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決定好我該怎麼死?」
目送的身影風風火火地消失在展位盡頭,傅展扭頭問喬韻。
喬韻還在玩味著手裡的名片,聞言瞥他一眼:傅展臉上依舊掛著閑雅的笑,算是在道歉,但眼角眉梢分明是在邀功——雖然是在邀功,但也不惹人討厭。
他是有這個底氣的,就像是也有底氣衝進來對她的設計發表一番高見一樣:名片上簡潔的頭銜,給了她這個資格,也讓她著實欠了傅展一個大人情。是百貨遠東區高級時裝專員,而這間百貨公司有一個認知度更高的音譯名——老佛爺。
這間百貨公司在國人心中素來是奢華的代表,它也的確是買手百貨的代表商家之一,亦是奢侈百貨難以忽視的龐然大物。老佛爺集團在全球範圍內經營著數十間門店,其在巴黎的旗艦店已成為巴黎一景,那輝煌的拜占庭建築甚至可以和近在咫尺的巴黎歌劇院分庭抗禮——在巴黎,沒有任何一個百貨商店的生意會比老佛爺更好,和它有關的傳奇故事數不勝數,不論是遠道而來的各國旅行團,還是本國內追逐時尚的型男索女,沒有人不信任老佛爺的眼光,那裡的香奈兒從早到晚都需要排隊——雖然與此同時,巴黎春天內的門店接待能力還遠遠未臻至極限,它的人流量有多恐怖,也就可見一斑了。
能被朴多看一眼,也就意味著你的衣服多了一分掛在這檔次百貨公司的可能。即使目前來說這還僅僅是個願景,但喬韻也確實因此欠傅展一個人情,她笑,沒等傅展第四度開口,乖巧地奉上自己的名片,「傅先生說笑了——這是我的名片,女裝工作室【韻】,請多指教。」
「你不是給過我一張了?」傅展先不接。
是給過了,但那是一張約等於無效的私人名片,她剛和交換正式名片時,他可就眼神灼灼地在一邊看著呢
。
「傅先生好像很喜歡重複給名片啊。」喬韻也不說破,沖他無知地眨眼睛,「我以為這是你的愛好。」
傅展看她幾秒鐘,眼底笑意加深——他取過名片,一邊把玩一邊欣然說,「這確實是我的愛好,謝謝你,喬小姐——嗯,喬韻,好名字,好名字,一聽就是個美人。」
說實話,布展、跟展都很累,喬韻布完展就已是強弩之末,這個上午端茶倒水、補貨運宣傳物料,連軸轉一刻沒停,這會全靠一口氣在撐著,累得連激動的力氣都快沒了,可此時她到底還是被傅展逗笑了,傅展迎著她的眼神也笑起來,他帶她往櫃檯走,安頓她,「乘現在人少,坐一會,你也稍歇一下。」
喬韻不肯坐,「我們得輪著換人去吃飯——」
青哥這時候又該死地有眼色,湊過來討好傅展,「傅先生吃過沒有?沒吃過讓喬韻陪您出去吃點?——順便給我們帶幾個飯盒回來,這裡攤位這麼多,想打電話叫外賣都不方便。」
傅展沖青哥遞出『小夥子,我很欣賞你』的慈祥眼神,青哥心照不宣,比個大拇指,兩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公然勾兌,喬韻大囧,「陳靛,你把我當三陪小姐啊?滾,自己出去吃飯,給我帶盒雞腿飯回來。」
她索性把人都趕出去了,「去吧去吧,都去吃個飯,吹吹冷氣,好好歇一會,有我和傅先生看場子就夠了——論看店,他專業!」
