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想出去打招呼,突然就頓住腳步。
顏昀上大學之後是第一次回來,他們好久沒見面了,念慈會不會想和他說些什麼。我乖乖繼續在架子上翻找毛筆,沒有出去。
外面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來,這兩個人很久沒見面,雖然不至於尷尬,但是也有些莫名的生疏。
念慈似乎是幫顏昀找到了鏡頭,兩人又說了閑話,大學生活怎麼樣,高三複習是不是順利,顏昀問:「我聽他們說你要考金融?」
「嗯,去年暑假聽了一位學者的講座,覺得還挺有意思的。」「我還以為你會選一些文藝類的專業。」
念慈笑起來:「畫畫就是愛好。」
顏昀也笑:「想好考哪所學校了么?」
念慈遲疑了片刻,但是到底說了一句:「應該會去北京吧。」顏昀當下沒說話,空氣里突然有一刻空白,時間停頓。
我的心莫名緊縮,不能控制地回頭從門縫裡往外看著。明亮柔和的燈光下,念慈的神色平靜且堅定。
她一個字一個字問:「學長,北京怎麼樣?」
這句話說得很淡,但是背後似乎又有別的意思。學長,北京怎麼樣?
學長,我也去北京,去找你,怎麼樣?
顏昀的側顏線條清晰,他垂下眼睫,「北京,當然很好。」但是……
連我都看得出,顏昀還有後面一句話,但是他沒說,卻轉了個話題:「對了,念慈,這個給你。」「是什麼?」
顏昀拿出一直在手裡拎著的一個透明文件袋:「我去年高考時候用的文具,2B鉛筆都削好了,黑水筆也很好用。你到時候直接把准考證放到這個袋子里就行。」
我有些奇怪,這個人似乎不是來找鏡頭,而是特意來見念慈的。可是他千里迢迢就是特意帶來給念慈一套文具么?
「謝謝師兄。」念慈似乎也沒想到,接過來從透明文件夾里拿出兩張紙,「這裡面是?兩張准考證?」「嗯,這套文具是我上屆的學長留給我的,裡面有我和他兩張准考證,你記得到時候不要帶到考場。」念慈看著准考證上的照片和名字,眼睛微張,「這是葉燚的准考證么?」
顏昀笑一笑:「對,你知道他吧,咱們學校的傳說,那年高考的黑馬葉燚。」自然是知道的。
這位葉師兄的故事特別精彩。
當初他中考以全市前十的成績進了九中,會吹薩克斯,長得也帥,是天之驕子。誰知高一下他父母因為商業利益分歧對簿公堂直接離婚分家。葉燚因此一蹶不振,逃課打架玩了一年半遊戲。直到高三上學期期末考,留著一頭長髮的不良少年被老徐從網吧揪回到考場上。
據說他被按在座位上對著卷子面無表情靜坐了一個半小時,一個字也沒動,鈴響交了白卷之後揚長而去。就在所有人都替老徐不值,以為這個男孩子再不可救藥的時候,最後一學期開學竟然發現葉燚剪短頭髮準時出現在教室。這個人重整旗鼓,從此埋頭苦讀,第一次月考就沖回百人榜,之後成績進步勢如破竹,後來如願考到中國政法。
顏昀跟他很熟,只是念慈沒想到顏昀會把他高考的文具送給自己。
顏昀似乎看得出她的疑惑,說:「他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不過他最厲害的不是這個忽上忽下的成績,我跟你說個八卦,這個人有點神。」
念慈似乎有些好奇。
「你不知道吧,他有個小名,叫葉恰恰。」
兩個人一下子都笑起來,那樣不羈放蕩的葉師兄竟然有這麼婉約的小名也是沒想到。「據說意思是他想要得都會恰恰得到。是他奶奶起的,希望他所有事都恰到好處。」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名字。
「真的靈么?」
「你信不信,他要是認準的事,沒有不成的。」
空氣里本來的緊繃消散,念慈也笑起來,從來一本正經的顏昀講起這種怪力亂神尤其好玩。
「你別笑,是真的。」顏昀彷彿講故事哄小朋友一樣:「比如要去參加市裡的薩克斯比賽,明明報名時
間過了,他就拎著薩克斯跑去主辦方單位吹給主辦方聽,還真就混到一張入場卷,得了第一。」
「哦?」念慈有了點興趣。
「還有,比如打麻將他想胡漂,就肯定不會清一色。」「什麼呀……
顏昀哈哈大笑,又正色說:「其實那年高考他因為耽誤太久,雖然成績趕上來不少,但是離目標中國政法還差一截。尤其前一年政法的成績高得離譜,所以報志願的時候大家都勸他低就,去別的學校。但是你也猜到他那個脾氣根本不聽任何人的話。誰知高考還真讓這個人撿了漏,他本來就超常發揮,成績進步一大截,又偏偏那年就趕上了政法是小年,他最後一名提檔進了自己喜歡的院系。」
這個故事我們也聽說過。
「我跟葉燚從小一個學校,很佩服他。這人從來不將就,不退而求其次,最厲害的是也從來都如願。這套文具就是他送我的。」顏昀微笑,似乎想起了和葉燚的種種過往,「高考當天,他去考場被曾經結過仇的小混混堵在路上,好不容易到了考場卻除了准考證和身份證其他東西都丟了。幸運的是鄰座的女孩子竟然帶了一個備用的文具袋,裡面有全套文具,借給他就沒要回去。他說整個高三一年他都幸運到了極點。我考試的時候,他就把這套文具給了我,要把這個幸運帶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借了這份幸運的福氣,我高考兩天都特別順利。念慈,現在我把這套文具送給你,也希望你一切順利。」念慈靜靜沒說話,顏昀看著她的眼睛,片刻之後,彷彿終於下定決心:「念慈,我下學期就要交換去美國了。如果以後不能經常見面,走之前,我要給你一份幸運。」
我一怔,他要去美國了?所以,他這次回來,是來告別么?念慈突然抬頭,就那麼看著他。
顏昀回看,停頓了良久,一個字一個字說:「念慈,高三畢業的時候我就想和你說謝謝,這兩年同學,你給了我太多支持和幫助。這次咱們可能要分開很久了,走之前,我想跟你說保重。我希望你之後的人生所見、所遇都是你想要的,一切都是恰恰好。」
念慈的眼睛一瞬間低垂下來。我心裡一疼,害怕她會流眼淚。顏昀也不再說話。
冬日的正午,蒼白的日光,尚未出口的告白被未期而至的告別阻狹,慘淡得令人窒息。念慈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睫毛微微顫抖,卻並未淋濕。
她沒有哭,只是停頓了許久,許久。
再開口,聲音已然恢復平常那般清凈安寧,如見底的湖水,「我知道了,謝謝師兄。」念慈的初戀是三月白桃的花瓣,沒有經歷春暖,便已經隨風不見。
顏昀是溫柔的男孩子,他沒說的話是「如果不能給你我的喜歡,我要給你一份幸運」。念慈是聰明的女孩子,披襟斬棘地愛了兩年,她知道自己此刻終無前路。
十七歲的她一定,也只能接受這份幸運,然後,她的初戀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