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說錯,國內好的美妝工作室的確難找,尤其在時裝周,每天都開幾場秀,很多品牌沒錢在場地燈光上做投入,只能退而求其次,盯妝容,這個小圈子在這時期往往供不應求,喬韻也是走了顧教授的關係才能有骨氣對』——不過,顧教授的人脈也有極限,大的美妝團隊如香奈兒、迪奧、ysl,重心還是在明星跟妝上,貴精不貴多,沒法同時給兩個服裝秀跟妝。顧教授給聯繫的是國內自主化妝工作室,當然也是業界頂尖的大牌了,首席化妝師兼老闆不知給多少政要明星做過造型,如燈光師、秀導一樣,喬韻都得當長輩伺候著,和他們談業務也得軟和著來。
「這個系列想表達的是一種比較矛盾的情緒,對立又統一的感覺,希望妝面能和這些試妝照上的感覺靠攏,盡量處理得乾淨,可以考慮用裸色的唇膏,營造出一點略帶病容和憔悴的氛圍……」
「這個拍照的攝影師是誰?」錢指導先問了句題外話,「這幾張照片拍得挺有感覺的嘛——這個妝容是你的主意嗎?」
「嗯。」
「當時找了誰化?」
「好像是香奈兒吧,不是太記得了,不是首席,照片是在s市拍的,就是約了彩妝服務——有什麼問題嗎?」
其實也沒什麼問題,錢指導就是要八卦,這大概是時尚圈的通病了,gay多婊多八卦多,充滿了浮華、虛榮與背叛,他端詳了幾眼照片,發出意味難明的一聲『哼——』,「這個妝,拍硬照可以,攝影師的技巧和打光、後期都是可以彌補妝容的缺陷的,但是走秀和拍照不一樣,照片,你可以選,但走秀是一系列動態組合,而且是強光源,走動中陰影變化不可逆,所以秀場妝和硬照妝肯定不一樣。我先給你按這個試試,一會讓她在燈下走走,不行再說吧。」
他沒說『要不你還是找給你化這個的人來跟妝吧』,已屬意外之喜,居然肯先按她的意思畫一版,喬韻還有什麼可要求的?錢指導的專業能力全國皆知,根本是不缺錢的主,光接明星和劇組的活就賺得盆滿缽滿了,這幾年早已不輕易出山,要不是顧教授面子大,他哪有那麼容易被請到?
「行,您要覺得不好就現在修改也行,」她姿態也放得很低,「我這是第一次辦秀,不懂的地方太多了,還得請你多指教。」
這是實話也不是實話,【品青】有了錢以後,為逼格也還是辦過幾場服裝秀的,再加上t大畢業展的實踐,喬韻並不是完全的服裝秀初哥,不過話說回來,t大畢業秀不說了,沒錢沒模特,就靠系裡批的那點經費瞎混,【品青】的秀效果他們也不滿意,綜合考量到淘寶客戶的喜好,之後更多的還是拍硬照為主,喬韻手裡沒辦出過什麼人人喝彩的好秀,她也確實需要錢老師的指點。「這一系列是之前的,帶妝照比較多,這兩個系列是新設計出來的,只有素顏的試衣照,您看——」
一次服裝秀在正式綵排之前,要開的會真不少——其實,和一般人想得不太一樣,服裝設計師也和建築設計師、ui設計師一樣,本質上是一種工業化色彩很濃的職業,藝術素養得有,但也得有強大的溝通和協調能力,他們的工作絕不僅僅是關在縫衣間里和布料為伴,抱著個素描本在風中週遊世界……有時候設計師得同時和三個季節的設計圖打交道,統籌協調,和各種人開會才是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內容。一個設計師如果太浪漫隨意,藝術家習氣太濃,和他一起工作的人就會很痛苦,他自己也不會太開心——要把浪漫的個性塞入工業化的標準方格里,難度當然很高。
營銷策劃會、綵排前的布展碰頭會,模特挑選、服飾分配會……彩妝設計會算是喬韻比較喜歡開的會了,在模特正式試妝以前,她和彩妝總監拿著她們的試衣照,結合模特的氣質和一旁的衣物本身,以及設計師的理念和需求,做出每個彩妝的設計筆記:「你的風格是混搭和強勢,喜歡玩材質混搭,這個系列和上個系列比,主題會不會重複了?」