這畢竟是她的場子,青哥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看在人情份上帶小弟團來幫襯的,論情論理都該喬韻留守,表過心意也就是了,他沒太堅持,帶著人呼嘯而去,走之前還問傅展,「您吃過沒?」
「有梅菜扣肉飯給帶一個吧。」傅展居然也點了個菜——還是這麼接地氣的梅菜扣肉。
喬韻挑眉看他,他聳聳肩,在另一張圓凳上坐下來,閑閑脫掉西服,捲起襯衫袖子,在這悶熱的環境里依然遊刃有餘,「what?」
「你現在是在告訴我,你也可以很親民,很吃苦嗎?」她直白問,「真想做我的伯樂啊?」
傅展笑,問她,「做伯樂需要證明自己能吃苦嗎?」
他的銳利藏在笑下,似乎都顯得溫存,但其實並不減凌厲,這語氣讓喬韻覺得她侮辱了自己智商的同時也侮辱了傅展的智商,「好吧,修改下問題——玩笑歸玩笑,你真想做我的皮埃爾.貝爾熱?」
時尚是一門很私人的生意,這一點從許許多多個奢侈品的崛起就可見一斑,總是家族式的,或是由一對情侶創辦,密友、同學……都是從私人關係發展為合作關係,但人們更津津樂道的還是情侶,是兩個很好的例子,前者這對相守一生,貝爾熱寬容聖羅蘭的怪癖一直到死,dg的兩個設計師最後分了手,但依然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子』。——其實更多的情侶還是分手收場,但人們總是在頌揚傳奇。拿他們倆開玩笑只是隨口玩個梗罷了,傅展欣賞她的設計不假,對她有好感也是事實,但那都是他單方面的情感,而她的想法……
喬韻現在疲倦得沒有任何想法。
「如果我是呢?」傅展還是笑,這人很善笑,每種笑都很真誠,但又把許許多多複雜的潛台詞包含其中,現在這種笑,是雲山霧罩、不置可否的,似在鼓勵她探尋:他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他不說,喬韻也不問,她也對他笑:呵(qu)呵(ni)呵(de),在我老司機面前裝逼……從她13歲到現在,男人在她面前裝過的x有千千萬萬種,下場通常只有一個——仆街
。傅展現在還沒被掃地出門的唯一理由,只是因為她剛欠他一個人情。
兩個人相視而笑了十幾秒,傅展先移開眼神,他的笑有點無奈,但態度依然足夠真誠,「你知道嗎?是個很出色的買手——但我並不贊同她今天的觀點。」
「哦?」喬韻燃起少少興趣。
「是個很出色的買手,」傅展強調一遍,「但她不懂得中國市場,買手文化在中國沒有土壤,1998年,市場沒準備好,2007年也一樣,17年……27年,也許直到37年才會有顯著的區別。培養一個成熟理性的市場需要時間,所以,她說的那些建議,在歐美市場是金玉良言,但在中國市場卻未必如此。」
喬韻開始正視他了——他是個很有趣的男人,她一直知道這點,也看得出他的聰明,猜到點他的背景,但那又如何?她並不歡迎他對她的事業指手畫腳,n市那樁人情,他給誰打電話就是給誰的,她是不肯認的。直到現在——不得不說,她對傅展才有點改觀:他說得沒錯,至少直到2017年,整個中國的購買力都還支撐不起一個買手百貨,老佛爺二度進京,依然鎩羽而歸。這機制根本和中國國情格格不入,大部分顧客購買高單價產品,只是在購買品牌附加值,而非高藝術性,這樣的高端消費市場,怎麼會需要買手的存在?
