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姐,問出來了沒?」昨晚實在是喝多了,秦巍到現在酒勁都沒過,洗了個冷水澡腦子也還是發脹發木,思維比情緒要慢一拍。「她到底想要什麼?還有,還有……」
「還有你們睡了沒有?」李竺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但不太嚴厲,她在秦巍對面坐下,扔給他一瓶冰礦泉水,「慢慢喝點,別猛了,酒後抵抗力下降容易著涼——怎麼搞的,出去喝酒不帶助理,小莫呢?」
「今晚人多,一桌坐不下,都沒帶,譚姐的助理都沒跟著,我讓小莫先回去了。」秦巍也有點後悔,昨晚是喝太多了,差不多後半場的記憶喪失殆盡,只隱約記得前半場和譚姐拉關係的幾句話,「你別老不回答我的問題啊,她——那啥——」
「睡就睡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李竺卻沒他那麼緊張,「慌什麼,後半夜把我挖起來,就算她想炒點緋聞又怎麼樣?你現在單身呀,又不是醜聞。再說,譚姐的局,你有什麼懷疑,找譚姐問幾句唄,總覺得別人要害你,心怎麼這麼小啊。」
秦巍無言以對:李竺說的其實也是道理,他醒來覺得太突兀,有點被算計的感覺,可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誰知道?別人還不知道怎麼想他呢。如果是他主動把人帶回來的呢?真要這樣,現在酒一醒就猜疑對方,還把經紀人喊來,那個小姑娘心裡估計也正膩味著呢。
他也知道這樣坍台,所以自己不去說,借口宿醉想吐跑到洗手間里,讓李竺去套話,多少也點緩衝。心裡也在拚命想這女人的來歷:演藝圈混,每天要見的人太多了,勢利是必然的結果而不是選擇。一天見好幾百號人,只能挑最可能和自己發生交集的那些去記,這種混在演藝圈邊緣,靠抱大腿混臉熟找機會的小咖,靠一個飯局就留下深刻印象,那對他是苛求了。秦巍都不記得她到底是想進娛樂圈的小演員,還是某個對演藝明星有興趣的迷妹富家女(也可以用骨肉皮,但秦巍還不想這麼刻薄),也記不清自己後來都和她說什麼了,最後的記憶里,大家都多了,很可能就是她喝得少,對自己又有點興趣,喝完了往外走的時候就不失時機地跟上來了。
這是把他往好里想,把自己摘出去,什麼都是別人逼的,但也可能就是迷妹,有機會照顧偶像就跟上了獻殷勤,心思較純潔——兩人的衣著大體都是整齊的,他醒來的時候她在沙發那窩著,應該沒睡,但是不是因為他吐了一床?
秦巍想抽自己一耳光,喝酒誤事,誤大事了,不知是否酒精還沒過勁,他的心跳得很快,李竺鎮定的態度稍稍安撫了他,但不能完全釋疑,為什麼他也想不通,腦子轉得比平時慢,只有感覺還跑在前頭。
「沒睡,」李竺平時總說他,但其實也心軟,看他欲語無言可憐巴巴的樣子,不弔胃口了。「行了放心吧,你的擔心人家都明白呢——我剛過去,就問了一句,人家什麼都說了,譚姐朋友的朋友,也不是圈裡人,你們喝酒不怎麼帶她,到最後喝多了摟著就不撒手,那就那什麼吧……可開了房剛脫了襯衫,你又吐了,她想走,又怕你吐著吐著把自己嗆死,也不敢走,只好在沙發那看著——然後你就醒了。哦,你襯衫在浴缸里呢,吐得一身都是,襯衫上都沾滿了,你也真喝得夠可以了,秦巍。」
交代得這麼清楚,看來對秦巍的猜疑確實心裡門清,秦巍不禁大慚:真要和她說的一樣,自己的光輝形象真是一點也沒有了,酒後亂性、酒醒發慫,怎麼看怎麼都是反派。
