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回到學校,念慈來跟我吃晚飯,聽我碎碎念了今天下午開會的全過程,笑起來:「我們瀛子也是很厲害的嘛。」
我嘆口氣:「多虧蔣翼早發過來聯繫方式,不然真不知道怎麼辦。」
念慈笑:「他不發過來你也找得到的。寧川這樣的藝術家你都能搞定,美國公司有宣傳需求,只要找對人肯定採訪得到。蔣翼不過是幫你省了些時間。」
我低頭吸奶茶里的珍珠,問:「他知道我要採訪,是你跟他說的吧?」念慈點點頭,「他跟郭靖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在旁邊,就請他去問問。」我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
念慈說:「瀛子,他其實還是很關心你在做什麼,有時候跟郭靖打電話聊好久,拐彎抹角地也不放下電話,其實就是想知道你的消息,他只是嘴硬不肯承認。」
這個我是相信的,畢竟這麼多年的交情,我也會偷聽爸媽說起他的消息,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念慈試探問:「他這次給你幫忙,你要不要寫信謝謝他?」
「他郵件里連一個寫給我的字都沒有,我上趕著跟他說話沒準也要被他煩。」「你什麼時候在乎被他煩?
我突然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在乎,我太在乎了,可是現在在乎已經晚了。
念慈也就不再多說,反而叮囑我:「有這樣的同事,採訪你也要多謹慎。」
我點點頭,心想可別再出什麼事了,採訪已經很耗費精力了,應對別的我真的分身乏術。漫畫製片人Micheal.C的採訪約在了周五上午,東二環的金融中心。
我跟組裡常合作的一位攝影師提前約了時間,把地址和邀請簡訊發給他,叮囑千萬不要遲到。他滿口答應,又問我:「那一片我不熟,可能會早點出發,先到了可以提前進去吧?」
「可以呀,不過我一定會比你早到。」這樣的事,我從來不遲到。
「我早點過去不堵車,也先去調光擺極其,你有沒有什麼進門憑證?那個辦公大廈管理挺嚴的。」
我想了想,把自己的邀請簡訊發給他:「如果你先到了就聯繫這個人,出示簡訊,他們有門禁,需要有人來接。」
攝影師很快回給我一個ok的表情。
周四住在念慈家裡,第二天早早起來跟她一起起床洗漱趕地鐵。
念慈沒想到我要這麼早走:「你們不是十點半的採訪?八點出門你得早到兩個小時吧。」「我不知道怎麼,心裡總不踏實,還是早點走…………」
手機鈴聲就是在這一會兒響起來,司棋說:「黃瀛子,上個月你採訪孔曉迪的照片現在得送到印製,交上去的圖片像素不夠,沒法下廠。」
「像素不夠?不太可能吧?」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快點送來。」「我這會兒去採訪,下午送過去。
「不行,這一期雜誌馬上下廠,難道等你一篇稿子?」
「那我郵箱發給印製老師。」
「那麼大的照片印廠的網速得下到什麼時候,他馬上出發去印廠,用盤帶過去,總之你快點回社裡。」
我一瞬間腦子有點發亂,「可是、可是…………」念慈拉著我出了門,小聲說:「別慌。」
我定了定心神,「可是我最早給的照片就是精修的大圖,為什麼不能用呢?」
「……那我怎麼知道,總之你快點交照片,不然開天窗你自己負責!」司棋說著就掛斷了電話。「怎麼了?」念慈問。
我站在單元門口,深呼吸兩秒鐘,看了看錶:「我現在去一趟社裡,再趕去採訪。」還好起得早,應該來得及。
「那注意安全。」念慈也不多問,幫我叫了一輛計程車,「送到地鐵站免得堵車。」
「嗯。」
我計程車換乘地鐵,再換乘計程車,終於一小時內趕到了雜誌社,百米衝刺上了樓,只見印製魏老師已經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你們怎麼回事?照片像素不夠不早說,幾十台機器等著你們照片開工,耽誤一天要耽誤人家多少工錢?」
「對、對不起!」我一邊道歉一邊把u盤遞給魏老師,交代了幾句又轉身跑下樓,計程車還在等我,送我到地鐵站。在早高峰的罐頭車廂里被擠壓了二十分鐘,我滿頭大汗衝出地鐵站,直奔金融中心。
到達大堂的時候,時間正是我們約定的十點。
我喘著粗氣趴到前台,出示了我的邀請簡訊:「您、您好,我和23層的Micheal.C先生有約,麻煩您幫我聯繫一下他們。」
前台小姐笑容甜美,「好的,請問您的來訪原因是?」「我是《京客》的記者,跟他約了採訪。」
對方一愣:「可是剛剛不是已經有你們的記者上樓了么?」「不、不會吧?」我懵懵地問:「是我們的攝影師先到了吧?」
「攝影師也到了呀,來了兩撥人,攝影團隊三人,採訪記者兩人。」「兩人?」我怔住,「我能看看是誰么?」
對方和我年紀相當,一瞬間有點為難,看看我,又看看四周,飛快地查閱了一下登記記錄,低聲說:「是兩位先生,一位姓楊,一位姓司。」
我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子下定決心打了個電話,放下之後跟我說:「我剛剛問過,樓上採訪已經開始了………………你沒事吧?」「沒、沒事…………」那一刻我先想到的是,採訪是我約的,提綱也是我做的,他們都沒做任何準備,能採訪么?
對了,提綱他們還是有的,楊峰昨天說要審一下我的提綱…………因為怕緊張忘詞,我提前都翻譯好英語了,還讓明雨重新修訂了一遍………………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即使做好萬全的準備,即使因為不安心起再早,可還是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時間,我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難過,只是很懵,很茫然,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還沒出校園的我,從來被善意包裹也回報善意的我,已經用盡全力來適應複雜的職場規則,可此刻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冰冷華美的大廈之中。
彷彿全世界都消失,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在這個瞬間,身後突然有一個聲音問:「你怎麼還沒去採訪?」
是一個男孩子,不,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清朗且清淡。我一下子僵住。
「黃瀛子。」
那個聲音無比熟悉,從我出生到十七歲,那個聲音曾經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在耳邊,在腦海,在手
那彷彿會和我一輩子共生共存,卻已經三年只在夢裡才會斷斷續續出現的聲音。我急促轉身。
說話的年輕男人身材修長,睫毛分明,神色里有我熟悉的彆扭、不耐和關心。「你!你………………」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說不出話來。
窄窄的西褲、黑色襯衫,淺色領帶,平整且寬闊的肩膀,只有睫毛仍如從前,長且濃密。高考之後和我分離了三年的蔣翼,再見之時,已經是一個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