「2037年?我還以為,以如今的奢侈品消費增長速度——以及你的工作,你會對市場有比較樂觀的估計。」她給他拋個誘餌問題。
「怎麼可能?」傅展說,他的語氣清晰又冷淡,說到正事終於和(和曾經的秦巍)一樣,含有精英人士特有的,專業的冷淡倦怠,「中國的奢侈品消費觀念從買品牌進化到買審美,起碼需要50年時間——三代始知穿衣吃飯嘛,50年可不就是以前的三代了?」
這預測和未來的發展趨勢、業界研判完全契合……
喬韻垂下眼,扇扇睫毛,她不願流露出自己被打動的樣子,這該怪傅展,誰讓他如此擅長順桿爬。要被他知道她喜歡學霸,那可就糟了,以後來見她恐怕都要常備一本《時尚聖經》,隨時隨地都拋點數據。
「所以,如果你選擇去歐美髮展,她的建議是對的——多點edgy,風格更強烈點,定價低一些,也許你會一炮打響,在那之後,你可以再開高端系列,往奢侈品方向蔓延,甚至會被直接邀請進奢侈品牌掌舵……這是一條常規化的發展道路。」傅展也許沒留意到她的動搖,也許留意到了,但決定放她一馬,他似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一邊想一邊說,「但,如果你想要留在中國……那就不要被她的干擾打亂,堅持你自己的想法。」
「你覺得我之前有被影響到?」
「我想每一個設計師都會在意評價,」傅展委婉地說,「在那樣的頭銜下,很難有人會完全不受影響。有些特立獨行的天才聲稱自己不在乎,但我覺得,他們的特立獨行,又何嘗不是壓力的一種外化。」
他這是在暗示她的自信是種偽裝?喬韻想想,笑了:很毒辣,但意外的真實,當然大部分的設計師都會受到評論影響。她在帕森斯學到的第一課就是要為自己的設計辯護,當像那樣問你——甚至對你拋灑更尖銳更刻薄的問題時,你也要保持自信,平靜地吹出天大的泡泡——設計時,勇敢地去愛吧,就像是沒有明天,為自己辯護時,無畏地說謊吧,就好像那會成真
。因為,設計師的本質就是要販賣態度,如果你自己不堅信,別人怎會做你的信徒?
她學得還不錯,總是好像把一切都握在手心,其實這也是帕森斯教給她的寶貴財富,喬韻發現這品質在工作時幫助極大。不過,依然——為自己的設計辯護,是種極痛苦的經歷,最膠著的是那種困窘:她相信她的思路是好的,給予一定的時間和市場空間,它能煥發出自己的光芒,但她沒有時間/空間/金錢去實現自己的創意,只能接受教授的苛刻評判,「韻,我不能因為『你覺得行得通』就給你高分。」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是真的有錢了,喬韻懷著巨大的幸福感想:現在她是真的不需要在乎了。
「但我還真就不會。」她誠實地說,「——我還真就沒被她影響。」
她能不能把【韻】做成世界品牌,讓它的附加值吻合上定價,成為一件物有所值的公道商品,這一點她確實沒什麼把握,在跟前的自信只是習慣性撐住架子——但,她是真的再不會被別人的評價影響了,成功與失敗,都是她自己的冒險,她再也不需要去在乎別人的評語了。
這幸福洋溢到她的笑里,讓她陶醉了那麼一小會兒——她察覺到傅展望著她的表情也有些轉變。他像是被她的笑吸引,捨不得移開眼睛,他的唇角出現了少許應和她的迴響,一點不自知的微笑,柔軟得甚至有那麼一點悲傷。
——傅展是個玩家,方方面面都能看出這點,他和的你來我往、應對自如,他和她之間在不斷變化,一開始彎彎繞繞,後來越來越直接,越來越舒服的相處節奏……他總能探知到對方的點,然後微調自己的表現,在兩個強勢的女人面前,他是有些狼狽、任人□□的受氣包,無害討喜。需要表現時他又適時探出稜角,銳利得要人老命。
總的說來,他是個玩家,變色龍技巧分分鐘能拿下全場最佳,但在這瞬間——在他凝望著她的微笑,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的這一瞬間,所有的偽裝鱗片,都似潮水般褪去,他的戀慕、著迷,因此而來的種種欲近不能近的忐忑,赤.裸真誠呈現:他這麼喜歡她,喜歡到看見她心舒意暢的笑,也忍不住從心裡最柔軟的角落笑出來——但卻又清楚知道,這喜歡尚未得到同等的回報,所以這柔軟,畢竟還帶了一點悲傷。
