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乖聽話去了網路媒體上班,成了九九六的上班族。九月開學,明雨回來上課,念慈卻還沒從美國回來。
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機席捲全球,念慈供職的銀行在其中勉力周旋,最終翻雨覆雨。
等到聖誕節前,鍾總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公司已經在國貿最豪華的地段的高樓層給她布置好了一間小小的獨立辦公室。
我下了班跑去她公司體驗成功人士腳踏霓虹的感覺,卻只看見整幢大廈不夜的燈火里行色匆匆的年輕人們。
念慈瘦得身上的西裝都成了oversize,可從回國之後她還沒有時間去買合身的衣服,只有臉上的妝容還是一絲不亂,盤起來的頭髮,踩著的高跟鞋似乎都是一排從容。
我身為互聯網民工,提早下班也已經是晚上八點班,從西四環公交倒地鐵再倒地鐵,穿越北京中軸線趕到她辦公室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半,然而卻彷彿進入了另外一個時空。
「這些人都不下班的么?」我看著玻璃門外來往匆匆的金裝精英們。
「活兒干不完就都留下來加班,也有的是要留下看美股,反正回家也是工作……」念慈說著接了電話。她說著流利的英語和人討價還價,姿態鬆弛,談笑風生,卻在自己的辦公室踢掉了高跟鞋,桌子上是一小盤小豆涼糕,一眼看過去很難讓人想到這是一個手裡動輒經手幾千萬上億資金的年輕女人。
這一年是世界金融圈子的大洗牌,多少大廈瞬間泯滅,卻也有為數不多的幸運兒在危機中緊緊抓住了機會。
從實習入職到現在不過是一年有餘,念慈敏捷地在整個世界的金融風暴里做出了最佳判斷,精準操作,趨利避害,抓住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個聰明的姑娘就這樣漸漸顯露出了她本來的隱藏於劍鞘中的樣子,寒光利利,削金斷玉,讓人即使見到她如沐春風的笑容,也不敢小覷造次。
事業同樣走上正軌還有鄒航。
第二年五月,盛夏的雲即將綻放的時候,《人間歡喜》上映,大受歡迎。鄒航躍居演技小生頭把交椅。
他拍戲回來知道我換了工作,問了幾次是不是跟他的封面有關係,都被我否認了。大明星也就不再追問,不過之後我被點名參加了所有電影相關的媒體宣傳活動,除了賺到一筆不大不小的宣傳費用,也因此頻繁和各大媒體文娛版的編輯接觸,還應邀在一家時尚媒體開了一個文化專欄,每個月有了固定的額外收入。
而就是在電影宣傳的時候,我又見到了一年多同在北京,卻幾乎沒怎麼見過面的庄遠。這個人供職的文化基金是電影的最大投資方,他作為代表出席了電影慶功會。
我們相見的時候互看一眼,又看看台上的鄒航,相視一笑。
鄒航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他這份電影合約付出,但是我們也都不要他知道了。
慶功會後,我被鄒航強留參加之後的晚宴,可一入座,就知道這個飯局說是答謝媒體,其實就是為了我攢的。這一桌都是樂歡盈相熟的媒體主編們,只我一個畢業一年不到的新人。如此生硬的面試機會,簡直比被爹媽按頭相親還要尷尬。我如坐針氈,好在鄒航很快現身,親自督促我和這些前輩換了聯絡方式,又說了請各位有合適的選題隨時合作。
可這個人說完又去別桌應酬,我便瞬時成了這一桌的重點關注對象。有人笑:「黃瀛子,這名字好熟悉。」
「不會是《京客》去年很出風頭的那個新人吧?」
旁邊一位臉色暗紅,一看酒量就很好的大叔聞言轉過頭打量我,「就是趙緙都沒留住的那個寫文化觀察的小記者?」
……這事在圈子裡這麼出名么。
「原來和咱們的大明星是朋友啊。」
「難怪連《京客》的文化主筆也不做了。」我不是不想做啊……
有人嗤笑:「趙緙那個臭脾氣能留住誰呢?」這跟趙緙的脾氣沒關係。
「聽說你家裡是衛視的高層,也確實沒必要在趙緙那受罪。」我慌忙澄清,「不、不是,我家裡不是什麼高層。」
立刻有人點頭贊同,「對嘛,我就聽說她爸爸是東世的董事,跟江董他們家是世交。」江董?哪個江董?不會是東視的那位大老闆吧…..
「不、不是!我們家全都不認識江董,也不認識東視的任何人。」
「哦!原來真是文化部的領導。
更不是了!
我百口莫辯,手機正好這時候響起來,慌忙說了一句:「那些傳言都是假的,我家裡沒有做文化這一行的。」就匆忙告辭逃出宴會廳。
心裡壓下說不出來由的不適,此時想起曾源和我說過,職場對展露頭角的新人尤其是女性新人的各種揣測,原來竟然真可以這麼離譜。
即便他們都沒有什麼惡意,可是那種對他人能力想當然的想像真可能就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電話正是並非任何高層和大人物的爸媽打來的,爸爸問寒問暖囑咐了好久,才換了我媽問起一句:「最近在北京見到庄遠了么?他媽媽回廠里了,才收拾好房子,下午見到說庄遠提起在北京和你見過幾次。
「哎是,我們今天還參加了一個活動,不過他這會兒應該走了。」我有點想偷跑,可是覺得應該去打聲招呼,猶豫之間就步行下了一層樓。
我媽想了片刻說:「我這次才知道,他媽媽當時匆忙之間停薪留職是因為去美國照顧他爸爸,庄遠因為這個都辦好了移民。他媽媽不會多說,但是當時似乎很危急,好在這幾年恢復過來了。
我一怔,原來那時候回國來告別的庄遠剛剛經歷了這麼多事。可轉念又覺得哪裡不對,那時候的庄遠太平靜了,根本看不出經歷過這樣的人生大事。
「他那時候回來跟我告別都沒說這些事,後來就一點消息也沒有了……」
「這小孩從小就很孤單,你們有時間多聯繫,互相照應。」我媽嘆一聲,「說話更要留心,別讓他難過。
我答應了幾聲,正要放下電話,突然聽到遠處有一處聲響,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話,我看過去,正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匆忙分開衝突中的一男一女,卻正好被剛剛碎裂的花瓶劃破了衣袖。
我回頭,那是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