都是酒鬧的事!平時哪有這麼荒唐?再想想昨晚,滿心裡真只有悔恨:開始真沒感覺,昨晚那酒太上頭了,比平時醉得更快更猛,真是第一次喝成這樣,以後必須引以為戒,再不能犯這麼傻.逼的錯誤了。
「哎行了行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李竺對他就像是對狗狗,平時不給好臉,看他垂頭喪氣,居然反過來寬慰。「一年了就醉這一次,你這操守在咱們圈已經算是聖人了。就是真睡了那又怎麼樣,是吧?——退一萬步說就算她這是撒謊,是溜縫兒把你帶來開房的,那又如何呢?褲子還在我就放心了,頂多炒點緋聞,也不可能傷筋動骨,你單身著還不許談戀愛了?就是說破天了都沒大事,你還擔心什麼?」
說著她也笑了,「開始沒問明白我也嚇一跳,還當有人要搞你,簡訊發著發著地問,後來你一說,醒來褲子是穿著的,那我心一下就定了。行了啊,沒事,你房都開了就在這睡吧,明天一早我來接你——還有活動呢,把粥吃了快睡去,以後少喝點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秦巍這會沒主意,聽憑擺布,拿起湯匙要吃粥又放下了,「明天還有活動呢,吃東西臉浮腫怎麼辦?」
知道你還喝酒?不知道喝了酒臉腫得最快?李竺好氣又好笑,把他當小孩哄,「明早我帶面膜過來,提拉緊緻,行不行?保你膚質細膩,小臉賽春花。來來,好歹喝一點,養養胃,可別一會又吐了。」
胃裡是還不舒服,秦巍懵懵的,她說什麼是什麼,坐著一口口吃粥,過一會李竺帶著那女孩出來,兩人眼神相逢他尷尬一笑: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呢。說起來,長得雖然不差,但也不在自己的審美範圍內,看來這男人喝了酒真就不是人了,酒意一上來也真是不挑……
可話又說回來了,真要酒後亂性,局上比她更漂亮的女人多得是吧?不是說他真會做,但要這麼說的話,譚姐啊,大美女,朝夕相處了那麼久,劉小涵,最近剛上位的小花旦,清純美貌楚楚可憐,酒後真動了什麼心思,他也不會找她吧?
這事,挑不出什麼毛病,但秦巍心裡卻始終有點疑惑放不下,他隱約覺得自己是被算計了,但又拿不出證據,疑神疑鬼的,一碗粥吃了半碗就噎不下去。站起來想去洗澡,又定不下心,徘徊幾步,拿起手機毫無必要地檢查了一下:還和半小時以前一樣,沒信息。
這都多晚了,喬韻早睡了,人家遠在日本怎麼可能知道國內的事?秦巍也覺得自己神經質,但毛孔倒豎的感覺怎麼都下不去,徘徊良久總算進浴室洗涮一番,出來又看手機,這回有簡訊了,卻不是喬韻的。
【你先別出酒店,明早等我來接你】李竺的。
秦巍一看就知道不好,他本來就沒打算出去,李竺為何還多此一舉地叮囑?
【為什麼???】
李竺一開始不回,他連發了七八條她才回,【沒看清,但樓下好像有狗仔,可能是收風跟過來的。先別想太多,我送她回家,也留個地址。】
語氣謹慎,但秦巍已經酒醒,不會解讀不出背後的擔心——這是也對那女孩起疑心了,但還不那麼肯定。
確實,客觀講,以他現在的知名度,走到哪,只要被認出那就都是新聞,記者是從酒局跟來的?從酒店內部收風過來的?被叫來的?說不清,除非去問狗仔,否則這問題不會有答案,秦巍在酒店裡走來走去,焦躁得要命:什麼時候來的?是還沒拍到,還是已經拍到了什麼?
