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你這張刀子嘴,地鐵安檢都要被扣下沒收
顧逸小鹿亂撞了整場演出,以至於余都樂的段子沒聽完,後續的演員都沒注意是誰,光記得自己的倒影在梁代文漆黑的眼睛裡游泳,幾個人坐下復盤時大腦空空。梁代文打開電腦查收郵件,她就在不遠處坐著,看他一身黑衣服被白色屏幕映照出面無表情的樣子,真是無臉男沒錯。等梁代文站起身,她主動打了個招呼:「再見,無臉男!」
梁代文回頭:「你叫我什麼?」
「他叫你無臉男,《千與千尋》的那個。」
梁代文轉頭就走了,依舊毫無波瀾。
余都樂目送梁代文出門,用手背碰了碰顧逸的肩膀:「坐帥哥身邊開心嗎?全場都沒往台上看。」
「哪有。」
「那我們今天講了什麼?」
「……」
「看吧,根本沒注意聽。」余都樂嘖舌:「以後她的段子內容基本都是秀恩愛了,ounce優質脫口秀演員正式減一。」
「我聽了,陸叔那個『深海生物比基尼』多好笑啊。再說我又不傻,講戀愛橋段是要掉粉的,脫口秀就不算娛樂圈嗎。」
「這麼小的場子最多算娛樂圈草履蟲。不過前幾天有個盜攝的,流到網上去了,正好是你講室友殯葬方式的那個,轉發都一萬多了。在現場抓到還能就地銷毀,現在想逮也來不及了。」
「靠,有沒有道德?知道我這段子寫得多辛苦嗎?ounce本來就禁止錄音錄像,段子里有那麼多冒犯的不愉快的東西,本身都是自我消解,在網上絕對會被罵的。」顧逸聽了非常生氣:「這麼小眾個娛樂方式,把篩選機製做得那麼嚴格了竟然還有人進來錄像,怎麼著,脫口秀火了嗎?要錄像也是我們自己作為官方錄了發出去吧?」
說完這句她回過神來:「我靠,完了完了。」
跑出門去正好看到梁代文鑽進計程車,她跑過去攔住車門:「能不能捎上我?」
莫名其妙的梁代文剛鑽進去一半,大長腿橫在後車座上。聽了來龍去脈冷靜地說,我跟你一起回去。
顧逸頭皮發麻:「真不用了,他們不知道的話我主動道個歉就解決了,知道了我自己回去挨個罵也解決了,帶上你,我就是社死現場。」
「這兒不能停太久,要是不需要我就把車門關上,自己去打車。」
顧逸把自己塞進車裡說走走走。
在車上看盜攝的視頻和轉發評論,顧逸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看到的「哈」字越多,顧逸就越頭疼,「前方高能」更是拿雞蛋往她臉上扔——再好笑的段子被當事人發現,都是處刑。想想自己寫的土葬的段子,她捂著臉抽了口冷氣,倒霉,真的倒霉,轉發過萬室友看不到才怪。身邊的梁代文只看風景,完全事不關己,任燈影從他的臉和肩膀上滑過,像一條流光溢彩的披肩。她試探地說,一會兒你在門外等就行,密碼是096713,真的不行了你再進來行嗎?道完歉我請你吃夜宵。
梁代文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裝沒聽見,抱著手臂像個貴婦。
顧逸帶著梁代文上樓,千叮嚀萬囑咐不要闖進來。結果沒走到門口就聽見了兩個女室友在抱怨,她心想,橫豎也是一刀,挨吧,畢竟還要住三個月呢。按六位密碼就是被轟炸的倒計時,三、二、一。
開了門又迅速關上,直角三角形的客廳,四個室友排在兩側,男室友一號手裡還握著《標準日本語》,卷得像個加特林炮筒。最尷尬的是客廳玻璃桌上還放著視頻,火葬那段正在……滾動播放。
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解釋。
不滿很快就開始了——是男室友一號:「原來你是個講脫口秀的。」
「我們都不知道你講脫口秀。但脫口秀是什麼法外之地嗎?」
