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紅鼎上方的火種交錯飛舞, 其懾人靈力波及整個宮殿, 仙侍們承受不了這種煎熬, 紛紛逃到殿外躲避。
墨月見此,為青離宮設了層結界, 而後才轉眼看向他。
青離已經七天七夜沒停歇過了, 一直在用聚靈鼎煉製月玉, 他將三塊月玉融合一處,不停地煉造,斗大的汗滴從額心淌下,浸過高挺的鼻樑, 沒於唇角深處。
墨月知道, 他是想煉造出改變命格破解幻境的法器, 並且,他要親自闖入九天銀河,進入他們的一世幻境, 將這法器送過去。
可此舉實在過於危險, 七色花所凝造出的幻境於歷經者來說便是一生一世, 他中途闖進, 損耗修為不消多說,一不小心便會陷於其中,自身難保。
尤其幻境所在之地是九天銀河,一般人連靠近也是不能的。
不知過了多久,墨月終於見到鼎中一塊淚滴狀的月玉緩緩升起,上系一根五彩蠶絲繩, 做成了玉石項鏈。
青離緊繃的面色緩和些許,伸手將月玉吸附於掌心。
「事不宜遲,去星宿殿。」
墨月單手攔住他:「你非去不可么?」
青離神色嚴正:「自然。」
她若陷於幻境千萬年不得而出,他又該如何等待?倒不如前往幻境助她一臂之力。
墨月嘆了口氣:「也罷,你不親自去一趟是不會罷休的。」
「規矩你都知道吧。」
青離微微頷首,對於被七色花所惑之人而言,他們既不會有身處幻境的感覺,更不會有幻境之外的記憶,所見所感即是真實,所歷所聞便是一生一世。
他進入幻境後,將會是唯一清楚前因後果之人,但絕不可泄露一字,引起幻境警覺,否則,他們三人皆會被幻境反噬。
「你知道就好,」墨月仍是忍不住叮囑:「你時間有限,莫要多做停留,達到目的後儘早脫身。」
青離斂下眉:「我自有分寸。」
堯音是在一片渾噩中醒來的,她思緒飄飄零零,混混沌沌中撐開了雙眸。
入眼即是純白。
她抿了抿乾枯的唇瓣,眸色黑得有些空洞,好半晌後才反應過來,這是洛華的懷抱。
腦中驀地浮現出一隻手,一隻修長的,好看的,骨節分明,卻又鮮血淋漓的手。
她渾身一顫,摸索著將掌心覆上胸口處,那裡空落落的,彷彿少了一塊。
不,不是彷彿,是的的確確少了一塊。
那人似是察覺到她的動作,垂首輕喚一聲:「堯堯。」
堯音一點點抬頭,就這樣直直對上他墨深瞳眸。
恍惚間,堯音竟對這如畫容顏感到些許陌生,目光微微渙散,許久後才回過神來。
她枯細手指覆上他鉗在她腰間的手,一根一根掰開,而後艱難起身,扶住欄杆便要下床。
望著她單薄脆弱的背影,洛華心下一痛,長臂一伸,輕輕將她圈入懷中:「堯堯,你現在很孱弱,想要什麼便同我說,無論何事,我都會替你達成。」
堯音虛浮地靠在他胸前,蒼白枯澀的唇上下蠕動,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響。
可即便如此,也足夠洛華聽清了,她說:「我要……解契。」
他面色瞬間僵硬,而後又更加用力地攬緊她:「堯堯,我答應過你的,會永生永世陪伴守護你,再沒有誰可以將我們分開了。」
堯音神情木訥,並沒有回應他的話,只堅持不懈地重複:「我要解契……」
洛華吻了吻她順滑青絲,嗓音沉柔:「堯堯,別鬧了,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沒關係,我會等你原諒我,無論多久,都會等下去。」
堯音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口中不斷喃喃:「我要解契……」
洛華忽地就沒了聲音,只默默擁著她,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堯音亦是沉寂良久,而後再次開口。
她聲音輕輕飄飄的,散漫在空氣中如煙霧般虛緲:「洛華,解契吧,我累了。」
她累了,不愛了,和他的情分也到此為止了。
洛華眸光一滯,沒有答話,唇色卻愈發僵硬。
「第一滴心頭血報你再生之恩,咳咳……第二滴心頭血還你結契之情,如此一來,你我便是恩斷情絕了……」
在聽到「恩斷情絕」的剎那,洛華心頭狠狠猝縮了一下,彷彿當真有某一日,他們應了恩斷情絕一詞。
