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渣男只要哄他開心就可以了,說不定還會哄你開心;但是直男就不一樣了,直男會要求你愛他
梁代文好像會錯了意。剛要關門,那隻殷血的手卡在門縫,被夾了一下吃了痛。顧逸嚇了一跳,這人是有什麼自殘傾向嗎?
「你對我有脾氣?」
顧逸不說話,這霸道總裁一般的疑問快把他逗笑了,這是述情障礙會有的反應嗎?以他一貫的風格,接下來他要出其不意地冒出一句讓她無言以對的話結束尷尬局面,她準備好了。
從梁代文家換到新的、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熟悉的房間,簡潔又現代的意式風格都消失了,只剩下泛著潮濕氣味的舊傢具和灰色牆面。但就在這樣的環境里,梁代文反而有了神情。那隻手一定很痛,不然他也不會微微皺著眉頭;屋裡的燈光映在他瞳孔里,簡直像是整個人都被點亮了。額邊幾根碎發刺到眼睛,用裹著紗布的手捋在腦後,沒表情卻抿著嘴唇,下一秒就像要突然襲擊似的。她往後退了一步,對方卻跟進房間一步,把盯視的幾秒還了回來,活活把她盯毛了——什麼意思,報復嗎?顧逸隱隱想起關醒心那句「千萬不要對梁代文說類似絕交的話」,難道剛才說還給他,他不高興了?
那接下來要幹什麼,也要弄疼自己嗎……
再往下她有點不敢想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不願意和我做朋友的話,可以直說。」
「我……」
「我知道,在我身邊的人都會變得不開心。如果是這樣的,那沒關係,我能接受。但我需要你直接和我說,我不喜歡模稜兩可。」
顧逸心想這腦迴路真清奇,只允許自己推開別人但不允許自己被孤立,怪不得沒朋友。但此時此刻,梁代文穿著黑色毛衣,手上還綁著繃帶,頭髮又散在額頭前,整個人都散發惹人心疼的氣味。垂頭喪氣的梁代文,不喜歡癥結在心裡,又吃軟不吃硬。
她輕輕地說,你先推開我的,我會傷心。
梁代文怔住了,整個人又往前邁了一步,微微低下頭像在嗅她身上的味道。韓劇里丁海寅宋仲基的表情都沒了,只剩下沒表情的初始梁代文:「我有話和你說。」
述情障礙的患者梁代文第一次給她閱讀理解題,顧逸豎起耳朵。
湊近了在她耳邊,喘息和話一起傳來,隔壁突然拖拽東西,整層樓都在響,她沒聽清,模糊只聽見「你」和「我」兩個字,前胸手臂一層雞皮疙瘩。
「你說什麼?」
他卻不再說了。顧逸被眼前示弱的眼睛撓得心痒痒,再這樣看我,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述情障礙,我會把你拉進來就地正法,信不信?
正當她覺得梁代文唾手可得,電話突然響了。梁代文就像AI切斷了自我意識,恢復了正常木訥的神態,接起電話,聽到是公事,退了一步打了個招呼離開了。六層樓的樓道里,篤篤下樓的聲音逐漸遠去,梁代文雖然沒表情,但聊工作的語氣她聽懂了——身心愉悅。
這就走了?
鋪好床的顧逸看著天花板,屈辱,太屈辱了。被靠近的氣息似乎還在耳邊,這個述情障礙的人,真的什麼都不會表達嗎?這拿捏水平比正常男人還高明吧?更屈辱的是,她已經完全習慣了梁代文的沙發,習慣了梁代文在卧室走動又悄悄來客廳喝水的腳步聲,以及偶爾靠近她時溫順又安靜的呼吸。在他家的兩個月,梁代文似乎已經鬆動了,臉上似乎也有微微的神情,雖然難以察覺,幾乎只有她讀得懂,她如果離開了,可能就只會按照目前的狀態生活下去,或者恢復冷漠。重要的是……她離得開梁代文嗎?