【是認識的嗎?】他回:現在狗仔和明星其實合作得還算愉快,一般大新聞要發以前都會照會,即使他是被人做局了,也不是沒辦法挽回。這種事到最後其實也是在拼靠山。一個沒背景的小女孩憑自己的智慧(這姑且也算是智慧的一種),利用大明星,操縱媒體什麼的炒作成名,這種厚黑勵志故事也屬於畫馬的變體,至少在現在的娛樂圈不太可能發生。
但不太可能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李竺現在的回復就很謹慎了,【沒看到人,不過你放心,還是那句話,你現在單身,即使是局,也出不了大事】——
——她說得不假,就算真是惡意炒作,頂多吃個悶虧了,哪個明星上位沒緋聞?秦巍出道到現在都有七八個緋聞對象了,大不了就認下來,就說是女朋友之後又分手,那又如何?他又不是偶像歌手,也不走純情路線,出道就炒緋聞,沒人不準這種電影明星談戀愛的。
但,這是在『反正你單身』的前提下啊……
李竺是一手發掘他的經紀人,兩人在演藝道路的規划上,有分歧,但仍同舟共濟,她做事有分有寸,對他有情有義,喬韻吃過她的乾醋,就是現在提起來語氣也是酸酸的,但李竺卻從沒說過喬韻的不是,對喬韻的忌憚,她應該不是沒感覺,處理得可稱大度。秦巍知道自己不該有什麼小心思,這很不man,但他卻依舊有點懷疑:李竺再三說『反正你單身』,是不是在無意中,也暗示了自己對喬韻的真實觀感?
也許是該問個清楚,如果是以前,一定會問清楚,但現在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自命不凡的『校園男神』了,他是沉浮在潮水之中,夢想時隱時現,時而快被海水窒息的泳者,他已意識到自己的平凡,也多少懂得沉默不意味著懦弱,李竺沒出聲反對他們的來往,這已足夠。秦巍沉吟再三,字斟句酌地回復,【還是盡量別上媒體,你看下能不能檢查一下她的手包】。
【行】,李竺回答得很痛快,還調侃著,【成熟了啊,秦先生,得刮目相看了。】
包看過了,沒事,沒有他最怕的相機,秦巍終於能鬆一口氣:虛驚一場,還好還好,不是局。
這事應該算是捂下去了,就算真有狗仔,新聞能換就換,壓不住發了也沒什麼不好交代的,捕風捉影的緋聞多了,喬韻就沒問過。秦巍想了半天,又發了個抱怨斷片後頭疼的簡訊過去,覺得應該能構成充分的脫罪證明了,這才捧著頭去睡,可在枕上輾轉反側,一顆心始終沒法落地,就是發虛。
虛什麼?他和喬韻這算是在一起嗎?如果不是,他和別人幹嘛她管得著嗎?再說他也從沒問她有沒有和別人約會,這應該是成熟男女之間的一種默契……
瞎編亂造地想了半天,秦巍倒是把自己的火氣給想起來了:這是一個他始終不願去面對的問題,喬韻和他之間真切存在的距離。
兩個人的心是在一起的,但一段關係里卻不能只有這樣遙遠斷續的思念。見不到面,其實總會去猜疑,總會去想,喬韻的追求者那麼多,身邊就潛伏著一個冒壞水的傅展,她有沒有接近動搖的時刻?如果今天的事換個人發生,是她斷片了被人送回了房間……他知道了會怎麼樣?
這下是真睡不著了,宿醉後頭疼,心火旺盛,嘴裡直發苦,燥得想砸點東西,什麼成熟男女的默契?他們沒有這種東西,這種獨佔欲從骨頭裡長出來,密密麻麻爬滿心口,每一個沉默著不問的一天都是傷口裡新鮮的血,他是這樣喬韻也是這樣,這問題在他們還分離的時候只能無解。真挑開了說那就是一場災難,如果喬韻知道今晚的事,會不會相信他的清白?