她稍稍調開眼神,佯作一無所覺,「所以——你對的思路猜得很准,那你是怎麼看我的想法?你覺得我會用什麼的想法來開拓中國市場,發展【韻】這個品牌?」
「我不知道。」傅展說,那一瞬間的真情快得就像是幻覺,隨著話題的轉移,自然收斂,甚至也許他自己都沒發覺。「我猜不出來,這就是最讓人著迷的地方,喬小姐——這是個原始的市場,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沒什麼是能預測的,這也意味著無限的生機和可能……」
他說得無比真誠和熱誠,這一刻沒有絲毫套路,甚至連剛才那專業的冷漠都沒有了,傅展用絕對的激情和熱愛在形容著他們的市場,他的野心沒有一字提及,但卻又昭然若揭到沒有一個音節遠離。「——我們在其中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可能被寫入歷史,中國現在還沒有一個原創的大眾奢侈品牌,當然也沒有奢侈品集團,沒有買手百貨……從沒有過先例,也就沒有所謂的行業規矩,天才的想法往往迸發於這種混沌之中,我的才能,還不足以對這個千變萬化,孕育奇蹟的市場,做出精準的預測,也因此,而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他沖她擠擠眼,又用上了戲謔的調子——居然又開始撩了。「我非常期待你的表現。」
喬韻欲言又止——她咽下觸動,笑了,「你這是在暗示我,你更想做我的貝爾熱了嗎?」
「在看到你的設計以後,起碼比昨天更想了點
。」傅展說,還是那樣似真似假,但這更多的只是一種矜持——他剛才的話,已可認為是一種明示。他站起來挽高袖子,接過青哥奉上的盒飯,「你呢?有沒有期待我下次的驚喜?」
今次帶了,逼格已經極高了,下次會帶誰?主編?傅展在展示他的籌碼,也在等待她做出更多,他是想要和她攜手合作,只是兩個人都需要循序漸進,證明自己。他在吊她的胃口,又何嘗不是在問她的意願:她想不想要接受這麼一種合作可能,把它描繪為未來的願景?
喬韻咬一大口雞腿:不就是互撩嗎?在行啊,她棘手的是那一瞬的脆弱,互撩而已,一百年她都可以這樣撩下去,。
「那我得拚命努力了。」她也似真似假地回,「得試著不讓你帶來的驚喜失望才行啊。」
傅展含入一口黑色梅菜,彎唇笑起來——天道何其不公?這男人就是連一碗油汪汪的腌菜都能吃得很得體。他又在沖她放電了,幾乎是刻意地情意綿綿,「喬小姐,你這麼回答,我好高興。」
又是套路……又在,喬韻送他一記眼刀子,但又感到一陣——她不知該怎麼描述:逢場作戲,撩撩就算的那些套路,放到一邊,在從前,她當然能查知傅展的英俊,就像是一朵花,不是瞎的都能承認它的美麗。但她也說不清為什麼,是被他那片刻的脆弱迷惑,還是被他那興高采烈的野心打動,又或是他清晰冷靜的智慧讓她驚艷,又也許是她現在異乎尋常的疲憊……但在這一刻,她意識到,這朵花對她有了那麼一點吸引力,她未必會去采,但這依然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遇到很多有吸引力的異性或同性,沒必要因此對自己的道德水準感到羞恥——而且她現在是不可置疑的單身,就如同秦巍在訪談里說的那樣,單得不得了——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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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女顧客的回首救了她,現在店裡有詢問意向的客戶並不多,小貓兩三隻都是隨便看看而已——這位女客戶就看了半個多小時,看起來終於是下定決心開始詢價了。
喬韻站起來匆匆說聲,「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這是她很多年來第一次在互撩場合有事先走,喬韻一邊走,一邊不禁也有點寶刀已老的黯然。
#
「小姐?」
