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說:「你有什麼很想和我一起去做的事嗎?」
「為什麼這麼問?」
言希笑,卸去臉上的淡妝,微微轉頭,細長的指捏了孩子下巴,皺了皺眉:「好像,瘦了一些。」
他的背後是一面光滑的鏡子,鏡中的兩個人影離得很近,彷彿相依。
阿衡口中還有水果糖的殘留甜香,想了想,她低頭輕聲問他:「今年暑假,你能陪我看電影嗎?」
那個少年對著鏡子,蹭去唇角最後一抹漬,挑眉:「這就是你想和我一起做的事?非我不可的?」
孩子望天:「也不是,我就是很久沒有看過電影了。不是你別人也行的,只是你不是大閑人嘛。」
言希抽搐:「我以為我的時間可以用美金計算的。」
阿衡笑眯眯:「那是今晚之前。今晚之前你是貼著金箔的DJYan,今晚之後你就是馬路牙子上的路人甲,雖然極可能某一天戴著眼鏡站在公車上被某些姑娘花痴一聲『美少年』。」
言希:「謝謝你給我這麼高的評價,謝謝,謝謝。」
阿衡:「哈哈,不客氣。」
他看她,目光中有一種食髓的妙意,紛繁的桃花搖落,要笑不笑:「真的沒有其他想和我一起做的事了嗎?」
阿衡說:「有啊,我們可以一起去南非淘金或者到印度賣藝,然後賺很多很多的錢,一半捐給Government,一半留著買一套新的不鏽鋼廚具和一張冬天可以光著腳的波斯地毯。」
言希手臂搭在轉椅上,大笑:「我現在也能給你買不鏽鋼廚具和波斯地毯。」
「可是,你不是說……兩個人……一起完成的事嗎?」
阿衡抿著薄唇,白皙的面孔有些發紅。
他看著她,目光憐惜,輕輕把她抱入懷中,像是對著個小孩子,輕輕撫摸著她的眉:「傻瓜,還是那麼喜歡言希嗎,像是兩年前?」
阿衡傻眼了。
她可不記得自己說過喜歡這人,心虛,裝傻:「言希,最近你們學校有沒有人被隔離?我跟你說我們學校可能會提前放假然後考試是開卷考試的呀。」
言希揉她的黑髮,無奈了的表情:「喂,溫衡,我們談一場戀愛吧。」
雖然她是喜歡這人,在某種程度上還喜歡到一種如同癮君子的程度,但是牽手、親吻、擁抱、睡在一起,什麼都干過了。
於是,用得著先上車後補票嗎?
咳,其實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再過幾年,大家年齡大了,媽媽、爺爺態度軟了,他們兩個湊合湊合,不用說明白,辦個結婚證不就得了嗎……
那人面子掛不住了,訕笑:「也是,大家都這麼熟了……」
阿衡拽他衣角,目光和氣得很,上至天空無窮遠下至地心無限深,偏偏,不看他的眼睛,只小臉紅了一大片:「那啥,試試吧。」
「嗯?」
「你說的那個戀愛。反正即使我們合不來,也……分不開不是?」
言希和溫衡從來都是兩個極端,卻像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生給彼此折磨。
那個男子,眼睛很溫柔很溫柔,好像盛滿了極深的深山中的泉水,欲溢未溢。
他說:「可是,也許戀愛會把我們變得敵視挑剔。我不會像平時對待我的寶寶那樣忍讓寵溺,你也不會像對你的言先生那麼寬容溫柔。」
阿衡低頭,呵呵地微笑:「我也聽說,一個人人生的四分之三總要給一個千嬌百媚的陌路人,露水姻緣,風乾不化,卻難堪莫過,伴了一生的四分之一越老越丑。你說,你是要做四分之三,還是四分之一?」
言希說:「你只有四分之一的潛力,我勉為其難,四分之三,我們倆,剛好成全一輩子。」
阿衡不作聲,心中總覺得這麼算似乎是不對的,可是究竟哪裡不對,卻一時想不出。
他說我們談戀愛,然後隔著兩地,兩個人互相問問好,吃了嗎?睡了嗎?身體還好嗎?