「一個是皮革和針織面料,還有一個是金屬和真絲,雖然都是混搭,但主題應該還是有不同吧?」這個問題顧教授也提過,當時沒改變喬韻的決心,但不是說她就不會自我懷疑了,這是一個自我和現實的拉鋸過程:兩個系列主題是不是有點重複?是有,都是光亮、明暗的對比。把皮革那系列拿掉會不會更好?也許會,主題會更清晰。但她很喜歡皮革系列裡的幾套衣服,覺得沒走過t台很對不起它們,就是想拿出來炫耀一下,這欲.望很強,強到她勉強自己撤掉會覺得很委屈,而且所有的疑惑也都只是有點、也許,並不是那麼的肯定——
「都是光亮和明暗,就靈感來源上是有點重複的,」錢老師果然說了一樣的點評,喬韻雖然已猜到,但還是一陣壓力,她笑了笑,「現在模特都找好了,要修改也來不及了吧。」
是借口,不過錢老師是彩妝設計師,不會較這個真,他嗯了一聲,吩咐助理,「這系列的妝色調要濃點,金屬和真絲都是反光面料,妝不濃壓不住。」
「畢竟有金屬,太濃了會不會有點過於艷麗?」喬韻忍不住問。
「可以先試,不行再換,」錢老師還是相當專業又開明的,他好脾氣地說,拿下秀款,視線在衣服和試衣照中來迴流連,多少帶點讚歎地說,「不錯嘛,這衣服挺漂亮的——咦,十件衣服怎麼只有九張試衣照?」
「給杜文文的衣服只能穿一次,」喬韻說,「用了特殊材質,這個是在假模身上的照片——」
她把照片給錢老師看,「衣服還在工作室里,但沒推過來,您要親眼看看嗎?」
「好啊。」錢老師欣然應諾,但也不無疑慮,「這衣服是你的主打款吧,不能試身,穿上效果會好嗎?」
「可以在文文上妝後試身,照尺寸來做的,應該沒太大問題。」喬韻也沒辦法,「之前還是半成品的時候就試過了,不合身的概率比較小。」
「唔。」錢老師的眼神還在上流連——他自然不可能同一樣,大喊著『wow』,但凝望這條裙子的時間也已經大大超過了之前,「嗯……這條裙子,很有意思,情緒和意象都很完整,我覺得妝容應該更嬌嫩,文文的話,需要把眼部輪廓勾勒得再大一點,強調出天真和無辜的氣質……」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在妝容設計上想到一起,喬韻很興奮,「對對,我也是這樣想,文文之前的走秀一直是神秘冷艷的風格,但我覺得她一定能駕馭住這種少女的妝感——」
這不是她覺得,而是杜文文的確能,她親眼看過效果,喬韻的語氣非常篤定,感覺和錢老師的默契在成型,對秀的效果更多了點信心,但此時有人在樓下喊她,「喬喬——」
「幹嘛呀。」剛找到一點狀態就被打斷,喬韻好氣,凶凶地吼回去,「我和錢老師開會呢!沒事少煩我!」
「是顧老師的電話——」白倩一點不畏懼她的脾氣,推門而入,沖喬韻擺擺手機,大有『你敢不接』的意思,她壓低聲音爆料,「——興師問罪來的……你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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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師好,」喬韻一路小跑躥進辦公室里,打破了屋裡的寂靜,還有些喘息,「這個——鄭大師!鄭大師好!」
辦公室內,顧教授和鄭大師相對而坐,氣氛有點僵硬,顧教授表情不太愉快,見到她也只是輕輕點個頭,喬韻要說話,被她止住,只好在下首找了個座位,低下頭和顧教授一起數表等待,過不得幾分鐘,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史秘書長到了。