接待過一個上午的客戶,喬韻看場子也已經有點經驗了:這種展會和一般的商場又有點不一樣,大部分客戶都是有明確、旺盛的購買需求的,在這悶熱的天氣里走進更悶熱的展區里的圈外人終究是少,接待時只要區別好客戶和推銷員就行了。至於接待技巧其實很平實,那些銷售話術、跟單大.法之類的,派不上太大用場,客人問什麼就答什麼好了重點反而是做好物料和報價單分發,也無需追求什麼當場成單率。大部分買手都是要回去做圖表,研究下單數量和款式,最後綜合出購買策略,再返回來聯繫品牌談價。那些當場下單的客戶反而件數都不會太多,是只打定主意買一兩件回去試試水的,才會這麼爽快。
也所以,她並沒有多介紹什麼,只是把報價單和畫冊遞過去,附贈一個客氣的微笑,「這個是我們的報價單,您可以先看看。」
「噢。」這位年輕女士的肢體語言明顯有些拘謹,她遲疑地接過兩份文檔,「這個報價單……嗯……那你們是一件起嗎?還是每款都一定要有個基本的件數?」
「現在是品牌推廣期,十件就可以享受報價單上的折扣,」喬韻指點報價單上的備註給她看,「如果是一兩件的話,可能要視款式來決定了
。」
「也就是說,賣還是賣的,但未必能享受折扣是吧?」女郎和她確認。
她這麼一說,喬韻就掃了她一眼:香奈兒,腳上是rv吧……嗯,這牌子在國內認知度現在還挺低呢,那件連衣裙是巴寶莉的標誌性格紋……
「恐怕是很難。」她立刻改了原本打算出口的答案,客氣地笑。「就只能按建議零售價給了。」
其實說白了,草創期哪有那麼多講究,【例外】剛做起來的時候,就是在廣州會展中心對面的小店裡租了一根杆子,那時候哪會有十件起批的規定,有人願意進貨試水,一兩件都會給很低的折扣。——報價單上的標準那是要撐起來的架子,實際上策略如何,喬韻一開始的說法比較含蓄,但行內人一聽就懂——當然,行內人也絕不會穿高跟鞋來逛展會……
rv女郎的點果然也和行內人不同,聞言不驚反喜,「那就好呀,還怕你們不賣呢——那是要現在付錢嗎?」
說著就伸手去掏錢包,喬韻都要笑了,「小姐,這是春夏款,現在只有樣衣,規模生產還需要點時間的——」
「噢噢。」rv女郎吸收了新知識,有點窘迫地笑起來,「不好意思哦,我太心急了,不過你們家的衣服的確好看,那件短夾克我覺得初秋也可以穿的!哦哦,還有這條褲子……啊,這個配搭我也好喜歡呀!」
一邊翻畫冊她一邊種草,到最後都開始掰手指了,「嗯,這件、這件……已經五件了,要麼我再挑點湊夠十件,是不是就能享受折扣了?」
她長相文秀,談吐禮貌,身家豐厚,又這麼喜歡她設計的衣服,喬韻實在沒有理由不喜歡她,但做服裝業自有原則,對零售客戶,你要有一邊喜歡一邊下刀的殘酷,她也笑,「小姐,一口氣買這麼多,我們這個系列的款你都要包掉了——」
她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遞給rv女郎一張名片,「這樣吧,不如您先定一兩件喜歡的,如果對品牌滿意的話,可以後續聯繫我們再添單,或者如果您在北京上海,也可以到工作室來現場試穿。」
「啊……可我每一件都很喜歡啊,」rv女郎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明顯難以決斷,她站在店中央環顧四周,開心又煩惱地嘆氣,「就覺得帥氣!哎,都不知該怎麼說了——就有那種特立獨行的感覺,我都沒想到我會買的,就想來拿一本宣傳冊走,結果一進來,好了,移不開眼睛了!」
她看看四周,確認人少了,壓低聲音,有點怕丟臉,「是不是一般這種客戶逛展是不試穿的?——我能不能試穿一件啊?就一件,就那件皮夾克,行不行啊?」
沒想到會買,只是來拿宣傳冊?喬韻覺得她可愛之餘也有點迷惑,她沒有馬上回答,側頭做了個疑問的表情,rv女郎又笑了。
「噢,對不起,我忘記介紹自己了。」她伸出手,很自然地說,「不是故意的啊——就是覺得你的衣服太好看了,不知道該怎麼說,那種精氣神……」
她又欣賞地望了短夾克一眼,給喬韻一張名片。「——我是秦巍的經紀人李竺,喬小姐,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
秦巍?
