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這個秀場和我們看過的所有大秀都不一樣。e對jlie說,她有些好奇地張望著四周的環境:其實,從道路的寬度來說,肯定是足以行車的,就算沒有足夠的停車場地,也完全可以做好引導,即停即走。這種安排已經有點行為藝術的感覺了,沿路過來沒有強光照,周圍點點的暗綠色燈火像是野獸的眼睛,給足了心理暗示,「感覺上……很前衛,浸沒式的時裝秀?」
「浸沒式是很恰當的用詞。」兩個itgirl也算是見多識廣,和那些明顯吃驚、惶恐,甚至在遠處傳來的動物嘯叫中顯示出畏懼的中國嘉賓不同,作為合格的上東區大小姐,她們幾乎是在各種各樣的藝術展里長大的,那些現代、後現代藝術,哪個不是古靈精怪?ma的展廳從1960年以後就很不好懂了,如今這種開胃菜,作為時裝秀來說雖然讓她們動容,但就藝術展來說又不算激進了。「你知道嗎,最近mandy的一個朋友正在策劃類似的戲劇——當然不是動物園,但在浸沒式的概念上應該都是一致的,《re》,聽說正在籌劃劇本,幸運的話,九月可以進行正式排練。」
「浸沒式戲劇?e玩味了一會這個片語,又回頭看了看一片黑暗的來時路,她背後已經有人拿出手機來照亮了:雖然每個嘉賓都打扮得光鮮亮麗,在三月底輕寒的天氣里,大多數人都裹著【韻的盔甲式大衣表示禮貌,但她們卻沒有多少戰士的勇氣,所有盔甲帶來的安全感和優越感,精緻的妝容、昂貴的服飾,手中的邀請函——這所有東西附帶的社會屬性,在黑暗中,在遠處的動物聲響中似乎都層層褪去,餘下的自我分外孱弱,讓人再也無法維持良好的自我感覺能夠明白這些嘉賓們臉上的驚慌緣何而來,她其實也有一樣的不適感,只是憑藉之前看藝術展的經驗,還能偽裝。「這的確是一種全新的形式。」
「我恐怕之前jdy確實太小看她了。」jlie在想的又完全是另一件事了,浸沒式哪怕現在在紐約也是個很前衛的概念,而joe完全沒和相關人士有過接觸,卻和紐約最先鋒的藝術家一樣,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浸沒式的表現手法,這足以說明她的藝術造詣——而這也讓她更加可怕了,因為她不但有想法,而且還有充足的金錢和社會影響力,能把自己超前的想法推廣出去,「我們來參加這場秀應該是正確的選擇,事實已經說明一切——她並不是個江湖騙子。」
兩個女孩都是第一次來到中國,她們用了幾天時間遊覽首都附近的名勝古迹,但對這個國家依然缺乏了解謹慎地說,「只能說她的確擁有一定的人氣——當然,這是個人口超級多的國家,而她是這個國家的李奧納多的女朋友——」
她太保守了,jlie輕笑起來:她知e一直為自己的決定患得患失,這次來中國,她並沒有得到走秀的工作,連路費都是自己出,和她一樣只是單純的看秀嘉賓。如此一來,對傳統勢力那圈形同背叛,於joe之類又沒得到任何許諾,她的模特事業未來已因為這決定處於一團迷霧中,更讓人擔心的是,和她合作的是個心機深沉,脾氣又不穩定的瘋子,完全不能以常理揣測。
以jlie而言,她對joe倒是越來越欣賞,在道上混就一定要有自己的名聲,就只有這樣別人才不敢無事生非。再說,她也和藝術圈走得更近,對時圈更無所謂。僅僅是這段開場路,已經讓她對這場秀有了很不錯的印象分。「不管衣服本身如何,至少已經很有想法了,以joe的年紀來說,別的細節都可以再磨練,這份敏銳才是最難得的。」
走過長長的夜路,周圍的環境開始熱鬧起來,攝影記者、鎂光燈,工作人員,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平時,只有嘉賓們笑容中未褪去的驚容殘留著剛才那段預演的痕迹。jliee作為外國面孔,自然受到格外的關注——這對她們來說倒是家常便飯了,客氣地應付了幾句採訪,她們就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走進了場內,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還能聞到動物的味道。」
「這個場地……看起來完全沒做改動啊?」
即使語言不通,也可以看得出來,場地里逐一就坐的嘉賓們也對整個場地有些困惑:這種表演場館,當然都是碗型設計,觀眾們居高臨下地看著中間舞台的表演。這樣的場地要做時裝秀,除了燈光以外,自然還需要在整體結構上做一定的調整——現在地面還是砂土,模特怎麼在這樣的場地里走秀呢?還有返場口,一般也都會稍作遮擋,至少不那麼顯眼吧,不可能和現在這樣,好幾個返場口黑洞洞的,根本不知該往哪看。