「脫口秀了不起嗎,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以為這樣誹謗就可以不負法律責任嗎?我們還沒嫌棄你呢。」
「品行不端被男人背回來我們不嫌棄嗎?穿著拖鞋在客廳走來走去很吵的!合著一天到晚就關注我們編故事呢!你這樣我們還怎麼做室友,說啊!」
每個人都在前一個的基礎上加一條,活活義憤填膺出一條斐波那切數列。顧逸弓著腰說消消氣,我沒有指名道姓,如果覺得冒犯了是我的錯。
沒吵架過還真不知道兩個女室友的嗓門這麼大:「你才土葬呢!我濕氣重在家埋埋沙子不行嗎?」
顧逸看了看她生了痘痘的下頜線和肩背,不知道是沙子太臟還是真的排濕。
另一個女室友也在生氣:「請你不要用我們寫段子,我們倆不是同性戀,受不了租房請你搬出去自己住。」
男室友在身後噗嗤樂了:「但土葬那個真的很好笑。」
女室友一號轟地把門關上了。二號打開一條門縫,目光兇惡地掃視了兩個男人和顧逸:「我們是合租關係,井水不犯河水,但相互尊重是基本原則,否則我會跟管家投訴。」
投訴?因為個……脫口秀視頻?
心裡抖了一下,顧逸有點傷心。她很想解釋清楚:1.日常的素材都是要麼虛構要麼誇張,為什麼要在特定語境之外上綱上線;2.段子也都是心血產物,所以嚴禁錄音錄像,現在錯的人明明是盜攝的,為什麼要辱罵創作者;3.雖然我編段子有錯,你在家裡做沙療也的確有點讓客廳變髒了……但現在基本是越描越黑。房間里傳來鏟沙子和開空調的聲音,室友似乎有點起勁,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沙療。
低頭一看微信也被拉黑了。拉黑微信微博,舉報公眾平台,都市人處決仇人的新方法。
男室友一號也鑽進房間讀日語了,身後的男室友語調壓得很低:「你還編排我是個gay,要不我給你驗一驗到底是彎的還是直的。」
「不用了。」顧逸吐了口氣說:「那都是段子,最多就是說室友兩男兩女和那個沙蒸盆是真的,不要自我代入。」
男室友看著顧逸理虧的表情,虎著膽子突然來了一句:「我真挺喜歡你的,別矜持,前幾天背你回來那個睡過了嗎。」
「麻煩你說話還是注意點……」
「我真是想和你談個戀愛,這麼活潑又大方,正好我也沒有女朋友。近水樓台考慮一下我,就不用半夜自己回來了,我可以接你,哦不對,有我了就不用出去了。」
說完還把她手攥住了,怎麼抽都抽不走。顧逸被這混亂的邏輯搞得迷茫,話都說不明白還追女生,估計都是跟PUA學的,活活說出個性騷擾版本。屋裡的「啊義務誒偶」還沒停,顧逸本來沒想明白男室友一號為什麼總是學不會五十音圖,現在懂了,大概他是一屋子妖魔鬼怪里唯一的活佛,專門用來超度她的。這才是真的冷漠,關上門了,室外發生什麼都和他們無關。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密碼響了,顧逸這才想起來門外還有個梁代文,一米八幾的男人抱著手臂進來,給好色的男室友迅速來了場從身高到長相的碾壓,聽見屋裡的五十音圖,開口問顧逸:「你們屋裡有人信佛?」
顧逸驚呆了,這張刀子嘴危險到什麼程度,地鐵安檢都要被扣下沒收。
梁代文的話還沒停:「她接下來不住這兒了。」
啊?我沒錢啊!你怎麼說不住就不住了?她下巴脫臼一樣看著梁代文,對方鎮定地說,陪你收拾,搬出去。
男室友被殺出來的程咬金嚇得慫了:「我什麼都沒做。」
「你還想做什麼,我在門外都要報警了。我有錄音,別以為在門外就聽不清。」
男室友的手還沒松:「你是她什麼人,睡過嗎?」
心突突地跳,如果梁代文都是從韓劇里學的,現在應該耍酷一般地說「男朋友」,然後帶著粉白的濾鏡映得英俊無比,摟著她深情一吻以示威嚴,順路把暗戀這件事坐實了——不然跟來家裡幹嘛。而他不害怕不緊張表情也不換:「脫口秀守門人。」
這時候你倒表演冷笑話了!