喬韻反射性看了櫃檯那邊一眼,確認傅展和青哥都沒在注意這邊(兩人都吃完了,開始給其餘客戶答疑),她才收回眼神,開始反應:
秦巍的經紀人?
就是那個願意借給他錢的女人?
讓他留在國內演戲的女人?
他怎麼沒說她這麼年輕?長得還不難看?
粗心?故意的吧
!越不提越有鬼……可疑!
她收斂驚訝,含笑握住李竺的手,「啊,原來是李小姐……秦巍和我提過你,久仰久仰。」
李竺的眼神也含著笑,像是兩泓無波的潭水,將她的所有反應安安定定,倒影在內,她也顧盼了櫃檯一眼,似是看穿喬韻的顧慮,遲一秒才意味深長地晃晃,「真是久仰了,喬小姐,哇,我得說,你今天真是折服我了——沒想到,你不但人美,還這麼有才華!」
「……」說她心胸狹窄也好,但身份一旦暴.露,她所有的誇獎在她看來都有點虛假,喬韻無言以對,只有微笑。李竺也不介意,她親熱地拍拍喬韻的手才放開,又央求,「好不好好不好,看在親友團的份上——就讓我試穿一下好不好?」
「……好吧,」喬韻轉身去拿撐子,眼波沉下,狀似閑聊,「秦巍最近還好嗎?我們都好久沒聯繫了,我也沒想到他怎麼忽然發痴,讓你來拿什麼畫冊……他想看,說一聲我自然會寄給他啊。」
「他關心你嘛。」李竺開開心心的笑,他們兩個人分手的難堪,在她嘴裡自然得就像是十年前的往事,「又不是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秦巍心裡記掛著你呢,喬小姐。他在拍戲,實在走不開,不然今天都想過來的——你知道的吧?他現在人就在橫店呢。」
「知道呀。」喬韻輕言淺笑,她抖抖夾克,幫李竺穿上。「——這個碼你穿可能有點大了,李小姐。」
「叫我竹子就行了,」李竺輕快地說,找個鏡子左右地照,「是大了一碼——哎,但這樣也好看誒!更酷了,我感覺搭這身都可以,你覺得呢?有點碰撞的感覺,不一定要配馬丁靴什麼的,就這樣混搭起來也好看——」
她是對的,外套配搖曳的裙擺和高跟鞋,也是一種嫵媚,和合身又是另一種感覺。喬韻退後一步,暫且拋下所有私人感情,以設計師的眼光打量,「嗯,但裙子當然不能是格紋的,最好是換個跳色,或者乾脆黑色到底,鞋子和手包換穿同樣的亮色——你的眼光很好,這件夾克,的確很合適你。」
確實,李竺的打扮,原本不能說是不得體,但過分中庸,總覺得有點沒個性,換上夾克後整個人煥然一新,一下多了點時尚潮兒的冷硬感覺,但又不失上東區女孩的高雅格調,她自己也滿意得不得了,對工期問個不停,恨不得明天就能拿到成衣。喬韻和她有一搭沒一搭閑聊,一起把皮夾克掛好,李竺一點架子也沒有,還幫她整理場地,見客人漸多,才識趣告辭。
「我們一定要常聯繫,小韻。」她握著喬韻的手,說得鏗鏘有力,眼神直瞟那件夾克——李竺的購物觀顯然是w的那種。「雖然接觸不多,但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你可一定要和我常聯繫,別嫌我煩啊!」
喬韻半開玩笑,「你是喜歡我的人,還是喜歡我的衣啊?」
「都喜歡可以嗎?」李竺自己被自己逗樂了,笑了一會才壓低聲音,「站在我的工作角度來講,得感謝你借他那筆錢,把他的心穩住——你知道秦巍的母親是什麼性格,小韻,以後恐怕還有要麻煩你的地方
。我們兩個,可要結成同盟啊。」
同盟?