而接下來的日子,梁代文完全沒有主動和她說話,像絕交了一樣,只在朋友圈發送了一條鏈接:「信飛語音輔助識別功能,通過敲擊手機背面自動朗讀,視力障礙用手機將更加便捷。」而梁代文的轉發耐人尋味:「也許我們也忽略了沒有手機,以及手機並不智能的群體,科技在『進步』,但並沒有『普及』。之前我去過一個盲人按摩館,他們也會讀小說,而小說里私密的情節,外放會非常尷尬。這種使用場景,真的算『無障礙』嗎?」
她有點思念在梵高館的日子。
顧逸的歷時一個月的美妝合作大項目還沒有停止。本來安排好四周的排期,每篇文章分別根據不同的女性視角來書寫,文章都寫好遞交給傑奎琳,被傑奎琳在開會時通篇質疑了一頓。她在會上每個細節都當著同事的面來反駁,末了說了一句:「文章漂亮話不少,但擊痛點的角度太偏了。不直接不落地,也沒有共鳴點。你的觀點這麼太高級了,讀者看不懂,怎麼轉發。」
傑奎琳給顧逸的落地的辦法,是親自去——相親。顧逸在工作日被迫去了人民廣場相親角,還被刮起來的傳單糊了臉,被老爺叔質疑身家和籍貫;徵集不同行業不同類型的情侶的愛情故事,尤其需要主觀的觀點,得到的總結是,男女無論美醜,結婚躺在床上,在對方眼裡都只是個人而已;鑽進相親論壇和app,和潛在的曖昧對象聊天,手機里充滿「在嗎」「睡了嗎」「你平時都幹嘛啊」「為什麼不回消息」,赤膊上陣像個客服,還動不動就被打騷擾電話——信息被婚戀app採集,主動打來電話問需不需要vip服務……顧逸白天相親,晚上劃探探和tinder,還要在表格里仔細標註群體不同。但劃著劃著還是有了意外收穫,隔壁雜誌的市場總監,即將結婚春風得意,tinder上還寫著「single」,最新登錄3小時前。
兩周下來,她找到了做渣女的感覺,人也徹底困惑了——拋開利益交換和情感各取所需,大多數人單純優先選擇比自己更好的家庭,總覺得比來比去,是個想要佔便宜的過程,人有多大膽,地就有多大產。
最有趣的是顧逸在一個叫「merryU」網站的大膽化名。在app里她上傳了身份證做了審核,還認證了學校,加分,如願可以在試用vip時遇到更為優質的男性。即便如此,她還是在通過認證之後,把設置的年齡改小了3歲,p了張像網紅一樣的自拍,簡介K12全職英語教師。後台很快就多了很多打招呼的男生,男生也很快被分了類:渣男和其他男性。渣男普遍都樣貌尚可,說話漫不經心,加到微信也不會多聊天,整個人蜻蜓點水,卻又讓人不禁懷疑自己:這種一看就養魚的男人,加我幹嘛?
而到了另一種男人,每天顧逸要收很多條垃圾信息,幾乎沒有重點,可以用各種方式令人不適。顧逸收到的最難忘詞句TOP3每天都在浮動,最後留下的是「在嗎」「我不信,你絕對是愛上我了」「撈女,再見到你我就舉報。」
簡直如同性騷擾。好不容易選題寫完,附加一個視頻腳本,傑奎琳看完再返回的稿子也面目全非,和pony的沒什麼兩樣。顧逸心有點不愉快,既然就寫這種直擊大眾痛點的選題,何須繞個大彎子,還把她送到婚戀市場估價,是嫌她自我認知不夠嗎?
關醒心在群里問:「顧逸,最近在幹嘛?」
「相親。」
梁代文突然秒回:「為什麼要去相親。」
顧逸有點高興,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回消息,晚上去ounce他就知道了。
經歷了兩周魔幻的陣仗,她需要吃頓好的,以及給自己買份禮物,慰藉備受傷害的心靈。一狠心她給自己買了雙carel的紅色瑪麗珍鞋,穿著連衣裙化了妝走去ounce。而運動鞋穿久了,赤腳穿鞋走路,腳磨得四面流血,疼得齜牙咧嘴。她坐在後台的沙發,犀利段子的現世報,比往常來得早了一點。等余都樂來了,她問:「今天梁代文抽到了吧?」
「沒有哦,最近他運氣一般。」
顧逸的失落像是從樓梯一腳踩空,快一個月沒有見到他了。
輪到她時有熟悉的觀眾吹了口哨。她扯起裙角伸出一條腿:「難得見我這樣是吧?」
「ounce徐若瑄!」有男生喊了一句。
「別搞得這麼沒見過世面。」顧逸這麼一說,反倒氣氛台下開始鬆動了。她穿著裙子做了個頹喪的駝背姿勢:「這樣才是我對吧?哎我就知道,你們見不得女脫口秀演員扮美女。今天我為什麼扮成這樣呢,是和我最近的經歷有關——今天講講渣男。
「經常來的朋友都知道,我雖然男朋友不算很多,但是是十足的戀愛腦,特別熱衷談戀愛那種。我特別享受和男生聊天相處,男生,太深奧了,一門剖析不完的哲學。因為他們的性格完全和我們不一樣,女生可以多少猜中女生的心思,但不能猜中男生,尤其你如果還喜歡這個男的,那麼恭喜你,他做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件,你都猜不對了。」
