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喬韻把大頭針一個個拔下來,皺著眉頭自言自語,明知房間里沒有別人,還刻意說得大聲,彷彿這樣就會有人出現,解救她於水火之中一樣。「不夠好,一團糟。」
死線前夕,工作室當然亂得不得了,沒成型的華服就是成堆的布料,這裡一卷那裡一卷,還有被喬韻從假模身上扯下來的廢品,亂糟糟地堆在地上,有些整燙一下還能復用,有些卻成了利用價值不大的垃圾。這麼大的房間,可站人的地方卻越來越窄小,進出都要跨來跨去,翻山越嶺,喬韻也沒心思收拾,更禁止別人動。就這樣亂著她還能記得什麼在哪裡,要是整清楚了,想找找不到,恐怕真會火山爆發。
——當然,也沒人敢進來,都知道趕稿時她容易情緒崩潰,所有人對她都小心翼翼,盡量不煩她,留出足夠空間,什麼事也不和她說。還是喬韻自己去看新聞才知道動態——身份疑雲的事上了電視新聞,她和秦巍的粉絲(奇怪,她一個設計師怎麼會有粉絲?)和對方水軍鏖戰不休,圈內大咖紛紛發言選邊站,秦巍公布了即將參演《燎原》的消息妖妖又受到帶動,再上一波新聞……
諸事纏身,就算是閉關哪能都放下?水軍背後是誰在策動o妖妖要不要正面否認?這取決於他們的證據到底散失了多少,孟澤那邊已經打過招呼,唯一的破綻就是林瑤青,她去了哪裡?她是拿工作簽出去的,其實也不是不能查,關鍵是在使館內能否找到關係。
還有那個外圍女,警方是行文過去了,但使館這邊,層層審批,反饋快不了。林女士有給她寫mail,提到會試著拉拉關係,不過美國人對簽證申請資料也很看重,這關係到*權,就算找到關係,恐怕也只能是一事一辦,林瑤青的資料著落不到這條關係上……距離大秀只有一個多月了,衣服還好說,但燈光舞美是不是也應該最終定方案了?說了驚喜就該有新的創意,從哪裡來?大腦空白一片,從未像現在這樣沒靈感。
不是沒面對過比現在壓力更大的時候,千頭萬緒,比這個更煩更悶的時刻也有的是,就說兩年前去紐約前後,回想起來,那段時間就像是被壓在水裡,看出去的世界都是扭曲的,隨時隨地都會嗆水窒息。但再多的痛苦,過去也就忘了,總是眼前的煩惱最真切,也總是眼前這煩惱最與眾不同——在紐約的時候,心裡是痛苦的,痛苦在每一步都不是自己想走,好像纏上無形絲線,受著擺布。但那一次心裡至少還有創作的激情,只是想做的設計和品牌要求的不一樣,現在已早跨過了那個心結,可以隨心所欲的做設計,她卻是徹頭徹尾的荒蕪,從來沒有一次比現在更沒靈感,更沒創作的欲.望。
品牌前幾季的設計,是迫不及待從筆尖冒出來的,每一次設計都是情緒自然而然的流露,所有修飾和考慮,都是對自我的審問,這樣的創作真是種享受,再忙心裡都是美滋滋,時間總是一晃就過,看到模特穿上華服,正正是想像中的樣子,那種感動足以彌補所有辛苦。這樣的靈感迸發偶爾來一次,主導出的就是她私心最愛的秀,動物館、荊棘園,是她的偏寵。但喬韻當然也接受很多秀只是小情緒的表達,是生活中的一個側面,就像是送給傅展的傀儡秀,生活中的際遇是靈感來源,加上想像力的繁衍,這樣的秀更多地表現的是她的才氣,不會那麼愛,但也很棒,回頭看值得欣賞。但現在就連這種小情緒都冒不出來,完全是空的,勉強找了幾個靈感,但畫的圖就像屎,強行做出來的樣衣根本不想多看一眼,彷彿布料的每個皺褶都泄漏出她的狼狽和敷衍。
是才氣終於用光了?在這不合時宜的關口忽然間江郎才盡?心底也知道並不是如此,作品反應的是內心世界。去不去巴黎還沒定,根本無法從現實生活中抽離,幾個月前做秦韻,定稿才用一星期,衣服從筆尖湧出來,隨便一畫就是一個設計,每個look細微的不同都欣賞半天,甚至可說是沾沾自喜。現在枯竭的不是才華,應該說是設計的心情。
情緒型設計者就是這樣,沒什麼好埋怨的,能被情緒帶動,已經是很多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喬韻也知道她和秦巍的人生相對一般人,已經算是順遂得不可思議——但缺憾和困惑卻不會因此而能被人接受。甚至去不去巴黎,演不演《大浪》,也不是煩惱的核心,更多的像是種厭倦:不是沒涅槃過,每次設計都是對自我的審視,都像是比以前變得更好,但卻從未真正衝破同樣的障礙。像是跨過去了,轉個頭又到眼前,她沒厭倦設計,但卻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從前一直在給生活做加法,這也想擅長,那也想要妖妖這身份放下了又拾起來,說穿了也還是因為貪婪——想做公司,想擴大影響力,想要推廣一種思想,這都是對能力的盲目自信,貪婪也不僅僅是針對錢財。在專業領域越走越好,就越來越在削減橫生出的枝節,最終只想活得純粹,設計與秦巍,只想要這兩樣,別的其實已不是那麼在意。但這張網,陷進去了再想出來就難,和她做對的不是別人,還是自己。巴黎時裝周的虛榮,經濟的寬裕,社會地位,名與利,放下這一切回秦巍懷抱?沒有這些,她哪來的安全感?