喬韻望進李竺的眼睛,幾秒,她也笑了:她不是很喜歡配合別人的套路(傅對這點有慘痛的認知),李竺這是真喜歡她的設計,還是假喜歡啊?真喜歡也就算了,假喜歡的話,更加罪加一等。
「這都什麼和什麼呀。」她也笑靨如花,馬虎眼打得一套一套的,「我都不懂了——反正,名片都給你了,李小姐,如果對衣服有興趣的話,可以隨時打過來。」
李竺也不太介意她的保守,喬韻眼下的反應,已足以讓她滿意,她笑著擺擺手,「一定一定!」
「這個客戶話好多哦。」
喬韻送別她以後,傅展評論——他靠在櫃檯邊,浮生偷得半日閑的樣子,也不知道把他們的對話都聽去了多少,喬韻有點無名火:他們倆說好的啊?輪流看她和對方的戲。「不過看起來,也許她會是你的第一個大客戶。」
每個奢侈品牌都會有自己的忠實擁躉,他們的購買力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dior的歐洲大客戶,一年能買掉100多萬歐元,李竺剛才的表現看起來的確有這個潛力。喬韻撇撇嘴,「她未必是真喜歡我的設計——」
「你這是在拒絕一個大客戶?」傅展的尾音微吊,鳳眼不可思議地瞥來。
今天喬韻第二次失去平衡,她嘟起嘴,不情願地修改了自己的說法,「但我希望她會喜歡!可以嗎?」
不管有什麼目的,李竺會支持銷量不就夠了?至少她穿起【韻】也確實夠好看。要遠勝太多有經濟實力的客戶了。這是正確的思路,她該有的思路——
目送著格紋裙消失在人潮里,喬韻還是忍不住偷偷地嘟了嘟嘴:沒有任何過得去的理由,但她就是希望,李竺其實並非真喜歡她的設計。
不過,這點小心思,很快也就淹沒在了絡繹不絕的詢問里,那些客商可要比李竺老練多了,對新品牌,問的問題都是又多又細,付款方式、品牌營銷、進貨折扣、售價監督……傅展施展手腕,向她證明了半天自己,也被電話召離。他走了以後又來一個刁鑽的中年客戶問東問西,喬韻和小團隊疲於奔命,忙到晚上九點多真的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但第二天還得準時來啊,時裝周連開七天,哪一天的曝光率,那都不能落下。而且,從第二天起,他們還多了一個任務:很多買手都喜歡乘時裝周把生意落定,這樣可當面講價,也方便簽訂合同。第一天拿了一整天的數據,他們回去做過數據研究了,一些動作快的買手,第二天就會打電話來約定後續談判了……
和死狗似的累了一天,宣傳冊都發出去一千多本,當場訂單的客戶不到10個,走的都是不超過五件的小單,即使知道單來得沒那麼快,即使知道,品牌培育期,最要緊是打開局面,打響知名度……甚至於對青哥的小弟們來說,即使忙這幾天,一人都拿了超過五千的大紅包,按他們的月薪來計算,這幾天的忙碌絕對物有所值,至於服裝賣不賣得掉,和他們沒有一毛錢關係……但,就連他們都會很希望銷路能夠廣開,這一兩周的汗水不要白流,人為一個目標付出了努力,就會希望它能成功,這是寫在基因里的真理——
所以,問題來了:第二天,電話到底能響幾次,【韻】的第一次時裝周,又能帶來多少金額的訂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