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回國,還和好乾什麼?」
念慈笑:「聽著怨氣很大啊,是多想他回來?」
「才不想!」我哼了一聲,拿出鑰匙上的九連環拆解。反正,他也不會回來……
雖然一直沒聯繫,但是免不了聽到消息。
這個人在美國也不消停,在加州理工念了半年不到,假期就跑到了東岸學動畫製作,課業雖然沒耽誤,但是也跟他家裡最開始期許規劃的科研路線相去甚遠。去年開始,他因為在YouTube上傳的一個特效短片走紅,被一家很有名的特效公司看重,參與了許多重要項目,所以肯定是不會回國的。
我在網上看過那幾個短片,基本上是外星入侵、機甲怪獸、末世災難題材,故事簡單利落,特效異常酷炫,說是為了特效而特效也不為過,就像是蔣翼會做出來的片子。
他小時候偶爾還給我畫一些毛茸茸的小動物,估計現在早忘了怎麼畫。
我迷迷糊糊睡著,似乎回到高中,陪著他們幾個考前集訓。身邊坐著的人不知道是誰,卻不聽課,摸魚在練習冊上畫了一隻小鳥。小鳥太可愛了,我忍不住上手摸一摸,一聲鳥兒嘰喳,小鳥展開翅膀就飛到窗戶外面去了……
「別走!」我叫了一聲醒過來。
念慈已經起床洗漱好,在桌邊扎頭髮,回頭笑起來:「沒走呀,你快起床,我師姐叫我去她家看看,是不是要一起住。」
念慈不讓鄒航立刻騰房子給她住,還是先跟她師姐在公司附近的小區安頓下來。兩室一廳的老式建築,陽台上卻有綠油油的牽牛花開放。
我在房間里轉了一圈說:「真好,就像是大人了。要不畢業了我就來投靠你行不行?」「行呀。」念慈整理好新買的被褥:「我收留你。」
郭靖的電話打過來問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念慈說:「也行,一會兒去找你好了。對了,我剛和瀛子看了房子,國慶後就搬過來。」郭靖沒說什麼,只回答了一個:「好。」
中午三個人一起回我們學校食堂吃了飯,念慈問郭靖新店怎麼樣。郭靖說還可以,後續條件差不多就定下里了,年底開張。
這幾年郭靖家的店爆紅,一路從家鄉開到全省,之後輻射整個北方,年初的時候就有北京的商場邀請進駐,看來最近是談定了。
念慈這次來北京,不知道跟這事有沒有關係。
隔天周一,念慈去公司報道。我沒有課回了雜誌社開選題會。
一進門就聽見有人說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地沒往裡進,聽了幾句才明白大概是想不通我怎麼能採訪到寧川。
「趙緙好像特別喜歡她你發現沒有?」
「不會這次早就打通了關係就是放手讓她去採訪的吧?」
「楊峰做了好幾年文化口的主筆,現在還沒升主編,手下除了司棋一個記者就給招了這麼個實習生,不會是打算替代他吧。」
「黃瀛子還沒畢業呢不至於吧。」
·…·
我有點尷尬,更尷尬的是正看見拿著水杯從茶水間回來的楊峰,我們倆都聽見這個對話了。楊峰憋得有點臉紅,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說:「今天沒課是吧?」
「沒有。」我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職場狀況,一時間有點懵住,只能不自然地整理雙肩包:「楊老師,那個,上個月的採訪發你郵箱了……」
「……嗯,開會去吧。」
我坐在會議室角落,腿上擺著筆記本電腦,有點心不在焉,直到被叫到名字:「黃瀛子,寧川的稿子什麼時候可以交?這個月能上不能上?」
我忙打起精神,「能,我這周應該能完稿,不過寧川的經紀人說要給他們看一下…..」
「那是你的事,這周之內定稿給編輯。」趙緙按了一下圓珠筆,不容置喙地在本子上划了一下,「這幾天你去跑一次秋拍現場,寧川的師兄弟們也可以聊一下。」
「……嗯好。」
「對了,下周那個青年動畫電影展映是不是要來國內了?這次有幾個作品在國外很受關注,誰去跑一趟?」
娛樂那邊有記者舉手:「我們收到票了,已經約了主辦方聯繫幾個不錯的製片或者導演採訪。」我心裡動一動,猶豫了一會兒沒說話。
開會結束了,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整理稿子,快下班的時候,娛樂組的老大從我旁邊經過。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起身問了一句:「曾老師,下禮拜動畫展的票還有多餘的么?」
十一假期之後,念慈就正式來到北京上班。
因為實習培訓的地方就在我們學校旁邊,有時候念慈會去我們宿舍住。大四同學基本上都去實習或者在外面租房子,空床位很多,我還給她跟師兄借了一輛自行車。
如果她回了總部上班,我沒有課的時候就會跑去跟她住。金融業新人入職,念慈每天都早出晚歸,晚上到家有一份熱騰騰的泡麵就幸福得眯起眼睛。
分開三年,我又乖巧又黏糊,還會特意到樓下等她下班回家。
樹影斑駁的深夜,窄窄黑黑的樓梯里,我在前面穿著拖鞋,拎著念慈的包,念念叨叨今天交稿被趙緙罵「狗屁不通」,採訪對象遲到十個小時,凌晨三點打電話跟我道歉說能不能改期到明年六月份採訪,最近冒出來一個詞叫新媒體,做傳統媒體的要麼夜郎自大要麼風聲鶴唳……
