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從來沒想過會看見縮小版的言希,簡直驚悚,好像做了噩夢,變成匹諾曹的言小少沒走出十七歲。
她問:「你是坐時空飛船來的是嗎?」
坐在床沿上的小言希乖巧地笑了笑,用英語SayHello。
她繼續問:「我知道我做夢了,但你丫怎麼會來?為什麼不是縮小版的小阿衡?我要給她買紅燒肉,你來了只禍害排骨你。」
小言希抱著她的醫書,很有禮貌地用英語問:「你是哪位?」
她拉拉他的手,再捏捏臉頰:「是美國做的嗎?高科技啊,從小英語沒及格過的人竟然會說美語了。」
小言希白眼,拍掉她的手,一連串的英語:「大媽你誰啊?」
她悲憤:「變小了不起啊?等我再夢個小阿衡,勾搭個更小的帥哥,甩了你,讓你失戀!」
小言希鼓起紅撲撲的腮幫子:「你認識我大嫂嗎?」
阿衡鬱卒:「你有大嫂嗎?誰啊?」
小言希仰望著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兒:「你剛說阿衡,我大嫂是阿衡,爺爺說的。」
阿衡抓狂,捏小言希耳朵:「你說毛啊毛啊?」
一個大美人兒拐著腿走進來了,指著小言希:「臭東西,誰讓你來我家了?滾出去!」
阿衡淚,大言希也來了,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然後,使勁兒拍臉。
小言希看著大言希,可憐巴巴地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說:「哥,我是代表爺爺來看你的,不要趕我。」
大言希卻挑著眉,拽小言希的胳膊把他往外拉。
小言希抱住了床柱,眼淚汪汪:「大嫂呢,我的溫柔善良的大嫂呢,為什麼不救我?」
大言希拽住小傢伙,扯扯扯使勁兒扯。
阿衡:「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大言希吼:「阿衡,你傻了啊,把這人幫我扔出去!」
小言希恍然,奔淚:「不要趕我。大嫂,爺爺說你最最溫柔、最最可愛。」
阿衡咳,問小言希:「你是誰?」
小言希微笑得大眼睛彎彎:「初次見面,大嫂,我是言格,我哥的弟弟,你可以喊我格格。」
小傢伙只有十六七歲,很有禮貌的樣子,對著阿衡鞠躬。
言希趁他放開柱子,直接提溜著小傢伙往外一扔,哐,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阿衡反應過來了,隱約想起言希在美國還有個同胞弟弟,一個爹一個媽一個爺爺的弟弟。
阿衡:「唉,多可愛的孩子,你幹嗎把他扔出去?」
門外有撕心裂肺的敲門聲:「哥,大嫂!」
言希冷笑:「哪兒可愛了,完全二等劣質仿製品。」
阿衡母性泛濫:「唉,格格,那啥,你別敲了,乖乖,我給你開門。」
言希齜牙:「你敢給他開門,我們離婚!」
阿衡:「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了?你這是嫉妒,絕對的嫉妒!」
言希說:「我他媽嫉妒什麼?」
阿衡:「嫉妒他比你年輕貌美,嫉妒他比你多一個爸爸多一個媽媽多一個爺爺。」
言希怒氣衝天:「誰他媽稀罕那種爸爸媽媽爺爺了?你是我媳婦兒還向著別人,離婚離婚離婚!」
阿衡拿袖子蹭臉:「口水真多。」
門外的小東西繼續撕心裂肺:「哥哥啊,大嫂啊!」
她對著門說:「格格,你先回去,等我跟他結了婚再辦了離婚就去接你。」
言希淚,咬被子:「你為了他,竟然要跟我離婚。」
阿衡無奈:「你是多大了,跟一個孩子鬧成這樣?」
言希說:「我討厭他,我討厭他全家。」
阿衡摩挲他的臉頰:「你連我也討厭嗎?」
言希抬頭:「跟你有毛關係?」
阿衡微笑,眼睛溫柔:「我是他哥哥未來的妻子。」
言希望天,耍賴:「總之,我看見他能短壽十年。」
阿衡笑得寵溺:「反正你能活到一百八,短壽十年也沒什麼。」
言希嘆氣:「阿衡,我很抱歉讓你為難,但我沒法原諒他們,至少現在。」
阿衡笑:「不用,不用原諒。我陪你一起罵他們,我們對著地球罵他們。」她的眼睛溫和卻帶著一股堅韌,她說,「會遭報應的對不對?把我們言希變成被拋棄的孩子的父母會遭報應的,對不對?」
言希把頭埋進被中悶著,他說:「阿衡,成熟的男人,要當丈夫的男人不能哭,對不對?」