她說我們學校食堂的飯越來越難吃了,他就說我們學校正在開辯論賽我當觀眾;她說我們院里最近又有人談了然後分了,他表示同意順便提起對了最近我才發現我們院其實有很多很漂亮的女生;她說注意啊犯規了我們談戀愛了按照別人的說法我得跟你鬧脾氣了,他說,哦,知道了。
然後兩人沉默啊沉默。
她說:「今天天氣真好哎。」
他抬頭望天:「這裡剛剛下過暴雨。」
她逮著話題:「啊,那你多穿些衣服。」
他嗯了一聲看著天,耳中一下下模糊地跳動著雨聲。
「然後,我們……掛了吧?」
「好。」
小五拿枕頭砸她:「你們這叫談戀愛嗎?跟以前有什麼差別嗎?」
阿衡呵呵地傻笑,臉紅,埋在被中:「不一樣啊,五姐,不一樣。」
雖然他和她每天通話不超過五分鐘,但是,以前她說一聲「言希是我的」,旁邊一堆人翻著白眼說邁克爾·傑克遜還是我的呢;現在她說「言希是我的」,至少有一個人不能耍賴。
於是,耶穌、釋迦牟尼啊,我真的已經準備好了,請不要吝嗇,把幸福砸向我吧。
言希放假比阿衡早幾日,但已經進了七月份,天很熱,他不願阿衡旅途擁擠,就和她約定開車接她回家。
阿衡考完最後一門解剖學時,教授抽調了幾個學生清理實驗室,阿衡不幸中選。
在一起的,還有杜清。杜清和她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不是刻意,似乎,也就是沒有機會罷了。
聽說,杜清和顧飛白已經訂了婚,宴席請了南方各大名流,風光異常,人人誇讚天作之合一對好兒女,整個院里都吃到了喜糖。
她們寢室得了一整盒,大家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吃,阿衡只好笑,提筆「恭喜」二字,清逸俊雅,鋪了沾了金粉的紅紙,落款溫衡,讓院中同學幫忙帶給一雙新人聊表心意。
自然有人是想看她笑話的,可是,就是這麼個過去,情深意篤兩載總是陪伴,讓他人審視又如何?
只是杜清看她還是有些不自在。幾個同學拿干布擦拭試驗台,這人,也是站在離阿衡最遠的台前。
窗外夕陽漸落,熱氣消散了許多,微風吹送,透過窗,隱約能聽到蟬鳴。
她微笑地看著窗前的翠綠,算算時間言希想必也快到了,便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實驗室的走廊前有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人叩實驗室的門。竟是顧飛白和一個美貌利落的女孩兒。
杜清驚喜,走了過去招呼他們。
阿衡瞅著顧飛白身邊的那個人眼熟,想了想,噢,是顧飛白父親老朋友的女兒,見過一次沒什麼大印象,只知道好像姓張。
顧飛白皺眉,問還需要多長時間。杜清笑著說:「快好了,讓你們等等我還煩了不是?」
張姓姑娘說:「我們晚上狂歡就差你了杜大小姐。你真慢,隨便找個人幫你不就得了,還用你大小姐費勁兒啊?」
她和杜清看起來是極熟絡,兩個人笑鬧了一陣。
最後一個試驗台上有一瓶鹽酸,不知是誰做完了實驗沒封口,揮發了大半。阿衡低頭尋覓了半天,卻沒有找到瓶塞。
「後面儲物櫃里有備用的瓶塞。」顧飛白隔著老遠看著她,淡淡開了口。
阿衡微笑頷首,多謝,從角落裡尋到了原來的瓶塞,沖洗後蓋上。
只是,杜清的臉色有些難看。
最後一步,完成。
阿衡和其他的幾個同學道了別走到門口,看見那三個人,猶豫了一下,微笑點頭,說了一聲假期愉快。
杜清說「謝謝」,顧飛白默不作聲,只看著她,目光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那個張姓姑娘倒是冷笑了,柳眉挑起,口舌尖酸:「喲,溫小姐吧,咱們以前見過。」然後挽了杜清的小臂,說,「我是杜清的閨密,還請你多多指教啊。」
阿衡說「你好,再見」,心中倒也不甚介意,咚咚跑下了樓,只想著要和言希見面了看誰都挺可愛。
她拖著行李箱走到校門口,看到了言希的酒紅色法拉利。透過暗色的玻璃,跑車中卻沒有人。
阿衡有些鬱悶地蹲在了跑車旁,看著一輛輛開走的私家車,拾起一根小樹枝數螞蟻。
小時候倒是常做這些事,和在在一起澆螞蟻窩逮螞蟻,然後帶到課堂上玩兒。那時候太小,幾個小螞蟻放塑料瓶里,拿著能高興一整天。
然後,頭上出現了一塊陰影,一雙微涼的手貼在她的臉頰上。
