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dy,」朴文惠一走進酒吧就瞧見了傅展:他的衣著和以往一樣,依然是略帶幾分休閑味道,但又足夠修身的tomord西裝——成衣系列,而不是armani的高級定製,她知道傅展對此有一套理論,認為高定西裝會讓個人形象過於高高在上,反而不利於展開社交。「這兒,這兒。」
即使不通日語,之前也沒來過東京公幹,但在這種文明高度發達的城市,他一樣悠遊自在,短短十幾分鐘就為朴文惠摸清了酒吧的底子,「別點太複雜的,調酒師功力有限,但他們這的威士忌還不錯。」
「那就來杯加冰威士忌吧,」朴文惠欣然說,對酒保示意了下,「double,謝謝。」
「不調時差了?」傅展問,「還是沒離開亞洲?」
相識多年,朴文惠有些習慣不是秘密:跨洋飛行以後,調時差是難題,通常精神不會太好,為免不勝酒力,她在小酌時一般也不會喝太多烈酒,不過,即使如此,他表現出的留心還是讓人心裡一暖——一年也就見這麼幾次面,傅展這樣工作內容就是和人打交道的傢伙,能記住這個小習慣,也算有心了。
「這次簡報時間提前了。」她說,「前幾天已經回首爾住了幾天,時差這塊還行,比往年好點。」
「也是因為今年的會好開吧?」傅展瞭然地問,多少有點邀功的意思,但未等朴文惠反應,就提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多謝提攜了,小店的生意都是您這樣的客人照應著。」
做生意的,銷售額就是一切,朴文惠在亞洲折騰了這麼久,賣掉的衣服可能都沒有今年一年多——血手t這單品,連影后兼時尚i珍妮弗.傑弗森都穿過了,各大明星哪有不紛紛跟風的道理?今年夏天著實是熱了一把,到底賣出了多少,朴文惠和傅展自然是再清楚不過:她可是直接對傅展下的訂單。
她不太想讓他太得意,這會影響到馬上要召開的訂貨會上自己的議價能力,但也沒法否認事實,朴文惠喝了口酒,「看起來,你的心情相當不錯,david,對即將召開的發布會就這麼有信心?」
「我是對我的眼光有信心。」傅展的笑容依然很含蓄,但卻透露了強大的自信。mandy輕嗤一聲,揭穿得不留情面,「這麼有信心請我來喝什麼酒?」
「mandy——」傅展拉長了聲音,有點撒嬌,但並非太示弱,更像是從容地示好:這人什麼時候都不會失態。
朴文惠也不免微微一笑,放他一馬,「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多喝幾杯酒,討好我幾句,我們再來說這件事,現在還是談點別的吧。」
雖然故作高冷,但心底對傅展也有點刮目相看:東京時裝周,傅展是第一次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摸准了脈——從時裝周的地位和影響力來說,東京時裝周喝首爾時裝周應該是四大之外的佼佼者了,從中的確湧現出過一批有天賦的設計師,不管之後發展如何,有沒有走出日本,沖向世界,至少這是個相當有規模、有水準,發布的作品都在專業範疇內的時裝周,和草創初期,處處山寨的上海、北京時裝周比,自然是遠勝。但,東京時裝周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弱點。
訂貨會,這就是東京時裝周的弱點,它把關注度轉化為銷售額的能力較差:這些年來,東京時裝周的召開時間都在四大之後,凡是有點出息的品牌都會先去國外參加一輪四大的訂貨會,也就導致整個時裝周對大經銷商來說缺乏吸引力,小品牌即使舉辦了反響不錯的時裝秀,能指望的也僅僅是通過電視報道擴大名氣,從而提升零售店的銷售額。從這一點來說,如果拋開『原創設計』這個點,上海時裝周製造商機的能力都要強過東京。
對這一點,朴文惠作為時裝買手當然心知肚明,但傅展以前從事的工作範圍還是以中國市場為主,看來,他在為【韻】準備發布會的同時,也已經對東京的服裝設計市場有了不淺的了解,這才在發布會前就積極聯繫朴文惠——媒體方面的資源,傅展犯不著求她,現在發布會上的座次安排表應該也已經最後落定,不會再有什麼更改了,傅展要請她幫的忙,自然是發揮自己在買手界的人脈,多拉點同行到來捧場了。
這算私人往來,朴文惠沒想利用這點來還價,說穿了,這人情未必多值錢,血手t已讓【韻】在世界範圍內有了一點點名氣,東京寥寥無幾,競爭這麼小,新品牌還是很有誘惑力,即使沒人推薦,買手雲集的可能性也不小。——如果拋開國籍劣勢,【韻】在東京時裝周的地位應該已經不算很低了,就是放在紐約、倫敦這樣的地方,它們一年的推定銷售額也能令大集團為之矚目——比如說,她供職的ga集團。
