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新房落成,爸媽要裝修、搬家,於是我被送到青山綠水的奶奶家瘋玩了一個半月。
八月末,雲彩變成淡淡的細長絲線的時候,晒成一隻小蜜蜂的我被二叔從奶奶家送回了我自己的新家。
因為走的時候已經知道了家裡搬到哪一幢樓,我不用人接就背著滿滿一書包吃喝玩樂的小東西,蹦蹦跳跳跑上了四樓。
二叔三步並作兩步地緊跟著我,「瀛子你慢點,你爸媽還沒下班,咱們回去也沒有鑰匙。」
「我先去蔣翼家。」氣喘吁吁爬到四樓,我又轉回身跑下樓蹦跳著抓二叔手裡的背包:「我的望遠鏡望遠鏡呢?」
「你別拉扯,我給你拿。」
「找到啦!」我舉著望遠鏡興沖沖爬上樓拍四樓3號的門,「蔣翼蔣翼我回來啦,你快出來!我給你拿望遠鏡來了!快出來!」
門很快開了,但是在打開之前,我還不知道二年級小學生黃瀛子對自己之後的人生計劃全部都被打亂了。
很多事情,不管你之前有什麼期望,都可能在預想之外。這個道理,我是從那一刻開始學會的。
那扇門就那樣被打開了,是禮貌的速度,不會讓人覺得怠慢,也不會太快傷到外面急迫的人。
庄遠額前的頭髮微微有些擋住漆黑的眼睛,客廳拉著窗帘,沒開燈,黑色空間里的男孩子穿著淺色襯衫,更顯得他皮膚白皙。
他看見我,問:「黃瀛子,你從奶奶家回來了?」
「你,你……」我舌頭打結,「你怎麼在這?」
「這是我家,上個月和你家一起搬來的。」庄遠輕聲說,回頭看看裡間卧室的方向,似乎確定了不會吵醒裡面正在睡覺的人,從玄關拿了鑰匙,穿上運動鞋出來,「我聽黃叔叔說你去奶奶家了,最近快回來了。」
「你、你……這是你家?那,蔣翼呢?」
「蔣翼?」庄遠似乎也有一些疑惑,「蔣翼,應該在他自己家吧。」
「黃瀛子你回來了?」樓下有咚咚咚上樓的聲音,頭髮剪得奇短,晒成小麥色的男孩子跑上樓來,「黃叔就說你今天回來。庄遠,踢球去不?」
我站立在樓梯口,蔣翼和庄遠一左一右,一上一下。
「庄遠!庄遠說這是他家。」我迅速面向蔣翼,幾乎是在告狀。
「就是他家啊。」蔣翼一臉「你莫名其妙」。
「那你家在哪?」我有點發懵,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對面那棟樓。」
「不是說住這棟么?」
「變了唄。」
晴天霹靂。
「你!你騙人!」我指著蔣翼,一剎那間,憤怒、難過、失望同時湧上來。這其中有兩種情緒幾乎是從小被保護得那麼好的黃瀛子從來不曾經歷過的,我一瞬間頭腦大亂。
「我怎麼騙你了?」
「你!你!你答應我要住在我家對面的!」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
「你就答應答應了你就答應了!」
傻孩子黃瀛子自認心照不宣,把隨便一句話認定為既定事實,還不容辯駁,聰明孩子蔣翼滿心冤枉又莫名其妙。
「你!你說好我作業忘記拿的時候回家幫我取的!」
蔣翼一臉你無理取鬧,「那和我家住哪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
「什麼關係?」
「我!反正你就是騙子!」我吵架吵不贏,發作起來把望遠鏡扔向蔣翼,怒氣沖沖跑下樓。
「瀛子!」
二叔的喊聲被我拋在腦後,我跟跑了氣的氣球一樣,一溜煙到樓下,橫衝直撞在小花園裡踢踢打打,還鬧不清自己到底氣什麼,只是憤憤地想這種說話不算數的人我是再也不想見了!
「壞人!臭蔣翼!王八蛋!說話不算話!」
「哎黃瀛子你怎麼了?」一塊小石子被我踢飛起來,順著石子飛去的方向,穿著格子棉布裙子的鐘念慈正站在對面問我。
之後二十幾年,鍾念慈問我這句話的次數已經無法計算,每一次的語氣都略有不同,擔憂的,疑惑的,無奈的,好笑的……和明雨那樣要一起玩耍嬉鬧的小夥伴不一樣,念慈是那種一有什麼搞不定,第一時間就想起來的人,是我無論走了多遠,都要回去尋找的人。
這個人,沒有什麼搞不定。
「念慈?你怎麼在這呀?」我吸著鼻子問。
「我家就住在你家樓上呀。」念慈說,「哎你怎麼氣呼呼的?你書包怎麼那麼沉?背著不累么?」
「是你住我家樓上呀?我才從奶奶家回來,我生蔣翼的氣呢,我有爆米花你吃不吃,我奶奶給我烤的,特好吃!」
念慈從我手裡接了爆米花,吃一個,塞在我嘴裡一個,「我奶奶也來了,她在廣場那邊曬太陽呢,她會綉手帕,你去不去看?」
「綉手帕?」我立馬忘了生氣,「那咱們走吧。」
「哎不著急的,你慢點。」
我在前面跑,勾了勾掉下來的書包帶,突然覺得背後一輕,回頭一看,念慈細細的手掌托起我的書包,笑眯眯問:「這樣是不是輕一點?」
「嗯嗯!」我狂點頭,「咱倆好像在搭火車。」
「嗚嗚……」念慈發出蒸汽火車鳴笛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嗚嗚!」小話癆有人說話又有爆米花吃就忘了還在生氣。我跟著念慈噴氣,兩節小火車就這樣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