阿衡抬眼,那人卻撲哧笑開。他拍拍她的面龐:「哎喲哎喲,寶寶你真牛,螞蟻都讓你訓得能走鋼絲了。」
阿衡抖掉樹枝上的螞蟻,說:「你上哪兒了?我等你等了好大會兒。」
那人穿著淺咖啡色的寬領T恤,藍色牛仔褲,簡單清爽卻帶著隱約的貴氣。進演藝圈幾年,穿著打扮已然有了自己的范兒。
言希晃了晃左手邊的袋子,他說:「你還沒吃飯,我們一會兒上高速,所以給你買了點兒吃的。」
阿衡「哦」,說:「你拉我起來吧,蹲了半天,腳麻了。」
言希半躬身捏她鼻子:「越來越會撒嬌了,像個小孩子,還賢妻良母呢。」唇邊掛著笑意,伸出右手,使力,把她拉了起來。
阿衡繃住紅透的小臉:「誰撒嬌了?咳。」
言希笑,按了車鑰匙打開跑車,讓阿衡坐進去。
不遠處有一行三人笑笑鬧鬧,阿衡轉身,恰好是顧飛白、杜清和那張姓姑娘。
「真巧,又見面了溫小姐。」那張姓姑娘吊著眼睛,上下打量言希和法拉利,挖苦阿衡,「你這是要回家,還是準備再找個未婚夫養你啊?」
張姓姑娘一向看不起阿衡,從父母口中早就聽說,阿衡是她父親仗著和顧飛白伯父關係好硬塞給顧飛白的。後來父親死了,怕顧飛白不要他,又巴巴地從家裡跑到陌生男人家,實在不要臉至極。
言希卻嗤笑了,拉著阿衡的手,挑眉:「這位小姐,是我們阿衡的同學嗎?」
顧飛白站在言希的側面,打量著他,看到阿衡在他身旁一副溫柔靈動的小女兒姿態,心中明白了這是誰,臉色卻不由自主地難看了幾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張姓姑娘冷嘲熱諷:「我可沒這麼不識抬舉的同學,訂婚宴不參加就算了,寫幾個爛字送過去,你寒磣誰呢?沒有幾斤幾兩,還真拿自己當個東西!」
言希打開車門,說:「阿衡,你進去。」
阿衡:「你幹嗎?不能打女人啊。」
言希抽搐,大眼睛瞪了半張臉,說:「我看著像那種人嗎?」
孩子老實,吸鼻子,點頭:「像。」
言希無語。
轉身,嘆氣,拿出一張空白支票遞給顧飛白,平淡開口:「你看著填吧。溫爺爺說了,孫女兩年衣食住行,用了你們顧家多少便還多少,溫家門庭雖小,但絕不受人恩惠。」
張姓姑娘看到支票有些心虛,卻依舊硬著底氣:「哪個溫家?」
言希淡笑:「至少是你這輩子都進不去的溫家。顧飛白,不知道當年你和阿衡定親時,顧家大伯話是怎麼說的?」
顧飛白指握成拳,面色冰寒,咬牙切齒:「本不欲高攀,怎奈好友盛情!」
張姓姑娘,甚至杜清,聽到顧飛白的話,臉都有些發白。
顧氏一族在江南聲望如此,大半是靠顧家大伯在軍中的權勢。如今顧家大伯竟然說出「高攀」二字,那溫衡家中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言希盯著杜清和張姓姑娘,平淡開口:「阿衡在家中從來都是掌上明珠。好言奉勸,各位以後不要再做累及父母兄長前途的事。」
而後面色稍緩,向顧飛白禮貌地點了點頭,轉身打開車門上了車,踩油門,轉方向盤,絕塵而去。
阿衡咬黃油麵包,說:「你真能掰,我在家什麼時候成掌上明珠了?」
言希瞥她:「怎麼不是掌上明珠了?我在家都恨不得把你托頭頂上了,你還不是掌上明珠啊?那你讓別家沒吃沒穿看父母兄長臉色的姑娘怎麼活?」
阿衡咬麵包,點頭,心想雖然在溫家不招待見,但在言家至少還掌握著財政大權。
山不轉水轉,總有一處讓人活。
上了高速,阿衡有些犯困,但是擔心言希一個人開車更容易困,就強打精神陪他說話。但她考了一天試確實累到了極點,最後還是撐不住,歪在了座位上。
言希笑,合上車頂,從身後拿出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打開了收音機。
聲音甜美的女DJ在點歌,車窗外夜色漸濃,高速公路上鑲嵌的路燈穿梭而過,如同水流。
女DJ說:「手機尾號6238的朋友說他想點一首歌給灰姑娘和她的後母,他說大姨媽和肉絲都希望灰姑娘的後母再勇敢一些,變成王子,然後,帶著灰姑娘私奔吧!」
言希望著遠方,眼中有了霧色。
那個姑娘,一不小心,如多年之前,輕輕歪倒在車窗上,睡得安然。
他伸指,輕輕摩挲她的發,溫柔的,顫抖的。
四周,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