都憐惜感動到想要時刻擁抱的顧飛白,在不懂事的時候,也曾經說過:「溫衡,你不必愛我,就是從下一秒開始,二十二時八分三秒,你也晚了整三年。」
那是去年秋天的晚上,他喝了一些酒,莫名其妙,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這一句,最清楚。
他耿耿於懷的一些東西,是她費心思索絞盡腦汁卻茫然一片的東西。
她看著那兩個人,突然,渺小,痛苦。
阿姨忽然凝滯了手上的動作,表情變得驚恐:「小心!」
阿衡看著她:「什麼?小心什麼?」
抬眼,舊招牌從天而降,砸下,直直的。
然後,無法逃離的距離,鋪天蓋地的灰塵和銹跡的味道。
她用手去擋,卻只聞到鮮血的味道,只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倒在血泊中,阿衡頭腦中一片模糊震蕩。心跳,呼吸,那麼大的聲音,似乎終止比繼續還容易。
睜眼,卻沒了天空。
她想:我真是烏鴉嘴。
她想:我是不是要被壓死了,被一個畫著大蛋糕的招牌?
忽然,她很想哭,記不得顧飛白,記不得二姐了,大聲,瘋了一般:「阿姨,阿姨,把你的電話給我,我要打電話!」
撕破了喉的聲音。
不過短短几秒鐘,她覺得大把的靈魂從身體穿過,透過烏黑的金屬牌子,掙脫了個徹底。
當所有的重負移開,只剩下顧飛白的眼睛。他的面孔僵硬,白色的外套墊在她後腦勺的傷口上,雙手固定。
她從他眼中看到自己面龐上的鮮血沾在黑髮上,還有那雙幾乎渙散的眼睛。
多可怕。
顧飛白面無表情,他說:「你給我撐住,遠不到死亡的程度。」
死沒有這麼容易。
顧飛白掏出手機,120三個數字卻像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他在顫抖。
阿衡看著他手中的東西,眼角,忽然顫落了,淚水。
好想,再說些什麼。
什麼話。
高中時英語老師說,Phone是遠處的聲音。那時,上著課,她縮著身,把電話放在耳邊,為難地開口:「你乖,乖,聽話,我馬上回家,拿著七連環,不要抱小灰,痒痒,知道嗎?」
那邊,是沉默,沉默,無休止的沉默。
可是,她知道,他一直在乖乖地點頭,乖乖地笑開。
於是,遠處的聲音,多遠多遠。
思念忽而從心臟榨出了血液,卻一直流不出,她痛哭,抓住了顧飛白的白色毛衣。
她說:「能不能把電話給我,然後,飛白,我不敢傷心了,行嗎?」
他吸入了冷風,劇烈地咳了起來,滿身的冰冷。他說:「為什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看著他流淚,那目光是無力,直至絕望。
他眯眼看著遠處駛來的救護車,沒了表情。他說:「你終於,成了我的眼中釘。」
多深,多痛。
輕輕地把手機放在她的手心,是涼是暖,是春暖花開,是寒風千里。
只剩下十一位數字在她腦中盤旋,像個空白的世界,卻扭曲了空間、時間。
是不是撥打了,就觸到時光的逆鱗,迴轉,重新開始?