以前沒來過這個場館,但也看得出來,對場地本身的工作應該做得不多,甚至連d大屏幕都沒有,更別說什麼絢麗燈光了,當然暖氣、空調更是從缺,這真的完全就是個動物表演的舞台,jlie環顧全場,沒見到太多興緻勃勃的歡快面孔,反而大多數人臉上都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好像身下的塑膠座椅長了刺,讓他們如坐針氈:如此的場地語言,和入場道路的意圖一樣,都是進一步剝離她們的安全感,讓她們感到自己來到了錯誤的場所,從而重新審視自己的裝束、優越感,甚至是原本毫無懷疑的價值觀。出席奢侈品服裝秀,對很多人來說是值得陶醉的事,證明了自己的成功,是社會地位和消費成果的體現,彷彿增強了自我價值。但通過這一系列的安排,反而逆轉了她們的情緒,讓他們不再對自己的服裝感到自傲,不再自我沉醉,而是尷尬地意識到這種奢侈的廉價——只是場地的轉換,這種良好的自我感覺就在片刻間被清除了開去。
當然,不會有太多人清晰地意識到這點,joe的意圖也許並不是自己解讀到的這樣,這就是現代藝術,永遠沒有標準答案,大部分人感受到的都是模糊的情緒,和一般人能夠意識到價值所在的古典藝術比,現代藝術越來越私人化,也越來越先鋒,越來越專業,行外人根本很難分辨好壞,就是行內人也很難說自己已經看懂。就像是現在,jlie雖然覺得自己感受到了joe的意圖,但也認為場地準備是粗糙了點——原生態和原生態藝術畢竟還是有點區別的。
「是不是來了很多明星?」
她們的位置倒是很不錯,在最靠近舞台的第一排,是較平視的視角發現這設計還有個好處,那就是入場人數能比平時多很多,第一排也不再稀缺,這麼一環下來,比平時起碼多了兩到三倍,可以慷慨大放送。「我昨晚在大堂吧和一個很可愛的中國男孩聊了一下,他告訴我有很多明星都會來,據說一張邀請函已經炒到了幾千美元。」
明星是肯定有來的,她們進場時已經有許多人落座,之後進場的嘉賓有不少都引起小小轟動還看到了紐約的熟面孔,「amy和居然也來了。」
「真的,她們居然捨得路費嗎?這對她們來說應該是一筆開銷吧。」
「還算是有點眼光。」
階級的差別大概就體現在這裡,雖然都出席一種派對,但卻絕不是一種人,這些平民insgirl做任何新嘗試的經濟成本都要比她們高——e和jlie也不會太過傲慢,因為她們根本就不怕得罪時編輯,機會成本卻要比她們小。她們露出笑臉,隔空和兩個熟人招呼了一下,又拿出手機比了比,彼此在社交軟體里驚喜地寒暄了一番,成功地營造出了『我很忙,我很重要,我在這裡呆得很自信』的氛圍,豎起社交防火牆——在秀場,永遠不要和鄰座隨便攀談,每個來看秀的嘉賓都是世上最孤高的花,就連明星出現都絕不會有尖叫,大家比的就是誰的自我感覺更好,誰在這樣高大上的場合呆得更自在。
這是一次很沉默的秀,在等待過程中也沒放音樂,只是沉默地進行著準備工作,偌大的場地飛快地被填滿,很多人坐下來搞明白形式之後都露出詫異表情,顯然,這絕對不是他們心中的時裝秀——
工作人員逐一就位,在嗡嗡的議論聲中,氣氛顯得更加玄妙漂浮,忽然間,沒有任何前兆,燈光一盞一盞地滅掉,只有舞台中的一圈輪廓燈還亮著。整個場地一下陷入了迷濛的黑暗中。
如果是以前的時裝秀,伴隨著音樂的變化,觀眾都會變得很興奮——畢竟這是大秀就要開場的明確信號,但,這特別的舞台,毫無音樂鋪墊,和這種古怪不堪的環境,讓一瞬間很多人發出了真正的驚叫,場地一時顯得混亂不堪,很快,一聲『嗡』響,表演館上空,一盞幽幽的暗光燈亮了起來,更助長了這陣混亂:在幽光下,砂土地上很多地方都發出了淡淡熒光,這情景,也很快讓人聯想到了——
「魯米諾反應——這是血跡!」
斑斑點點,或大或小,像是一朵朵花濺在地上,有些地方重重疊疊,有些地方疏疏落落像是被飛濺,隨著這盞暗光燈的挪移,一個又一個血腥的故事無言地被敘述出來,這是誰留下的血跡?是真是假?是在這裡被餵食的牛肉滴落的嗎?還是那些在這裡接受訓練的獅虎被鞭打出的嘶吼?有多少動物為了滿足人類的癖好,在這裡度過了抑鬱的一生?當你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還能不能心安理得地觀看著馴獸表演——坐在這裡看秀的你們,和觀看動物表演的心態又有什麼不一致呢?
