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5.輿論脫困，沒有什麼比xx視頻傳播得更快了
顧逸看著表情沉靜甚至還有些猶豫的關醒心，突然覺得她有些陰森。大概是總和梁代文這種瞳孔漆黑卻無物的人在一起，這種眼神像是有雨滴重重打在臉上，不痛，但本能地會警覺。
而關醒心沒覺得，只眉頭微蹙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有一些他堅持自己是單身的聊天記錄，在他老婆鬧了之後，他把我的微信刪了，但還留著個聊天軟體，叫lovedate，app里都只有對方一個人，因為藏在辦公的app類別里，私聊就沒有被老婆發現。他堅持說對老婆沒感情了，但因為風口浪尖，離婚對我很不好，希望我先忍一忍，等風波過去就來找我。而且……畢竟穩定好了輿論才能繼續賺粉絲的錢，有錢了才能給我更好的生活……」關醒心抽了口氣：「但我並不在意他有沒有錢，我足夠養活自己。」
槽太多了簡直不知道如何下口。顧逸沉默了幾秒：「你知道嗎，這一段話出來如果你還愛他，且不說人格了，就……特別侮辱你的長相。」
「我長成這樣，除了吸引了一些奇怪的男人，好像也沒有什麼用。」
這倒是令顧逸佩服，還是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沒有蠢到為男人死去活來，以及沒有仗著漂亮恃寵而驕，有種女生的漂亮，是哪怕在失戀的時候都要壓朋友一頭。
她看著關醒心遞過來的屏幕，翻了幾屏就開始頭疼。那些「寶貝我真的沒想騙你，你要是不信我也沒辦法」「我和她之間只剩下親情了，我對著她都硬不起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給我點時間解決，這點時間都不能給我嗎」，竟然還夾雜著精神打壓。情話和保證都不能作為「實錘」，關醒心逆轉局面想靠這個，就是把自己再往萬丈深淵裡推一截。
「所以……有什麼辦法能報復嗎？」
顧逸撓撓頭：「你想要什麼結果……」
「他還在靠粉絲賺錢，我想讓他被反噬。他老婆覺得我破壞了她的家庭，我不甘心……但同是女人，我不想讓她難受。」
走廊里有病人家屬走過，兩個女孩收了聲，夜晚還長。梁代文還發來消息，是張在加班的照片。顧逸哭笑不得，這是什麼意思，表示一下靈魂與我同在？
關醒心只靠在走廊座椅發獃。太過睏倦，顧逸靠在牆上說，你燒炭都不怕腦子燒壞嗎？我光是聞了幾口現在都覺得不舒服。
「說實話嗎？我沒有太大的感覺，反而會感到解脫。」
顧逸抬頭看白色的燈光，燈罩里有死掉的飛蟲，團聚的斑駁不會影響光亮，她卻像耳邊聽到石子投進河裡，打破寧靜，咚，咚。是靈魂被侵擾的感覺的嗎？
她想起梁代文也經常會抬頭看燈。
坐在辦公室的顧逸盯著保存的幾張截圖發獃。甜言蜜語的對話看得久了她也膩了，男人毫無新意，看似漂亮的語言實際都是歌詞，一個音樂博主旁徵博引了魔岩三傑，陳綺貞，mylittleairport，跨度極大，越發顯不出什麼文化；作為證據，「錘」也像在撓痒痒。顧逸心想，輕車熟路的渣男，收集一些其他曖昧的對象，集結起來可能也能作為受害者聯盟。而微博里那些小迷妹們，點進賬號看起來都乏善可陳。難不成真的只喜歡關醒心一個人？
身後傳來調皮的聲音：「顧老師也看八卦？」
顧逸回過頭，是有唇環又有眉環的實習生。他挪椅子到自己身邊，在肩膀旁聲音清脆：「這個主播長得真的漂亮，像昭和畫報里的美人。反而男的真的很『挫』，像被車輪壓過的蔥油餅。」
「她是我朋友，一直被蒙在鼓裡，還在醫院躺著呢，受不了壓力自殺了，未遂。」
「哇哦。」實習生並不意外：「柔柔弱弱的，像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但她最好不要講出來，感覺像把自己坐實了，大家只會說她活該。」
顧逸沒說話，輿論是無形的戰爭，她明白。
「你知不知道傑奎琳很懂危機公關。」
「哦？」
「她有個前任之前做藝人經紀，很多明星的危機公關都是他的經典案例。你好奇怎麼救朋友，問問她咯。」
「我瘋了嗎。」顧逸搖搖頭：「誰閑著沒事不好好工作惹大魔王，我剛被罰過款在郵件群發通報。你——好好實習，不要亂八卦。」