「說說你自己吧,你現在算是徹底離開集團了嗎?」朴文惠現在更好奇的是傅展的私人發展,「這次在總部會議上居然沒看到你,我很吃驚——這樣一來,你們在集團內部的發展也會稍微受到一定的阻礙吧。」
「人的精力有限,總得做點取捨。」傅展笑容不減,側面承認自己的工作重心已經發生偏移。
朴文惠的好奇之心不由更盛,「你這麼看好【韻】的將來?」
「你不看好?」
想要從傅david嘴裡聽到點真心話不容易,他總是習慣用一個問題來回答另一個問題,朴文惠不和他繞圈子,坦然地說,「是有點潛力,亮點不少,但能持續多久,不好說。有選擇的人都不太會加入新品牌,統計學意義上說,失敗的可能性接近百分百。」
她的評判似有些苛刻,但已是用成功商業品牌為標杆來衡量——和mk、toryburch等成功的新輕奢品牌比,一件爆款衫還不算什麼資本,迷chaelkors現在是有點頹勢,整個鞋包線都在抄款,只有禮服勉強維持尊嚴,但當年嶄露頭角時可也是被稱為gameger,聲勢煊赫。「世界服裝品牌在20世紀初是個黃金期,80年代冷戰結束之後也有過一段百花齊放的時間,但從日本泡沫經濟破滅到現在,局勢越來越穩固,新品牌要站穩腳跟越來越難……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優勢,失敗幾乎是唯一的結果,喬韻作為中國現在國際化程度最高的設計師,在職業發展上會有一定的優勢,也許媒體會把她作為一個話題來炒作,但那很可能別有用心,你把時間放寬到十年以後的話,【韻】在屆時依然良好發展的可能不會太高……」
想起她印象中那個漂亮又青澀的女孩子,以及她在服裝中流露出的尖銳氣質,朴文惠頓了一下,又說,「以藝術的角度,我看好她的作品——有靈氣,但服裝業要的是一年兩次穩定的,可轉化,靈氣恰當的工業成品。藝術氣質必不可少,靈氣必須始終有——但商業化則是最優先的考慮,如此複雜的要求,一兩次偶然的吻合不難做到,但我不認為她可以長期保持。」
「這確實是她在創作中會遇到的問題,藝術家經常陷入追求靈感的牛角尖里,她還要在穩定性上做文章。」傅展的坦誠讓朴文惠很滿意,「還不成熟,需要磨練——但她也有她的亮點,我認為,有些特質也和商業成功息息相關。」
具體是什麼,他沒有進一步說明,但態度已表露得足夠明顯:對品牌的未來有不小信心。朴文惠半開玩笑,「你是我見過對未來最有信心的創業者——作為一個擴張中的新興品牌,你居然沒有處處流露出對現金流的擔心。」
這確實是她很吃驚的一點:新品牌哪有不賠錢的?未來越光明,宣傳活動越多,賠的錢也就越大。朴文惠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給【韻】留的利潤空間可不多,絕不夠他們來東京辦秀的開銷,他們在國內能賣多少?要知道奢侈品看似暴利,但支出也多,光是廣告費就夠喝一壺的了,錢沒想像中那麼好賺,以【韻】二線奢侈品的價格定位,他們現在肯定在賠錢中。甚至如果傅展告訴她,【韻】明天就會資金鏈斷裂,朴文惠也不會有絲毫吃驚。
「我們的錢是要比你想得多一點,」傅展露出溫良笑意,「你看,這就是喬小姐的優勢了:賺錢能力比一般設計師強很多,在這方面,誇張點說,她可以算作是天才了。」
怎麼賺,他肯定不會仔細解釋,朴文惠冷眼打量一會,也肯定他說的都是真話——她忍不住微微皺眉,但並沒放棄,換個角度再問,「難道世界就對你們處處另眼相看?這次時裝周,造型師、攝影師的資源,應該也是問題吧。」
傅展此刻表現得很老實,承認的確如此,「這也沒辦法,頂級團隊不會和新品牌合作,也算慣例了。」
「在歐美的宣傳呢?」朴文惠說,錢僅僅是創業的一方面,還有很多資源是喬韻和傅展都找不到的——奢侈品,一向是西方人,或者說一向是白種人的生意,傅展和他的家族能在ga集團東亞分部有一定的話語權,還是因為ga當年在進入中國時遇到了很大的阻力,為了市場不得不做出史無前例的讓步和犧牲,在中國採取另一種合作形式——一向是獨立運作的各品牌,這一次在中國卻是以集團的名義談下了全國總代理。當然這之後利潤的回報讓集團很滿意,朴文惠之前和傅展熟悉、交好,也是考慮到他們總代理商的顯赫地位,但無論如何,外人終究是外人,傅展可以說在中國奢侈品市場人脈豐厚,但也接觸不到歐美的好資源。「這方面,應該也沒打通渠道吧?」
傅展笑容依舊,輕輕巧巧地點頭答應,「的確還沒有——不過喬小姐也想了一些辦法,不是我自賣自誇,喬小姐確實有點gameger的感覺。」
什麼辦法?難道喬韻除了是個頗有靈氣,成熟得讓人吃驚的設計師之外,還是個百年一遇的營銷天才?朴文惠的常識對此嗤之以鼻,但對傅展的了解又讓她將信將疑:傅展背景深厚,家境富裕,但這不是她對他另眼相看的全部理由,他的個人素質也一樣優異,起碼不會做明顯失常的判斷。