也許會信,但沒法不吵,情緒是沒法控制的,誰知道她憤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迅速下定決心:這件事必須死死瞞住喬韻——還好還好,不是局,沒有私密照,就算被拍到,鬧上新聞,最壞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又是一段真假難分的緋聞,喬韻甚至可能都分不出和那些假緋聞的不同。
秦巍有逃過罰作業的感覺,做錯了事卻知道自己不會被懲罰,很有罪惡感,但也不由竊喜,假新聞囂張到這地步,其實都有點諷刺了,但卻真真切切是他的幸運。
他睡著了,這一次相當安穩,第二天起來,做面膜去浮腫,做節目,做採訪走飯局……東京越來越近,一面迫不及待,另一面卻又不免也有點心虛。喬韻什麼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其實不讓她知道是最好——但,就和竊喜一樣,這種人性的反應,也不是理性可以擺脫的。
周姐照應他,最後啟程去東京的時間比預計得更早了一天,抵步後已是深夜,周小雅自然去睡美容覺,秦巍卻迫不及待,溜出酒店,叫了台計程車,到場地外站好:喬韻現在不需要熬通宵了,但距離發布會就幾天,忙到深夜也在所難免。之前就說了,提早來也未必有空,今天不到凌晨結束不了。
九月的東京,夜風有點冷了,但吹在火熱的心上卻不覺得涼,前幾夜的驚魂已被全數淡忘,秦巍使心機,隱在陰影里,存心營造戲劇感。聽著門內的音樂斷斷續續地響:這是在做音樂和燈光的綵排了。
過了很久,音樂聲停了,門打開了,sta陸陸續續地往外走,秦巍的心跳漸漸加快,他不動聲色,只有腳尖不自覺地跐著地面。那扇門的光圈越來越大,世界都漸漸模糊——
終於,在笑聲里,喬韻走了出來,她看著是瘦了點,但精神不錯,還是那樣簡單的白t仔褲,眼角有點疲憊堆積,但又被抑住,低著頭和同事邊說邊笑,不囂張,可氣場自帶焦點,閃閃發亮。
至少在秦巍眼裡閃閃發亮,這女孩子不算最漂亮,臉不夠巴掌,沒做過微調,論細節無法和要受鏡頭嚴苛考驗的女明星比較,但喬韻走進視野里他就再看不到別人了,他本想看她會不會發現自己,但現在全忘了,情不自禁,站出來叫,「嬌嬌。」
喬韻猛地一回頭,眼神四處搜索,最後終於定到他身上,她的動作凝固在那裡,像是還不敢相信,嘴唇微張著,平時最強勢的人,這一刻居然有點痴傻,像是這一刻的驚喜擊破了她的藩籬,露出心防下最坦誠赤.裸的自我,她像是一尊雕像,被眼裡的情感緩緩點亮,注入生命,這一刻沒有絲毫防備,一覽無遺,她在想什麼,他對她來說是什麼?所有情感上的懷疑和動搖,在朝陽旭日里都冰消瓦解,這一刻所有其餘都是細枝末節。
秦巍張開雙臂,蓄勢接住撲來的身體,但還是被撲得後退幾步,熟悉的香味頓時縈繞過來,所有的感官都被她霸道佔滿,荷爾蒙立刻催動著身體開始騷動,但心裡卻從未感覺這麼太平,他還在回味著喬韻剛才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好像所有的難題都在這終極答案中消解。
「嬌嬌……」這幾乎是嘆息,他收緊懷抱,又喊,怎麼也喊不夠。「嬌嬌……」
這一次沒被罵肉麻,他的肩頭有一點濕熱,她沒應聲,也許還有點倔強,不想被聽出端倪,但環抱的雙手卻收得很緊。
「我有件事得和你坦白,嬌嬌。」
如果是以前,如果有那麼另一個世界,他沒留下來,他和喬韻一起去了美國,面對相似的問題他會不會做出另一個選擇?
也許會,以前的他過於傲慢,對喬韻總帶點俯視,他會覺得她不能理解他的擔憂,不能幫忙,只能添亂,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不要讓負能量擴散,把煩心事留給他一個人。反正他問心無愧,走到哪都可任人評說。也許見了面以後會掙扎,但最終仍會選擇不說。
但現在,秦巍知道自己變了,他不知道改變在哪——太多太多不同了,但確實自己都有感覺,之前的糾結,見了面後很自然地化於無形,他沒有半點猶豫,脫口而出,「我覺得我可能被人套到局裡了,嬌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