說來好笑,人越是清醒就越是意識到自己的局限和軟弱,還以為她的自我算是強大,但現在才知道,這種自信也還是來源於現在的生活方式,要她放下這一切,想想都還是顫慄,她還是依賴別人眼裡的自己而活。時裝周不去可以嗎,設計只做先鋒,不管商業性可以嗎?有靈感就開秀,沒靈感就休息可以嗎?從天才設計師、拓荒者這樣一枝獨秀的身份變成勉勉強強,有些失敗的設計師可以嗎?當時她和傅展對峙,要任性,大不了被買出公司,憑藉的是對炒作和營銷的自信,即使被踢出公司也無所謂,分分鐘再創個品牌,真的放下對掌聲的渴望,不虛榮了,可以嗎?放下對勝利的渴望,不撕不報復了,可以嗎?
世俗就是她和秦巍這樣的感情很難延續,做不到跳脫,依然在世俗的藩籬中打轉的他們,可以超越這條世俗的規律嗎?
如果所有的煩惱都有個具體的反派,人生會簡單許多,但事實就是,有時敵人無形無影,只是這樣鋪面過來的低潮。不想去巴黎的話,是不是可以不開秀?不開秀是不是就可以不想這些煩惱,再順著自己一點,就認定是傅展做的,把他從公司里踢出去,大家鬧個天翻地覆,大不了整個品牌都毀掉……
想到這裡,還真有點病態的興奮,喬韻抓住這情緒,連忙低頭又畫出幾張設計圖,但這一瞬間的爽快感很快又被不舍和恐慌取代,筆下的線條也隨之出現扭曲:沒什麼是度不過去的,但這依然無法遏止o妖妖的身份出現危機的那一刻,她心中本能一縮的恐懼。
還是在貪婪,有牽掛就不能冷靜,就像是秦巍,會接《大浪》也是因為沒安全感,她能責怪他什麼?