男孩搖著頭笑著在地面蹬一腳，退著把轉椅滑走了。顧逸偷偷看了一眼傑奎琳的辦公室，冷色調的辦公室沒有人，桌上擺著盆修剪鋒利的富貴竹，除了給合同簽字和彙報工作，沒有人輕易敲開那扇門。
回到家裡洗了個澡，顧逸坐在沙發上，頭還在嗡嗡地疼。明明關醒心只是梁代文的朋友，但每每想到雨夜裡關醒心害羞的笑容，就忍不住有些惻隱。余都樂在這會兒絕對不會發信息八卦的，他凡事都只等結論，反而是陸銘發了個消息給顧逸：「關醒心一直沒有回微信，她還好嗎？」
「人沒事，大概就是關機。」
「如果你們能遇到她，替我轉達一句，這些都是小的波折，人生還很長。」
顧逸遲疑了很久，還是回復：「畢竟比不過陸叔，一邊還債一邊苦中作樂。」為了不顯得刻薄，還特意跟了個表情包。陸銘用表情包和她斗圖，完全活潑得像同齡人。
鑰匙響動，梁代文打開門，看到顧逸時點了個頭。交換了信息坐在沙發，梁代文說，可能她要搬家了，得找個安保系統好一點的環境，至少別收垃圾快遞。
房間里一陣安靜，顧逸問：「你是想讓我搬去和她住嗎？」
「你也是女孩，又不是奧特曼。但如果你願意交她這個朋友，她會是個不錯的室友。」
顧逸卻沒聽見，歪在沙發睡著了。本來只是想裝作睡著不給他答覆，卻沒想到一口氣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半夢半醒，梁代文就好像坐在沙發邊的老位置，也不回頭看她，就像棵樹一樣靜止在身邊，想靠近又保持距離。迷迷糊糊地，她呢喃了一句，我會搬走的，你不用擔心我會賴在這兒，想把幫助對象換成關醒心也沒關係，這個沙發本來主人也不是我……
「你想什麼呢。我沒有趕你的意思。」
「我不是佔人便宜的人……」
「我也不是冷血無情的人。」
「但看起來真的好像哦。關醒心還在醫院裡，我只是個旁觀者都會覺得難過，所以我會羨慕你，好像做個沒感情的人很幸福，不會有痛苦的事情。」
「也會有的。」
「嗯？說來聽聽。」
「我會因為什麼都感受不到……而痛苦。」
稜角分明的臉像是突然有了情緒，彷彿「目光流轉」這種辭彙就是給這樣的人設計的。她想伸出手去安慰，剛剛碰到，指尖劃破了水波，只剩下暗流涌動。掙扎著睜開眼睛，天蒙蒙亮，沙發邊空無一人。
關醒心還沒出院，事態愈演愈烈。原配在微博上連續發帖子還帶上她的微博，直指她破壞了家庭，圖裡還帶了一張B超照片，聲稱因為老公出軌，她傷心過度流產了。選邊站是輿論世界的標配，扯上孩子，關醒心的微博私信被轟爆，行政早上走出電梯開公司門，玻璃上貼著——衛生巾。上面粘著的應該是紅墨水，但惡意足夠，關醒心這種小三不被公司開除，不足以平民憤。
微博里原配的措辭極其悲憤，佔盡了道理：「我自知自己不是個漂亮的女人，最好的年華已經過去，但痛失了愛人和孩子，請關小姐出來給我個解釋，你破壞我家庭的時候，還有基本的人性嗎？」
顧逸盯著那張B超圖認真地看，傷心到這個程度，對家庭這麼有執念，是男人有什麼過人之處，還是離了婚就天崩地裂了？
她不是很懂這個道理，但此情此景她的確生氣，開會時也心不在焉。傑奎琳揪著選題問了半個小時，臨散會說，Lindsey你留下。
辦公室有點冷，顧逸和傑奎琳分坐兩頭，對面的聲音又低又輕：「有什麼事情比工作更重要嗎？在上班時間走神。」
「沒有。」
「事情不夠忙的話，可以多帶帶實習生。」
顧逸想到這兒猛地開了口：「一個被直接釘在第三者的恥辱柱上的人，還有扭轉輿論的機會嗎？」
傑奎琳抬起頭看著她。也許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很像梁代文，顧逸虎著膽子問了下去：「最近微博上有個音樂博主，妻子一直在掛第三者，但好像事實不是這樣的。雖然感覺和工作沒什麼關係，但還是很想問問Jacqueline，聽說你很懂這塊……」
說完她咽了咽口水。傑奎琳沒說話，低頭翻手上的資料，辦公室更冷了。正當顧逸準備道歉退出門去，傑奎琳輕輕地說，情感是弱者的武器，誰拿到誰就掌握了主動權。但人講道理肯定沒有打架吸引人注意，輿論最喜歡八卦，越三俗越露骨越好。
顧逸全神貫注地看著她。
「趁著熱度還沒有下去，這個無辜的女孩如果示弱，還可以拿出傳播度更強的八卦，可能還能救。因為講道理的強勢方咄咄逼人，是會失勢的。」