她抱著他說:「對。但是,阿衡的言希可以哭。」
這個男人像個孩子,抓著她的大衣衣角,紅了眼睛。
他的情緒低沉到極點,抱怨著,痛苦著:「阿衡,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嗎?言格的眼睛,他的眼睛,除了溫暖和被愛,什麼都沒有。而我呢,小時候對著他們的電話哭過很多次,可是,為什麼連一個孩子的哭泣思念都覺得礙眼……」
阿衡微笑,定定地看著他,說:「讓我看看,你的眼裡有什麼?很善良的言希,有著很多喜愛著言希的朋友的言希;很孝順的言希,會冒險給爺爺采果子的言希;很優秀的言希,連挑剔美麗的楚雲都很愛很愛的言希;很驕傲的言希,強大冷靜的陸流都無法強迫的言希;很溫柔的言希,答應會給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辦一個畫廊的言希。還有,還有眼裡有著阿衡的言希……」
她說不下去了,抵著他的額頭,幾乎哽咽。
她說:「言希啊言希,我喜歡你的時候甚至還不知道你叫言希,所以,為什麼要自卑,為什麼要害怕?」
Edward跟高層提出了新的議案,對耳疾做全方位多角度的分析。
阿衡問Edward和魏醫生的關係有無好轉,Edward卻說:「魏醫生不是我的外公。」
阿衡:「啊?」
Edward笑了,指著自己的臉:「你看我像混血兒嗎?我是我父親和他第二個妻子的孩子。」
阿衡糾結了:「那魏醫生的親外孫呢?」
Edward攤手:「因為母親生他的時候早產,所以先天不良,沒熬過七歲就死了。」
阿衡說:「為什麼要冒充魏醫生的外孫……等一下,你喊魏醫生的女兒母親……」
Edward嗤笑:「是的,我父親告訴我和我的其他兄弟姐妹,要喊這個逝去的女人母親。至於魏醫生,父親怕他知道這個消息傷心,而我又跟大哥年齡相仿,所以要我在他面前冒充大哥。然後我就當這個老頭的外孫當了二十年,如果不出意外,我老爸繼續拿遺產要挾我的話,我還得當一輩子。」
阿衡遲疑:「你父親對魏醫生的女兒……」
Edward冷笑,藍眼睛變得幽魅:「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最愛掛到嘴邊的愛嗎。我老爸為了這個女人不惜違背祖母的願望,娶她為妻。可惜這女人命不怎麼好,到後來,他為了給這個女人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才娶了我老媽。」
阿衡沒想到真相是這樣,頭痛了,她說:「魏醫生一直罵你父親是忘恩負義的畜生,當年就不該救他。」
Edward面無表情:「是嗎?我老爸倒常常說,感謝生過那樣一場大病,遇到這樣一個愛逾生命的女子。」
阿衡咳:「還請您以後也不要告訴魏醫生真相,老人家會傷心。」
Edward卻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帶著嘲諷:「女人,不必裝好心。你是怕魏醫生一怒之下連你未婚夫的病也放手了吧。」
阿衡:「隨便你怎麼想。」
Edward忽然笑了,手抵著牆壁把阿衡圈在狹小的空間,他說:「這樣一個殘疾的未婚夫,真的能滿足你嗎?和我一起做一次怎麼樣?」
阿衡卻伸手扇了他一巴掌,她說:「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自願打人。Edward,收回你的話。」
Edward抹了唇角的血漬,揚眉:「哪一句,做一次嗎?」
阿衡冷漠:「不,是你形容我未婚夫的那句。『殘疾』這兩個字,對他,我的丈夫,在這個世界,只有我能說。」
平安夜那天,阿衡買了四個蘋果,自己留了一個,送給言希一個,伊蘇一個,還有言格,阿衡瞞著言希悄悄給的。
小少年拉著阿衡的一角,大眼睛水汪汪的:「大嫂,今天晚上有我們的表演,你和我哥來嗎來嗎來嗎?」
阿衡:「我盡量把你哥騙過去,咳,盡量。」
於是阿衡跟言希說:「我們去做彌撒吧,小區里的人都去,咱們也去湊熱鬧吧。」
言希啃蘋果:「阿衡,你這是毛耳塞,戴上嗡嗡的聽不清楚。」
阿衡揪他耳朵:「別裝了,這是我們組用最新的材料做的,聲音的清晰度能讓你聽到隔壁Pang先生打鼾的聲音。」
言希「哦」:「我不去,臭東西在那兒我死也不去。」
阿衡說:「我都答應他了,你不去搞得我多沒面子不是?」
言希說:「我要去了我也很沒面子。」