但,話又說回來了,服裝市場已經相當成熟,這是個所有的創意幾乎都已被前人想過的領域,遊戲改變者只會越來越少,有誰能眼也不眨地改變整個遊戲規則?朴文惠還是有點不以為然,她辛辣地說,「你是被喬小姐迷暈頭了吧?怎麼樣,追上她了嗎?現在正在熱戀中,所以才能毫不猶豫地放棄ga,完全加入到新品牌里去?」
「你真是對我太有信心了,mandy。」傅展苦笑起來——但他的苦笑也一樣從容不迫,使你不由生出懷疑,覺得這無奈也只是他放出的□□。「喬小姐的追求者那麼多,競爭激烈,我現在連佔據優勢都談不上,陷入熱戀,更是無從說起了。」
他沒否認自己對喬韻的野心,這麼不見外,倒是讓朴文惠心情頗佳,她嘴角一勾:也好,人財兩得哪有那麼容易?喬韻幹得好。
嘴上當然兩套話,「誰敢和你搶,誰能和你比?我為你的敵人感到悲哀。」
「mandy,你這就完全是在譏笑我了。」傅展說,他長指垂下,好看地拈起酒杯,呷了一口金黃色的威士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世界上比我強的人不勝枚舉——」
他的手機響了一下,傅展一邊繼續說『能讓我沒自信的傢伙也不會太少——』,一邊垂下眼帘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他的眼神凝了一下,放下酒杯拿起手機細看了起來,朴文惠識趣地打出手勢,讓他自便:雖然已經是深夜兩點多,但不論是跨國企業還是創業公司,公事上門可都不會在乎這點。
傅展對她頷首致謝,起身往露台走去,過了近十分鐘才回來致歉,「不好意思,有點事必須立刻作出反應。」
他一掃剛才那半真半假的沉重,唇角含笑——沒有更多的表示,但朴文惠有種感覺:他的心情忽然間變得很不錯。
「沒什麼。」她肯定不會介意這樣的小事。「有需要的話,你可以再打過去好好商量。」
「時間已經有點晚了,不好耽誤你的休息。」傅展居然沒回絕她的建議,只是這麼說著,他對朴文惠露出燦爛的笑——這笑,可就絕對不是出於禮貌了。「明人不說暗話,mandy,我們還是進入正題吧——不,不是說我想拜託你的事,而是你想對我提的事。」
「ga集團有意入股,甚至是控股【韻】,把它納入到ga旗下諸多的奢侈品牌行列中,成為全球戰略的一份子——」他對吃驚的朴文惠說,語氣十拿九穩,不再如剛才那樣的老實本分,而是充滿了掌控全局的魄力,「這就是你今晚一直想找機會提起的話題吧?先問資金,再問資源,mandy,你們的意圖,可是相當明顯吶。」
對於見慣模特的朴文惠來說,傅展的長相併不能說多英俊,但他的氣質卻也是一般模特難以比較的,尤其是此時此刻,對著怔然的她,展露出從容笑意,將自己心底盤算一一道出的傅展,更是綻放出懾人的魅力,「你對我開口,是想藉助我在ga多年的工作史,雙方多年來合作愉快的情誼,壓低些品牌估值吧?如果ga入股,我自然是最佳的代言人,這也有利於我提升在品牌內部的影響力……以較低的價格促成此時,也有助於提高你的威望,你是這樣想的,不是嗎?為了爭取到這個大好的機會,以買手的身份負責品牌收購牽線,你應該也付出了不少人脈資源吧?」
此時此刻,他已經將主導權盡收手中,道盡了朴文惠的所有心事,別說反擊了,她現在甚至都不知該如何說幾句機靈話挽回顏面——但,傅展有一樁好處,那就是當他佔盡主動時,總是很照顧手下敗將的面子,此時,他就又換上了彬彬有禮,甚至是略帶同情的微笑,誠懇地說,「mandy,我知道你應該押上了不少籌碼,我也很希望你能成功,不過,收購的事情,註定沒這麼簡單——即使先不考慮出售意願的問題,集團對【韻】的品牌估值,現在也一定是偏低的,我們還有一些優勢沒能得到很好的展現,有一些好的想法,相信能吸引到更多的注意力,我建議咱們現在先不談價,你不妨再邀請本部的幾個高層過來看看秀,等到發布會之後,我們再詳加討論……」
「你先好好想想,不必著急,【韻】的現金流相當充裕,我們也堅信很快就能引起西方主流媒體的注意,換句話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談論收購事宜——現在,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得先回酒店了,」傅展站起來攏過西裝,風度翩翩地一欠身,笑意微逸,眼神明亮,不誇張地說,他此刻容光煥發。「——還有點急事,必須好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