空想要是能想通,這問題也不會糾結這麼久。喬韻揉掉紙團丟到地上,打開手寫板,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去管和設計的融合,先做好舞美特效的效果示意圖。實在不行就光著身子上場,重點部位佩一枚大葉片,以團隊現在的營銷能力,只要有個人形有什麼不能吹的?如果只圖個叫座,就做一堆精緻的高定禮服裙,效果肯定最好。找人截一大堆細節圖放上去,保證一萬多人轉著喊仙喊美美美。
諷刺的是,這也許是最安全的策略——就算藝術上讓人失望又如何,《voyage》巴黎早下定決心要炒她,只要不砸鍋都能閉眼吹,閉眼運作,說是,其實還不是看錢。也許她糾結個半死的設計,根本就沒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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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zw.com 這樣想下去是破罐破摔——如果是這樣,那去巴黎又有什麼意義?【韻又有什麼意義?這念頭就和毀掉【韻一樣,充滿了危險的誘惑感,喬韻覺得自己再想下去要瘋了,是不是藝術家最後都會因此變得很神經質?有些念頭思考多了真覺得孤獨。她打開手機,找到陳靛的電話打過去,「你在幹嘛?」
「我在和小孟喝酒。」陳靛那邊倒是挺熱鬧的,他的高興也有點刻意——妖妖身份疑雲就像是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要掉不掉的,沒彌補好破綻誰能真正放下心。「你要來嗎?」
他最近和孟澤倒是走的近——也是,孟澤現在身份很關鍵,肯定得多在身邊盯著,這樣陳靛也能放心點。喬韻找他,本來也是一時興起,陳靛本來是她的老闆,對當時的她多少有點人生導師的意思,現在跟她來做【韻……她也不知道,就是想和他聊聊,聽聽他的想法。
雖然和孟澤關係也不錯,但有他在,她就打消參與的念頭,隨口打趣。「不打擾你們兩人世界啊,還是算了。」
「別別別。」陳靛積極澄清,「接風而已——說真的,你來不來?小孟這次去s市,實在受驚了,很需要安慰,你也來儘儘心唄。」
他估計猜到她是設計不順,煩得,所以找話題來逗她,喬韻也的確被分散注意力,「怎麼了怎麼了?遇險了嗎?」
「可不是遇險了咋地?去酒店房間拍的,結果人家關了門不讓他走,拍完工作照請小孟拍私房——我和你說啊,小孟要是稍微不堅定一點,指不定就從此走兩條路了——哎,別搶我電話啊,哎哎孟澤,這很貴的!剛出的4,摔壞了你賠我啊!」
「什麼私房照?」喬韻也聽笑了——網紅界這也不稀奇,很多網紅的攝影師乾脆就是男朋友,畢竟有愛意才能拍得好看,而且攝影師、美女,酒店房間,本身就充滿曖昧氣息。她是找了個gay攝影師,倒乾淨了,直男攝影師也不是沒有正經人,但永遠別高估人性,網紅工作照,私房照……拍攝期間總會試探,雙方對上眼,很多一條線發展下去,就發展到桃.色新聞。「誰啊?是我認識的人嗎?」
「就是豆豆呀!」這也的確是新鮮事,陳靛搶回手機嘖嘖稱奇,「估計也覺得直播沒前景,臉撐不住,所以想回去做平面,就找小孟拍照。好幾個月了,一直給他出機票錢在s市拍,又自己過來找他拍——肯定是暗戀小孟好久了,她平時挺潔身自好的,好像從沒聽說和攝影師談戀愛的。都是正經在外面交男朋友,也是分了好幾個。估計覺得再不勾搭就老了,看眉目傳情沒效果,這才主動出擊的吧。」
孟澤之前好像的確沒對外說過自己是gay的事情,豆豆不知道也不以為奇。喬韻想著也覺得滑稽,笑了,笑著笑著又嚴肅起來,「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像就是我們秦韻秀以後不久吧?」陳靛還沒反應過來,「你是問什麼時候開始撩的,還是什麼時候開始重新拍照的?——問這幹嘛?」
其實是挺俗,但沉浸在其中時,樂趣也不少,喬韻的手漸漸攥成拳頭,真有點偵探遊戲找到真兇時的醍醐灌頂的清爽感,她輕輕地說,「你說呢?——看來,這件事可能還真和傅展無關啊。」
陳靛可能喝了酒,反應比平時慢點,半晌才恍然大悟,意識到孟澤o妖妖以及【韻的關聯。「哎哎哎,你是說,是豆豆——可——她哪來的關係啊?」
找水軍當然不只是錢的事,不是業內人都很難找到靠譜的公司。別說把事情捅上電視,就是大網站的娛樂新聞,沒有點關係也不是網紅能染指的。否則正常的報道秩序早亂套了。再說豆豆雖然富有,但也沒到拿錢往水裡扔的程度,而且,「她圖啥呢?」
疑點重重,雖然也覺得不對勁,陳靛還是覺得喬韻多疑了。「小孟,那邊什麼時候找你的?——是妖妖這個事之前是吧?——你想多了吧,喬喬,小孟說之前很久就在找了,而且也沒怎麼多問,就是發新聞以後好奇地問過幾次。」
喬韻嗯嗯啊啊,卻是似聽非聽,根本沒甩他——這和外圍女、林瑤青都不一樣,不用找林女士,她直接先在淘寶上買了個信息服務,把身份證號報過去一查,所有信息,一目了然,雖然不全,但已經足夠了。
z省h市xx酒店,2011年1月6日入住至17日……
z省h市xx酒店,2010年12月8日入住日……
z省h市,拍攝基地啊!喬韻直接掛了陳靛的電話,給李竺發簡訊:【譚玉最近是不是有片在橫店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