下了班的顧逸打車去關醒心的新家，火速租了個loft的關醒心坐在木板床上，眼眶通紅，被質問到有沒有足夠傳播的八卦，關醒心咬了咬嘴唇：「其實，我和他有個共享的百度網盤，裡面有點東西。」
「啊？」
「到現在，我不想再顧及他妻子的心情了，她羞辱了我。」
說完把耳機塞進了顧逸的耳朵。顧逸看著手機里下載下來的視頻，眼睛瞪得像銅鈴，頭跟著左轉右轉：「我靠……」
「他有點這種癖好……」
看完視頻顧逸說，你如果確定想發的話，我幫你措辭。
關醒心笑了，那個陰森的表情又回到了她臉上：「我都已經被人講得道德敗壞到這個程度了，還有什麼怕失去的嗎。不過這個發完我也不想做受害者和乖女孩了，我想做自己。」
關醒心半夜連著發了兩條微博，第一條是音樂博主和她戀愛時裝作單身的曖昧對話，共九張，每張都在說自己是無欲無求的單身；第二條是在賓館的偷拍視頻，喜歡錄性愛視頻的男人，在前戲衣衫未盡之前，說了段證據確鑿的話。
「你來幹嘛？」
「我房間的充電都壞了，我來給手機充個電。」
「可以給前台打電話換房間。」
「有意思。」
「什麼？」
「我訂兩間房和你住隔壁，陪你在曾厝垵夜遊還去鼓浪嶼，這都第三天了，你還沒看出什麼意思嗎？你我都是單身，我在追你啊。」
「……」
「你該不會以為我約你到廈門玩是為了和你聊民謠吧。別躲，別怕，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說愛我，是真的嗎？」
「當然。我是個感情路很坎坷的人，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經兩年沒有戀愛過了。其實單身挺好的，但是看到你照片的一刻我就覺得控制不了。你別怕，不痛的……」
視頻到這兒就結束了。來充電的男人架好了手機拍視頻，還發到了和關醒心的共享相冊，刪了微信卻忘了刪網盤——準確地說，是關醒心覺得不舍，轉存到了自己的網盤裡。剪輯之後的關醒心只露出了肩膀和腿，更暴露的部分糊了馬賽克，但不算暗的燈光之下，兩個人的臉都很清晰。沒有什麼比帶著「開房視頻」標題的視頻更有傳播力了。
關醒心的文案只有幾行字：「非常抱歉現在才做出回應，我一直處于震驚和難過之中，因為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破壞了別人的家庭。陳一錦在和我交往時，堅持說自己是單身，我因為害怕只能信他，他堅持說這樣的視頻因為赤裸，才能算是愛的證明。他有個相冊，現在想來，大概都是偽裝未婚去騙不知情女孩兒的視頻吧。為了保護更多女孩的隱私，希望他能刪除。也希望女孩們都能被善待，不要輕易走到這種陰影里。」
事情很快調轉了風向，關醒心的視頻只在微博上有，帶著文案轉發的同時，越來越多的女孩轉發，音樂博主的微博很快被罵聲填滿。妻子反過來維護丈夫時，被網友轉發揶揄：「這位女士怎麼到現在還沒醒，老公都偷拍那麼多女孩了，還覺得你家老公是個寶呢？」
「我突然覺得主播挺有勇氣了，拿這種視頻出來自清，太可憐了吧……」
「同意右邊。而且她還說有更多女孩是受害者，渣男biss！」
那張B超的原微博很快被找到，打碼有點淺，怎麼看都是兩個字，以及年齡的開頭總像是「1」。右下角截圖沒截乾淨，ID好像是個九個字的用戶；而原配的ID只有三個字加下劃線，真實姓名三個字，姓李——為了錘小三，她急火攻心去偷了張別人的B超照片。
夫妻兩人輪番被嘲笑，這一役結束，估計感情歷久彌堅。至於本來是旋渦中心的第三者的關醒心，漸漸地被遊離在話題之外——愚蠢的對手讓關醒心輿論脫困。依舊會有人拿著視頻來微博里騷擾，關醒心發來卻異常平靜：「我找到了點做惡女的樂趣。」
顧逸沒回復，傑奎琳在催新的選題：「晚上6點過會。」
打開電腦對著新年限定品牌禮盒匯總，第一次被卷到這種事情里，她手指還微微顫抖。
人生的請柬就像潘多拉魔盒，看似寓意幸福，實際打開的一刻，私慾蘇醒開始，就難逃偽善、競爭、纏鬥……可能因為疲累而認輸，贏了也不見得洒脫。但這份紅色的，寓意美好的禮物，總令人窮追不捨，畢竟拿到的一刻沒有人不希望——由衷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