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傍晚快來的時候,下班高峰剛剛過了,小夥伴們陸續地被家長叫回了家,炊煙乍起。
我跟著念慈一起回了家,被我爸捉住逼問了n次「想沒想他?哪想了?有多想?」,終於敷衍給出肯定答案之後,才得空翻找茶几上的零食。這時候我媽從廚房探出頭來問了一句:「蔣翼怎麼沒跟你回來?」
「他回他家啊。」
「他媽媽出差了,這個月都在咱們家住的。」
我跑到自己的新卧室,果然發現了蔣大爺的地鋪,只好氣呼呼穿上鞋跑出去找人。
可出了門才發覺找人果然沒那麼簡單。此刻已經天色大黑,各家都亮起燈火準備晚飯,連遛彎的人都還沒出來。
找人還真的有點難,怪不得中午蔣翼要那麼興師動眾……
空蕩蕩的小花園裡,我抓著一袋手指餅乾,一邊吃一邊跑了一圈沒找到人,不覺有點沮喪,在草地上踢踢打打,無所適從地喊了一聲「蔣翼!」。
「在這。」
竟然就有人應答。
從小到大,蔣翼總是會回應我的召喚。
遠遠的,涼亭里的男孩子的影子又瘦又長,「你怎麼出來了?」
我一喜,「你在這呀!我找你回家呢。」
「過來。」
涼亭不只蔣翼一個。
高高的鏤空窗台上,藍亦菲在最左面拿著碘酒給關超的臉上藥,關超嘶嘶叫了一聲,說:「疼。」
剛剛分開時候還活蹦亂跳的關超嘴角一片青腫。
「怎麼了呀,關超你打架啦?」我扶著蔣翼的肩膀爬上窗檯,分了一根手指餅乾給亦菲。
「沒。」關超又嘶嘶叫了兩聲說了句:「我爸打的。」
「瞎說,爸爸怎麼會打人呢。」我搖晃著雙腿。
蔣翼也跳上窗檯,在我身邊坐下,看著遠處,沒說話。
涼亭外,樹影搖晃,模糊又奇怪。
「我爸就這麼厲害呀!」關超哈哈笑起來:「一個左勾拳把我打趴下,一個無影腳就把我給踢出來了!踢出來也行,我就跑,跑得遠遠的,讓他找不著!」
亦菲說:「關超你小心點,別把碘酒舔進嘴裡。」
「估計他也不會找我……對了碘酒是不是也是酒,那我喝了酒是不是也可以耍酒瘋?哈哈哈哈哈……」
蔣翼說:「別笑了。」
關超一下子就停住了。
世界靜了兩秒之後,關超輕聲說了一句:「我爸媽要離婚了。」
月光似乎就是在那一剎那升起來,透過花窗,把四個小孩子的影子照得清透、分明。
關超說著說著又笑了,「今年過年應該能有兩份壓歲錢了。也不對,我媽要回南方我外婆家,估計過年也不回來了,也許,一份壓歲錢也沒有了……」
一滴眼淚就這樣掉在地上,清脆作響。
離婚這個詞,太遙遠,太冰冷,太可怖,在這個詞語面前,最愛講話的小孩子也只能懵懵地發怔。
秋意冰涼,我下意識拉住蔣翼的手,男孩子任由擺布,掌心暖和,讓人心稍安。
關超眼角晶瑩,可照舊嬉皮笑臉:「以後我長大了,結了婚就不離婚。」
「我們也會結婚么?」我怔忪,我們不是小孩子么?
沒人回答。蔣翼晃蕩著雙腿,也沒說話。
關超終於不笑了:「我現在就有點想我媽了。」
「別哭,關超。」藍亦菲終於開口。
之後她又說了一句話,因為太超出小孩子黃瀛子的認知,讓我在後來記了好久。
「別哭。」那麼好看的藍亦菲跟關超說:「以後,我照顧你。」
我至今記得那時的情景,而關超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二十年後的婚禮現場,關超領帶微微鬆懈,別的男生都在忙前忙後,就他一個人大爺一樣攤在椅子上跟我們一眾女生八卦談笑。
我突然想起這件事,神秘兮兮笑起來,「亦菲當初喜歡誰,我好像也有一個小證據。」
「你的證據不聽也罷。」方明雨嫌棄,「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晚熟么?我那時候就愁啊,黃瀛子可得什麼時候開竅呢?」
「我現在也是無知純情少女啊!」
「無知是對的。」關超笑。
「滾!」
方明雨突然想起來,「你們知道當初我第一次問黃瀛子喜歡誰的時候她那個懵逼的樣子有多搞笑么?哈哈哈哈哈哈還有你們知道她跟我說什麼了?」
我捂住明雨的嘴,「看我不把你滅口!」
方明雨笑得喘不上氣,勉強逃出我的鉗制,「黃瀛子說,『我喜歡你啊』!很認真的!哈哈哈哈哈所以你們知道吧,別人喜歡誰我不知道,我才是黃瀛子的初戀哈哈哈哈哈!」
整個婚禮大堂笑成一團。
所以方明雨是什麼樣的朋友你們知道了吧。這個牙尖嘴利的傢伙,智商爆棚,又敏感早熟,我到底是怎麼跟她成為朋友的呢?這些年到底是怎麼忍了她的呢?
「不過黃瀛子你當初喜歡誰啊?」關超突然問起來。
「關超你可真行。現在關心黃瀛子喜歡誰是不是有點太晚?」葉可心吐槽。「這都什麼時候了?咱們這群人都在婚禮現場了,你現在想起來問這個有什麼想法?」
所有人狂笑。
「所以當初你到底喜歡誰?」關超不依不饒。
「我就喜歡她啊。」我掐著方明雨的脖子,「我愛死她了!」
「哈哈哈哈哈她就是喜歡我啊。」明雨喘著氣笑,「不過話說我怎麼覺得這個問題關超你問過呢?不過她當初喜歡誰我最知道啊。」
她當然知道,最早問我這個問題的不就是方明雨本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