「渣男的性情都是天生的。他們是最玩世不恭的男孩,幼兒園時期別人都在瘋狂大家玩泥巴啃玩具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擅長發現哭泣的漂亮小女孩,去安慰她們。如果遇到開竅有些晚的男孩,就會在初中時被女孩狠狠地拒絕和傷害,心中留下白月光,變得有故事,眼裡充滿風情的星星,點點星光飄到你身上的時候,你就知道,愛情來了。」
「別笑啊。這都是真的。我最近因為做採訪,見了各種各樣的男生,還被強制去相親了,做暗訪——你看看,做媒體多不容易,為藝術獻身。相親時我發現了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大多數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會在婚戀上模稜兩可,浪費很多時間,基本也都被渣男渣女騙過。殺豬盤、茶托、遊戲陪玩騙了他們的心又帶走了他們的錢。他們統稱這些人是撈男撈女,一開始就奔著錢來的,罪不可赦。但他們都沒有發現,渣男渣女比他們目標清晰多了。沒有目的的相親就是開盲盒嘛,花了不少錢,也不一定抽得到自己喜歡的那款。嗨,我做採訪的時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因為——我特別愛渣男。」
台下一陣噓聲。顧逸害羞地笑了笑:「別多想啊。我喜歡在人群里找自己喜歡的人,這個過程叫作摘星星,專門挑夠不到的,這樣就會特別有成就感。渣男,既然是食物鏈頂端,那麼我只要談戀愛了,就也會在情感的食物鏈上爬高一層,這可能是我階層躍升最快的機會了。」說到這兒,顧逸的語氣特意變得自嘲:「畢竟我外形條件還行,對吧。」
「我曾經遇到過幾次渣男,這類男生都有很直接的特點,就是——帥。要麼是真的帥要麼是氛圍帥,或者是整容級人格,相處時如沐春風。他們會關照到你的情緒,幫你拉車門,扶凳子,遇到雨天會張開衣服為你擋雨,那種體貼又有距離的笑容,不經意碰你一下,整個人都酥掉了。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有故事,一起去KTV真心話大冒險,過往的戀愛都太深情了,你都會不禁會自我代入,這不就是電影電視劇嗎?而不是渣男的男人——我們不要太冒犯,就這樣指代一下——會先問你的身高體重,有沒有房子和車,平時會幹什麼,要是答不上來,他們會問,人呢,在幹嘛,為什麼不說話。理他呢,他會覺得,果然對我有意思;而不理,他可能會跳腳,小姑娘不懂事,條件也就那樣,怎麼還沒禮貌呢?果然是只貪圖有錢的男人!」
「渣男對人要求的真不多。他們想要的可能是你的身體,你的心,你的錢,你的追隨,你的愛,或者只單純享受被迷戀的滋味,想要做英雄但每次只要一種,達到目的就會離你而去。而他們給你太多快樂了,不會每天早上發『你好』,晚上發『晚安』,只會狂擊命門。你們知道是什麼嗎——情話。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所有讓你開心的方法,精準扶貧,我們這麼饑渴這麼想要愛情,他們就會不偏不倚地把丘比特之箭射到我們身上,365天都是節日,720個穴位都是G點,給我們留下的快樂,哪怕失去了都會念念不忘。」
鞋子真的太磨腳了,顧逸皺著眉頭挪了挪位置,在台上還悟出個道理,灰姑娘的大姐和二姐之所以惡毒,就是因為太有錢了,平時喜歡買貴又磨腳的鞋子惹自己不開心。保持善良品格沒別的奧義,窮就夠了。
「這事情讓我更愛渣男了。渣男只要哄他開心就可以了,說不定他還會哄你開心,但是直男就不一樣了,直男會要求你——愛他。」
台下掌聲雷動,竟然有女生在歡呼。顧逸心想,千萬別再遇上覺得自己在挑起男女對立的觀眾了,本來就是個段子,這一歡呼,諷刺的功效被成倍放大。而環顧一周,她看到一個洋溢著笑容的男孩在第三排打招呼,棕色短髮,桃花眼厚嘴唇,手在臉邊只動了幾根手指,好像等著她發現自己似的。
是許冠睿——他真的抽到票了。
散場的顧逸站在ounce樓下,裹緊了大衣,太巧了,今天竟然下雨。叫不到車的周末,許冠睿在身後打招呼:「看,我是不是沒有食言,我真的抽到了。還記得我嗎,我叫許冠睿。」
「是,我記得。」
沒等說下一句,許冠睿突然說:「你等等我。」
他鑽進便利店,沒過一會兒跑出來,笑盈盈地蹲在路邊:「我們灰姑娘里的壞女人,削足適履了嗎。」
是創可貼。許冠睿輕輕地示意顧逸抬起腳踝,把鞋子脫掉一半,一塊一塊小心地貼傷口,除了捏住腳腕脫鞋的動作,後續手指都沒有再碰過她。站起身來他聲音略有調皮:「如果我現在脫下衣服罩在頭頂,邀請你和我一起去雨夜裡,我就是個渣男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