「這是假的吧,為了秀場效果設計的吧?e身邊有人低聲用英文說,「如果是真的的話,那就太讓人……」
「很難做判斷,太自然了,也許就是原本留下的血跡反應。」她的同伴回答扭頭看了一眼,赫然發現自己身旁不遠處的空位,不知何時已經被凱文.阿諾德和他的未婚妻伊蓮娜填補。但兩人都沒注意到她的眼神,而是駐著下巴,認真地看著舞台,凱文的表情尤其嚴肅,而伊蓮娜則是以反感居多。
「真是讓人不舒服的一場秀。」她輕聲說。
但對話未繼續下去,因為音樂終於響了起來,在幽咽又斷續,彷彿是林中鬼魅幽語的哼唱聲中,另一組燈光亮了起來,在地面上投出了變幻莫測的,盛開血色花朵,這猶如水墨的筆觸,讓這花朵又像是氤氳血跡,又像是被畫出的花,在朵朵盛放的血花中,那個雲朵纏繞的品牌logo漸漸浮現,隨後又一閃暗去,留下了那大片大片的血跡底色——看起來,如果模特不出場,這讓人不安的背景,應該就一直不會消褪了。
「有點恐怖片的感覺……e嘟囔了一聲,但出乎意料,沒有抱怨看不懂,或是這設計讓人不適,而是伸著脖子觀察起了幾個出入口,「模特會從哪裡出來呢——」
「會不會走出來了才打燈?」jlie也很有興緻地推測,這樣坐在後排的觀眾肯定就無法窺見返場口的場景了——這些門平時都是設計給成百上千個觀眾出入用的,四個門都很大,不管怎麼走進來都不好處理,要是被看到工作人員的話,那就是設計上的大失誤了,這種穿幫會在瞬間毀掉一個秀,讓人從沉浸的狀態中出來。所以更好的辦法就是,保持黑暗,門開一條線,模特閃身出來以後再走入燈光區。
話音剛落,細微的響動聲就闖入耳膜,兩個女孩都不自覺地側耳聆聽,推斷著方位,也瞄著每一扇大門,但卻都一無所獲,這聲響,就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在地下被推動一樣——
『蹭蹭蹭』,幾盞燈伴隨著電流聲晃悠悠地亮了起來,還有些電壓不穩的閃動感,而幾個工作人員——絕對是工作人員,他們還帶著耳麥,穿著衝鋒衣呢,一擁小跑進了燈光里,把jlie關於『工作人員不能曝光』的理論打得粉碎,在人們的議論和驚呼聲中,平時出入猛獸的小門緩緩打開,工作人員上前齊心協力,用力將一個鐵籠拉了出來。
「嗡」地一聲,場內的議論聲浪頓時爆發了出來,剛才還是低低的騷動,轉眼間已轉變為快掀翻屋頂的呼叫,很多人甚至站起了身子,踮著腳往下張望,「不會吧!」
「怎麼可能——」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就e和jlie也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固然,動物園,表演場,這是一條很順暢的思路——但,誰也沒想到,喬韻會真的把模特裝在鐵籠子里,蒙著黑布這樣從動物用通道里拉了出來!
「太瘋狂了吧!」
「好有隱射性啊,這個秀太行為藝術啦。」
「黑布揭不揭啊?」
太多她們聽不懂的議論聲在四周嗡嗡地響著也握著嘴發出了一聲尖叫,半探著站起身子,關注著staff揭黑布的動作——但jlie反而沒有和她一樣投入,在最開始的震驚、欣賞和驚艷之後,浮上心頭的疑問,讓她扭轉身子,反而看向了不遠處的凱文。
「不是說即看即買,是【韻成功的秘訣嗎?」她狐疑地想:「這個秀本身的藝術性是非常不錯,不管衣服如何,都非常有想法,但……這樣的秀,怎麼做『即看即買』啊?即使不考量銷量,不能身臨其境,那些看直播的觀眾……能看得懂嗎?」
「啊!」
在她的疑惑中,工作人員已把黑布揭開,伴著鏗鏘的金屬碰撞聲,全場的驚呼猶如潮水,才剛褪去,就又因為籠中的模特而齊齊沸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