脫開了男室友的手,梁代文跟著顧逸進卧室,第一句話就是「好亂啊」。
說完人就坐下了,完全沒有要幫忙整理的意思。顧逸的火蹭就竄上來了,在門外耍完帥搞個退租,直接害我損失一個月房費,現在說我房間亂,逼都讓你裝了!
前幾天收拾到一半被靈感打斷寫完段子就睡,顧逸發誓,這絕對不是正常狀態。床上和椅背是沒來得及洗的衣服,櫃門和窗子掛著內衣內褲,醫院的燈光還照過來,光源寫著「急診」。
她很想打120把自己送走。
梁代文把電腦放進包里數據線繞得整整齊齊,站在顧逸身後觀察她書架上的書。床頭有個四層的書架,擺滿了文學作品——她喜歡塞林格、麥卡勒斯、卡佛……書架最下面一排喜劇編劇教材倒很少翻。身體偶爾擦碰到,顧逸心跳越來越快,畢竟是個卧室,床還沒收,都市男女對這種咫尺間的距離,不是那麼容易把握的。
下一秒梁代文冷漠地把顧逸塞進箱子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一邊收一邊說:「收納水平也很差。」
「你再說就給老子出去。」
梁代文像是沒聽見:「盜攝是別人的錯不是你的,以偏概全也不是你的錯,不懂冒犯的人,就跟喜歡看電影字幕截圖卻連電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一樣,並沒有想深入了解的打算。」
「我能理解——並不是誰都會看脫口秀的。」
「接下來段子還寫嗎。」
「當然寫,這可是和我相依為命的東西,我可以沒有愛情,沒有金錢,但必須有段子。」
「為了段子被室友騷擾,為藝術獻身呢?」
「……我們算朋友吧?」
「這樣還不算的話,你把勞務費結一下。」
顧逸被噎得像個啞巴。梁代文的嘴逐漸毒成違禁品:「感情用事這種方法還挺好用,他跟你賣賣慘,你可能覺得他可以原諒。」
「因為這世界上好和壞都不能一概而論啊。算了不跟你爭,我琢磨琢磨接下來住哪。」
「你可以暫住我家。」
啊?顧逸一回頭,正好撞在了梁代文懷裡,臉頰也有顆痣,好像還有酒窩,這距離太近了,顧逸能感受到他的體溫,暖烘烘的。心裡也跟著亂套,思緒碎得像摩斯電碼,好不容易拼起來,她想的是:不能這麼快,看了幾場脫口秀來家裡幫忙搬家就能搞定,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梁代文轉過身去,完全沒有反應,搞得顧逸的心跳像個笑話。
收拾得差不多,突然收到了傑奎琳催排期的微信。顧逸坐在旅行箱上給手機屏幕里的excel打字,眼睛都花了。梁代文看著摞在床上的大紙箱:「收拾好了,叫車嗎。」
「嗯,叫個貨拉拉,我來付錢。」顧逸還在回傑奎琳的微信,念叨了幾句:「大車,小車肯定裝不下的,這可是兩個旅行箱六個包。」
半個小時後,一輛六輪大卡車開到了小區門口。夜班的司機看了看單薄的八件行李和兩個被風吹得獃滯的人:「東西都在這兒了嗎?」
「是的……」
顧逸這才知道,在高速上經常遇到的拉著貨,把國道壓得坑坑窪窪泥土飛揚的卡車,和大號貨拉拉車一樣大,梁代文在執行她指令的時候,服從得像個機器人。司機臉上露出了老天爺賞飯吃的表情:「妹妹,殺雞不能用牛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