念慈通常的回應是高跟鞋輕柔的點地聲,她白天講太多話,回家什麼都不愛說,但是很喜歡聽我說。我抱著她的手提包,想起小時候這個人在13號樓後面托著我的書包,感覺什麼都沒變。
十月末的時候,動畫展即將開幕。前一天念慈到我們學校來跟我擠宿舍。深夜,我跑到校門口接她進門。
念慈一身職業套裝,卻換了運動鞋,騎著一輛借來的自行車風馳電掣停在校門口,我老遠看跟她揮手。
她招呼:「你上車,我帶你。」
我笑嘻嘻跳上后座,揮手發號施令,「開路!」念慈剛往前蹬了兩下,突然停住腳步。
「怎麼了?」
念慈往後看了片刻,重新開始騎車說:「下次我過來你也別出來接我了,太晚了不安全。」「學校門口應該還好吧?有保安…….」我聽她說難免有點害怕。
念慈不再回頭:「也可能是錯覺,我覺得剛才開走的那輛車裡好像有人在看著你……可能是想多了。總之以後還是別這麼晚出門了。」
「知道了。」我心有餘悸往校門外看,似乎記得方才等念慈的時候旁邊似乎停了一輛老式蘇聯轎車,但是什麼時候開走的已經記不清了。不過還是聽念慈的話小心點好。
動畫展所在的地方是城北新建的展館,五環外,地鐵直達,但是遠離城區。
我起早跟同事們在展館外集合,才發現娛樂組只來了兩個人,我們文化口的倒是全員出動,楊峰和司棋也一起來了。
司棋一臉沒睡醒和不情願,楊峰見到我莫名有些尷尬,說:「我就是來看看。」
我沒多想,點點頭問:「楊老師你們吃早餐了沒有,我去肯德基買杯豆漿您要不要?「不用了,你快去吧。」
我於是跟娛樂組的老大曾源一起去了肯德基,他等咖啡的時候問我:「楊峰一個採訪都沒約怎麼跑來看動畫展?」
「大概是想看展吧,跟我一樣。」
「他不是只讀外文引進書看不上這些大眾娛樂的么?不然這些泛文化的選題也落不到我們娛樂組裡。」也是,楊峰對這類選題都沒興趣,基本上只做文學名家,所以板塊經常被趙緙罵選題單一,忽略其他文藝視野。
「也許是想做點改變。」
「自打你採訪到寧川,他就不太對勁了。」
「啊哈?」這樣么?我以為採訪到寧川他很高興。「不過全雜誌社都不太對勁兒,你沒發現么?」
不會吧,我也不常過來,除了選題會,平時別的事都不用我參加,還真沒發現。「為啥不對勁?」
曾源無語,「採訪到寧川你以為是小事么?他可不是藝術家那麼簡單,身後好大的背景,是很有影響力的社會活動家。」
我心裡迷惑,政經組那邊採訪更大的人物也不是沒有,寧川為什麼被這麼關注。
曾源一臉這孩子沒救了,「這不是採訪對象人物大小的問題,現在全國特稿記者就那麼些,文藝口叫
出名字有幾個?那麼多老資歷都被他拒了,你初出茅廬什麼人脈都沒有就採訪到寧川?誰信啊?對了你到底是怎麼採訪到的啊?」
曾源雖然是性別男,但是在記者圈裡人稱源姐,一個是因為他確實是gay,另外也是因為這人八卦程度很像港台某位早期娛樂新聞的女主持人,循循善誘,但單刀直入。
不過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就把看遍了寧川全部的畫作和資料,到他任教的大學和當時念書的學校詢問了所有能找到的人,按照編年史的方式整理了將近5G的資料,每周都發一封郵件,還給他的朋友發郵件請求關說這些都說了。
曾源嘆為觀止:「一個採訪而已,你有必要這麼拼的么?」這就算拼了么?我以為這是採訪標配呢……
曾源嘬舌,「果然初生牛犢不怕虎,知道的是他被你的死纏爛打和採訪提綱感動了,不知道的說什麼都有。對了,當初你這個實習機會也是趙緙去電視台跟大明星social的時候偶然碰見你才來的吧?」
·….··。」
「你說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多少人說你其實在廣電有後台,跟他關說了才能進咱們雜誌,還有說寧川也是你家給你找人聯繫的。」
我家?我爸媽這輩子跟文藝最搭邊的就是每天看央視的八點檔了。
曾源上下掃了我一眼,「要不是你一副沒長開的高中生樣子,沒準傳得更難聽。」
我瞠目結舌,曾源嗤笑:「提防著點吧,職場和社會對新人、對出挑的新人,尤其是對出挑的女性新人的惡意只有你想不到的。」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反駁「哪有那麼誇張」還是跟他說「謝謝」,只是呆愣愣喝掉了一大口豆漿。「對了,你怎麼想看這個展?」源姐繼續八卦。
「那個,我本來就喜歡看動畫片,不過我都不認識這些製片導演編劇的,一個都不認識……」我在說什麼。
曾源探究地打量我幾眼,「我開始還真沒覺得你認識。」
我揉揉鼻子,破罐子破摔:「這裡有一個作品是我同學畫的,所以想來看。」「什麼同學?大學小學?男的女的?初戀暗戀失戀?」
我抱著頭縮成蘑菇,心想當記者我比源姐還是差一個層次。「今天人在現場么?」曾源開始四處探看。
「不在啦!」我無語,「人在美國,我就是想來看看他畫了什麼。」
曾源意猶未盡,突然被電話鈴聲打斷,同組的記者於小鴿尖叫支援:「源兒姐我好像看到R.Mask了!」
「什麼?」曾源一下子站起來。
「沒想到他也會來!你快點過來幫忙,我怕我英文應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