然後,獨角上演,一場黑色喜劇。
多可笑。
時光只是一層紙,浸濕模糊了的字跡,揉爛了,塞進心中的防空洞。
抬眼,看著顧飛白,她輕輕鬆了手,什麼,墜落在地上。
她說:「算了。」
算了。
蜷縮在地上,嬰兒的姿勢。
終於,失去了意識。
B市。
聖誕節。
窗外好雪到夜。
電台每到特殊節日都會做一些新鮮的節目,展現出不同往日的元素,類似年底的台慶,只不過,那個大聯歡,這個小聯歡。
於是DJYan的Sometime也跟著改版,從一個人的知心變成兩個人隨意的聊天,觀眾想問什麼,可以通過編輯簡訊發過來。
言希看著楚雲,很是無奈。
「怎麼又是你?老子到哪兒做節目都能看到你這張臉,腫眼泡厚嘴唇貴賓頭,我能不能申請換人?」
楚雲咬牙:「言希,你還真拿自己當盤菜,要不是台長說今年節目收視要創新高,你別以為我就樂意看見你。」
言希看著演播室里華麗的聖誕樹和顏色繽紛的氣球,仰頭,細長的手擋眼:「媽的,這還是老子的地盤嗎?Rubbish!」
楚雲笑:「你真是偏執的怪物,活這麼大,簡直是造物的奇蹟。」
言希也笑:「節目做完,出去喝一杯吧,我請你。」
楚雲歪頭:「你不怕狗仔亂拍?」
言希大笑:「不自由,毋寧死。」
楚雲搖一根手指,放在粉唇邊:「言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自由,過了頭。我們是公眾人物,神秘是基本職業操守。」
導播遠處晃鏡頭:「我說兩位腕兒,該開始了。」
Ready?Action!
言希一個人做節目習慣了,身旁忽然多出一個,還時不時搶你話把兒,揭你短,真真拱了一肚子火。偏偏那人惹惱了他卻一臉無辜:「朋友,你生氣了嗎?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無奈地揉眉,終究還是保持了紳士的風度,一笑而過。
有小觀眾發簡訊說:「哥哥姐姐,感情真好真好。」末了,電子屏幕上,大大的壞笑。
言希嗤笑,對著耳麥點評簡訊:「喂,小丫頭,想多了。」
然後又來了簡訊,說:「DJYan,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你怎麼就跟36D曖昧了呢?我們寢室一妞,說她在世界上最愛你,就因為你和36D在一起,結果經受不住打擊犧牲在蛋糕招牌下,骨折了好幾處,好慘的!」
楚雲尷尬,小聲嘀咕:「36D,不是說我吧?」
言希淡哂:「這個世界最愛我的人,絕對不是她。尾號4770的朋友,讓你的室友好好養傷吧。」
楚雲笑:「你怎麼這麼篤定?」
言希低頭,調整耳麥,淡然道:「那應該是一個自卑到懦弱的人,永遠不敢說,這個世界上最愛我。」
楚雲愣了,許久,乾笑:「你的語氣,好像真有這麼一個人。」
言希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一個很高很高的巨人,身軀足以覆蓋一整個城市,無意間,卻愛上了一個美麗絕倫的公主。」
楚雲不屑:「是不是,那個巨人其實是被巫婆下了咒語的英俊王子,等待公主的解救,然後DJYan只是用巨人自喻?」
他低了聲:「抱歉,不是,巨人是天生的。你不可否認,這個世界就有這樣的例外。事實上,他愛公主,愛得無法自拔,卻沒辦法擁有,只有把公主吞入肚子。」
楚雲勾起了興趣:「然後呢?」
言希的語氣變得嘲弄:「然後公主說『這裡好黑』,巨人把太陽月亮吞進了肚子;公主說『這裡好冷』,巨人把一整座城堡吞進了肚子;公主說『我很寂寞』,巨人把鮮花、湖泊、小兔子、軟緞帶都吞進了肚子。公主每一天要求不同的東西,巨人永遠滿足她。
「可是那個公主啊,是個永遠不知足的公主,她說:『你這個醜陋的人,要把我囚禁一輩子嗎?』
「巨人是個傻孩子啊,他說:『你待在我的肚子里,暖暖的,我很喜歡很喜歡你,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公主大罵:『你真自私,這個世界,不只有你喜歡我。』
「巨人很傷心,他覺得自己做錯了,剖開了自己的肚子,把公主放了出來。」
楚云:「啊,那巨人呢?」
言希冷笑:「其實,這只是寂寞的公主,一廂情願做的一個美麗的夢。事實上,一覺醒來,這個世界,既沒有那樣的巨人,也沒有那麼深沉乾淨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