「我們就在台下當普通觀眾,我們裝作不認識他。」
「你拉倒吧,看他跟照鏡子似的,誰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你嫉妒他年輕貌美。」
「是,我嫉妒他。」
阿衡抱著孩子,在臉上嘴上吧唧親了好幾口,好聲氣哄他,但言希軟硬不吃,死活不去。
阿衡怒了:「你不去我去。米飯在鍋里煮著,菜都炒好了,一會兒拔了插座就成了,自個兒待家吧。」
她穿了外套,就走了。
言希也鬱悶,吃完晚飯閑得咯血,家家戶戶在放聖誕歌,隱隱約約又聽到教堂做彌撒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聽。
最後看衣架,阿衡沒有戴圍巾就跑出去了,想了想,嘆氣,握著圍巾走了出去。
小區的人幾乎傾巢出動,坐在教堂里,雖然熱鬧但還算有序。
言希看了半天沒找到阿衡,就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他的身旁還有一架鋼琴,應該是備用的,因為台上有音響。
一群白領黑袍的孩子抱著詩譜,走到了台上。
言格站在中間領唱,這孩子太扎眼,大剌剌望去,一眼就看到了。
後台播出了音樂,是SilentNight。
言希靜靜地看著言格,這個孩子,健全完整的樣子,真讓人……討厭。
他的聲音聖潔清澈,低聲呢喃:「Silentnight,holynight.」
緊接著,是女生的低音,溫柔無比:「Alliscalm,allisbright.Roundyoungvirginmotherandchild.」
優美的音樂,融洽的氣氛,大家雙手交握,微微閉上了眼睛,神情祥和虔誠。
「Holyinfant,sotenderandmild.Sleepinheavenlypeace.Sleepinheavenlypeace.」
快唱完的時候音效卻戛然而止,舞台的燈全部滅了,只剩下一盞盞燭光,想來是線路出現了問題。
言格慌得唱轉了嗓子,觀眾開始竊竊私語,有的甚至笑了起來。
這個孩子張望著台下,惶恐不安。但是台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他從沒有受過任何挫折,他是天之驕子,是連自己的親哥哥都嫉妒不已的言格,父母口中最是溺愛的格格。
他看著四周,依舊一片黑暗,只剩下嘲笑和斥責。他握緊了拳看著四周在燭光下陌生的夥伴的面孔,無助地顫抖著,像個小動物。
他又一次望向台下,卻沒有自己的親人。
整個世界的聲音幾乎都消失了。
忽然,伴隨著溫柔悠揚的鋼琴聲,有些清靈的男人的聲音響起:「Silentnight,holynight.」
言格愣愣地望著鋼琴的方向,許久才回過神跟著鋼琴聲唱起第二節的第二句:「Shepherdsquakeatthesight.Gloriesstreamfromheavenafar.」
其他的孩子也如夢初醒,跟著唱了起來。
那個男人的歌聲消失了,驚鴻一瞥,只剩下言格和唱詩班完美的合作和空靈的鋼琴聲。
終至,巔峰。
演出結束。
又過了一會兒,線路修好,教堂又明亮起來。
言格飛快地從後台跑到鋼琴前,這裡卻空無一人。他跑了出去,教堂外又下起了雪,細碎的雪花,悠悠揚揚。
前方,有兩個依偎的身影,一個有些跛,另一個隱約溫柔。
他大聲喊著「哥哥」,破了嗓子,卻在叫出的一瞬間落下了淚。
哥哥。
多溫暖的聲音。
那個容貌秀麗的男子轉身看著他,離得很遠,卻大罵了句:「號什麼,臭東西!趕快滾回美國,讓老頭別操閑心了。有空我會帶著你大嫂去看他還有李媽!」
走了兩步又滯了,他轉身:「還有,告訴你爸媽,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言希把圍巾繞在阿衡頸上,說:「寶寶,法國的新年了,許個願吧。」
阿衡眼睛亮了:「是不是什麼願都可以?」
言希點頭,他的指撫著她的發,寵溺地開口:「是的。」
「咳,那好吧,我要你說『我愛你』……啊不,不對,你還是跟我求婚吧言希,然後從明天開始學著做阿衡喜歡吃的紅燒肉哈哈。」
一切都突然安靜。
他笑了,單膝跪地,握住她的指:「寶寶,嫁給我吧。」
他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