「老師——鄭大師!」史秘書長是這裡最吃驚的人,喬韻實則已經猜到什麼事了,只是裝忐忑。「這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他的眼神在喬韻身上停了下,似是對她產生一點懷疑,喬韻心底暗笑,她不能說是個很寬容的人,史秘書長在壓力面前把她賣了,可以勉強放過,但賣了以後還指望她去和顧教授說,這讓她對他產生一定的惡感,現在處刑前夕,她是有點開心的,但臉上只是無辜,微微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鄭,現在人都到齊了。」顧教授也沒搭理史秘書長,冷聲說,「你親眼看的我打電話,一句話沒多說,現在我就當著你的面問他們——喬韻,你說,閉幕秀換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啊?閉幕秀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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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zw.com 「什麼?我怎麼不知道?閉幕秀換人了?」
兩個小字輩都驚呼起來,個頂個的無辜,鄭大師的眼神和毒蛇一樣,從每個人臉上爬過去,他呵呵笑,笑聲自然也是涼的。「這就好玩了——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這個閉幕秀,難道就這麼自動自覺的忽然換了人?」
時裝周最受矚目的兩場秀,開幕閉幕,這是不會有任何質疑的,這一次開幕秀還特地在北京飯店辦,閉幕秀在主會場,但因為之後會接頒獎典禮,所以人和媒體都會到齊。開幕秀是早定了鄂爾多斯,這品牌也是時裝周的大金主,至於說喬韻和撕的,那只是主舞台的第一場秀而已,尚不足以被稱為是真正的開幕秀。
但閉幕秀就沒這麼多細節的講究了,一樣是在主會場辦,要把喬韻放到最後一天就一定要撕掉鄭大師——這一位鄭大師當然也不是等閑人物,業界地位和顧教授不相上下,但顧教授後期潛心教學,鄭大師則現在還活躍在設計第一線,算是國內知名的獨立設計師,原創品牌也還做得不錯。忽然間被撕掉了閉幕秀,調整到第二天,他能甘心?也不和小孩子計較,直接打上後台的門,興師問罪來了。
顧教授臉色這麼冷,之前和他一定也是爆發過言語衝突的,但瓜田李下,此事如果當真,她也難避嫌疑,陰著臉盯住史秘書長,「小史,喬韻不知道我還算她有理由,這麼大的調整,你不知道?」
那你這個秘書長是怎麼當的?這點能力都沒有,還有沒有必要當下去?
沒問完,但意思誰不知道?史秘書長被問得一頭冷汗,他急切地說,「老師,真不是我掉以輕心,但這屆情況比較複雜,真的不由我做主——」
「是不是?」鄭大師根本不信,他也覺得顧教授說得有理,此時火力都集中在史秘書長身上,陰惻惻地說,「小史,知道你想為師妹打算,但有些事,不是這麼操作的——」
「啊!」喬韻見是時機,忽然輕呼,顧教授立刻投來警告一瞥,但她沒停,「會不會是——不會吧——難道——」
這種吊胃口的行徑放到幾年後那是會被打的,鄭大師明顯正在氣頭上,喝了聲,「什麼吞吞吐吐的,有話就說!」
「老鄭,這是我學生,不是你手下!你語氣是不是放尊重點?」
「啊——你是說——」
顧教授的冷斥,史秘書長的恍然大悟幾乎同時發生,場面有些雜亂,喬韻蹙眉做沉思狀,過一會輕聲說,「難道是——」
「?」除了史秘書長,兩個長輩都沒聽過這名字。
「應該是個挺有背景的女孩,」喬韻說,「她一來就頂了我的組委會大獎……」
「什麼?」顧教授又吃驚了。
「啊?」喬韻也吃驚,「師兄沒和你說嗎?我還以為他告訴你了呢。」
鄭大師忙裡偷閒,嘲笑地看她一眼,顧教授的臉色比剛才還沉,擺擺手先不提這茬,但答案不言而喻,史秘書長這時候回過味來了,卻阻止不及只有苦笑,喬韻和他對視一眼,若無其事地笑笑:這種行政差事,她是不覺得多稀罕,但史秘書長也許不這麼認為,想要顧教授的支持,又不肯挺她的弟子,逮著機會當然要撕一把。
「……反正作風比較霸道吧,小孩子不懂事,比較自私似的,但為了協調綵排什麼的,也得一直打交道,她自己好像也不覺得多過分,還和我挺要好的。那天她看了我的畫冊以後又想和我換著走,說是在我後一天走秀,關注度會不夠。我當時心裡也挺生氣的,就開玩笑說,『你怕我搶你風頭,那不如讓我最後一天走好了』。」有在場,喬韻是絕不會說謊的,她說的的確也都是實話——經過修飾的實話。「當時就這一說,她也嘻嘻哈哈的答應了,我覺得她開玩笑呢。這都什麼時候了,定下來的次序還有換的嗎——沒想到她居然還真走成了關係——」