「洛華,去找你的徒兒吧,她不是已經回歸神位了么,你去找你所愛之人,我放你自由,你也放我自由,好不好?」
他忽而抬起她下顎,一字一頓:「我的所愛之人,自始至終從未變過,你可明白?」
堯音點點頭:「你愛你的徒兒,自始至終從未變過,我明白,所以,放過我吧洛華,我已經沒有……」
她話未說完,便被那涼薄的唇瓣傾覆堵住,堯音瞬間竟覺驚悚。
他從來都不會主動吻她的,千萬年來,沒有寵溺,沒有柔情,沒有親密,更沒有親吻。
她不是他的徒兒,他對她亦永遠是那般親疏有禮,界限分明。
如今竟願意親近她,或是因為歉疚,或是另有所圖,可她又有什麼值得他惦記呢?大抵也不過是這最後一滴心頭血罷了。
也罷,他既想要,便拿去吧,總歸她如今是毫無還手之力的,連掙扎都省去了。
洛華細細品嘗著她的唇瓣,目光染上幾許迷離,良久後抬頭,卻在觸及她雙眸的剎那猛地怔愣住。
那眸子黑沉,空寂,如同被燃盡的煙灰,蒼白失色,了無生機。
「堯堯……」
「你若想做什麼,大可不必如此,現在的我沒有拒絕的餘地。」她輕聲強調。
洛華指尖微顫:「堯堯,我沒有想做什麼,只是想好好愛你而已……」
「可是我不想愛你了,」堯音輕輕晃了晃頭,眼中儘是虛無:「解契吧,洛華。」
他眸中柔光一寸寸寂滅殆盡,一雙臂膀死死攬著她,似乎害怕她下一刻便離他而去:「堯堯,我發過誓會永生永世守護你……」
堯音倚在他肩頭,隱約能瞧見他分明的輪廓,眼皮卻越來越重,他後面說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臉一歪,直直沉睡過去。
洛華掌心一緊,為她輸送少許仙氣。
因為將將失去一滴心頭血的緣故,她身體異常虛弱 ,才會經常陷入沉睡。
「尊上。」白鶴駐足停在門外。
「何事。」
白鶴頓了頓,道:「小漾來了,說是想見您。」
洛華微微抬頭,修眉輕蹙:「攔住她,不見。」
白鶴愣了愣,沒想到尊上會拒絕得這麼果斷,畢竟以尊上為小漾做的種種來看,要說只是師徒之情,那便太牽強了。
不由又想到神女大人,雖然說她不太喜歡神女大人,但神女大人此次的確有點……慘,被尊上親手剜出心頭之血救另一個女子,想想都覺殘忍。
「尊上,」白鶴思緒收回來:「小漾說,她見不到您,是不會走的。」
殿內一時間沒了聲音,就在白鶴以為尊上不會答話的時候,只見那白衣已負手而出,面容凜凜:
「人在哪裡。」
白鶴連忙彎腰低頭:「就在宮門之外。」
洛華很快閃現於宮門,果見一穿著粉色仙子裝的女孩兒站在不遠處的玉階上,她的裝扮容貌皆與當年單純可愛的小徒弟絲毫無異。
「師父!」辛漾見到他,快步跑過來。她當年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想要在師父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師父永遠不可觸及的傷痛。
但她萬萬沒料到師父竟然到處替她搜集魂魄,最後更是助她回歸神位。
她如今也是上神了,有了自己的宮殿,卻再也沒見過師父了,每每來洛華宮,皆被結界阻擋,好不容易求了白鶴姐姐通稟,才見上師父一面。
從前是她太過荒唐,不相信師父,才惹出這麼多禍事,最後也用自己的性命償還了,這一次,她不會再做傻事了,好好陪在師父身邊才是最重要的。
洛華在數步之隔外豎起了一道結界,薄唇微動:「本尊,不是你師父。」
辛漾被擋在結界之外,只能遠遠看著他,心裡有些難過:「師父……」
她知道自己曾犯下大錯,可她也為師父付出了一切不是么,她愛師父,師父也……愛著她,如今師父又為何對她如此冷淡,彷彿沒有一絲情感。
「既已回歸神位,便兀自珍重,你我師徒,早已緣盡,」洛華面色比流霜還要冰涼:「本尊所愛之人,自始至終只有堯堯,從今以後,莫要再來了。」
辛漾小臉一下變得慘白,這是師父第一次親口承認所愛之人,可為何……是堯音?
洛華揮袖收回結界,轉身朝內,透過那緩緩關閉的宮門,辛漾依稀可見綽約白影。
她抿了抿嘴,杏眸似蒙上一層霧,師父一定是騙她的,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