她說得玄乎其玄,奇葩得寫進里都要被罵不合邏輯,但事實俱在:從史秘書長的表情來看,顧教授欽定給弟子的組委會大獎的確是被輕輕鬆鬆就撕走了,史秘書長甚至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被定給了別人。喬韻其實也屬於的受害者,她肯定也不知道那句玩笑話會成真,「我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是真的——邀請函都印了誒,時間是定好的,難道還要我一個個去通知改時間?」
她的煩惱,有點佔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鄭大師哼一聲,所有怒火都化成利箭沖史秘書長而去,「小史,沒想到啊,挺本事的嗎?翅膀硬了就不記得老傢伙了?連師妹的獎被搶了都不說一聲……」
他不是為喬韻抱不平,而是計算精準,施壓史秘書長想要弄清的底細,這閉幕秀該撕回來得找誰下手。顧教授冷若冰霜一語不發,顯然對史秘書長的不滿也到達頂點,喬韻在一邊欣賞他左支右絀的樣子,還有閑心思考:挺有意思,沒調換兩次,自己還是第二晚的秀,直接把鄭大師調到第一天了。是看過鄭大師的設計,覺得蓋不過自己去?還是覺得自己的秀若也換了時間,得重新印邀請函,嫌麻煩?在她身上什麼理由都可能生效,這女人不太好預測。
「老師,我真的不知道,只聽說關係是從上頭來的,我們主席親自打的招呼——」
史秘書長被問得滿頭大汗,但始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鄭大師看沒有剩餘價值了,迅速把他棄若敝履。
「上頭,誰不是上頭來的?」他冷哼一聲,底氣十足——也是有真本事的,鄭大師為國母都設計過出訪服,說上層關係,誰比他更上層?「那個小喬,邀請函你就先別印了,免得之後還要改回來。」
喬韻一句玩笑惹來這麻煩,鄭大師要說多喜歡她也是絕沒有的事,不遷怒發飆已經是看在顧教授份上了,他沖顧教授點頭示意,又盯史秘書長一眼,毒哼一聲揚長而去,史秘書長氣急敗壞,看看顧教授和喬韻,又看看鄭大師,顯然在心裡權衡哪邊還能爭取。
顧教授師徒都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看,史秘書長似是想到顧教授的名聲,幾秒後做了決定,沖顧教授歉意地鞠個躬,站起身追著鄭大師就出去了,「鄭老師,鄭老師您等等我……」
他們惹的熱鬧去遠了,辦公室里才有了聲音,顧教授看弟子一眼,忽然斥道,「耍心機!」
都不用推測什麼,熟悉她的人會不知道,她哪有這麼無辜被欺負?喬韻低頭偷笑幾聲,又撒嬌道,「我還不是為您著想嗎,那個,有背景的,我們犯不著硬碰硬……您說是不是?」
同行相忌嘛,兩個人性格又都是一個調調,顧教授顯然也不太喜歡鄭大師,她沒責問喬韻,但亦不肯應和。喬韻看在眼裡,「您說……鄭大師能爭出點什麼結果么?真爭不出來,難道還真走閉幕秀?」
問得戰戰兢兢的,彷彿不敢如此僭越,但她的行為可全不是那回事,顧教授好氣又好笑,也不免有點欣慰:能脫離老師處理到這地步,喬韻在人情世故上是可以讓人放心了,吃不了虧的。
「一切以官方通知為準吧,讓你走閉幕,你就去走。」最終,她還是給了個很有中國特色的答覆,「服從組織安排嘛……如果組織信任你,那……你還有什麼不敢走的?」
喬韻連忙送上大笑。「老師您太有意思了!」
鄭大師大約活動了兩天,後來也沒消息傳來,兩天後,官方通知下達——事實證明,的確,組織很信任她,是要給她加一加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