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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所屬書籍: 失笑

26.禁慾系男人,翻譯過來就是——人畜無害

「後來呢?」

「我就回復他,這就是個段子。他說,雖然有點被冒犯,但心情還不錯,因為演員本人喜歡渣男。」

「你怎麼回答的?」

「『那要看你有多渣了。』說完我就上樓來了,我怎麼可能讓他知道我心動過速。」

余都樂豎起大拇指。

「我再也不相信喜劇消解性感了。當許冠睿靠近我的時候,我明顯感覺,那一刻我是全襄陽北路最迷人的風景。一個長發飄飄的女人,雨夜落寞地站在街口不知道該怎麼回家,許冠睿不對我動心才怪呢。」

「是,灰姑娘的版本變了,之前是善良可憐的女孩慌亂落跑丟下一隻鞋,被王子撿到;現在是惡女削了後腳跟,還被王子貼創可貼。」余都樂在不慌不忙地點酒,他已經練就了一邊點數量一邊和人聊天的記憶,還能持續毒舌:「你怎麼不說你那段脫口秀扎了人家的心呢,哪個在場的男人聽了不對號入座覺得自己被罵了。」

「這真的就是個段子。觀眾也不用這麼急著覺得自己是渣男,好多人離這個水平還遠著呢。光斷章取義覺得自己壞,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不夠帥。」

「毒是你毒。」

「那兩周的暗訪我簡直是被pua了,不停地被問有沒有戶口,收入多少,平時喜歡做什麼……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在婚戀市場毫無價值。我也只是去做調查而已,那些真的在相親的女孩日積月累地被打擊,結婚了也是自信心很低的狀態吧。」

顧逸坐在沙發上,兩條腿搭在沙發扶手,身體靠在沙發靠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余都樂聊天,順便避開了可能曖昧的邂逅——雨太大,許冠睿非常克制地試探了一句要不要送她回家,得到拒絕就微笑著告別了,善意都蜻蜓點水。雙方都沒有主動提留下聯繫方式,許冠睿搖下車窗時,只說下次ounce再見。

她覺得這類男生也很有意思:他們只會小心翼翼地邁步,只要女生有一點拒絕的意味,他們立刻收住腳步,甚至裝作靜止不動——不被察覺就不丟臉。

反觀梁代文,雖然有述情障礙不是那麼在乎,但自從遇到自己,又鑽車廂又演樹,還要被啤酒瓶砸傷手臂,一天到晚臉都丟盡了。

余都樂拿出濕紙巾仔仔細細地擦每一個圓桌,指尖碰到上次鬧事男人磕壞的桌角,還用手指輕輕撫過去。顧逸如夢初醒:「對了,你和關醒心是怎麼成為男女朋友的?」

「沒有哦,我們都沒說。」

「啊?」

余都樂也不是喜歡過多講自己事情的男人,顧逸還是或多或少聽出了端倪,就在大家一起約會的日子裡,陸銘雖然也暗戳戳地表達好感,關醒心明顯對余都樂更喜歡,用關醒心的評價,他浪漫,有趣,沒有負擔。余都樂上台次數多了,把段子拆在話里和關醒心聊天,藏著掖著自己的緊張,只要不在關醒心視線範圍內,就狂捶胸口猛呼吸。裝作成熟又幽默,實際每次上樓心都快爆炸,無所適從,關醒心從來不知道。突然有一天,雨夜裡的余都樂在客廳等雨停,關醒心突然在浴室叫他,余都樂推開一條門縫,關醒心站在浴缸里,熱氣氤氳,她說,能不能幫我把燈關了?

余都樂剛剛照做,關醒心從浴缸里跳出來,裙子濕了大半,跌進他懷裡說,你就真的怕淋濕自己嗎?每次下雨,你都不肯走。

她在黑暗裡方位感異常地好,彷彿黑暗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余都樂沒躲,沒有人能拒絕散發著花香的柔軟身體,細嫩的皮膚下面裹著的彷彿是滿溢的水,本來覺得不可褻玩,但此刻她的動作都是簡單又讀得懂的,連撫摸和調戲都故意降低難度。他也不是沒看過那個傳播甚廣的開房視頻,但真正親到她嘴唇的那一秒,灼熱的心臟和冷卻的血液同時運轉,肯定是有什麼不太對。和關醒心泡在浴缸,她把花瓣掰掉灑在浴缸里,溫暖又怪戾地回頭笑了一秒,他明白了,這種看似唯美的細節,是關醒心排演了很多次,再熟悉不過的東西,甚至可以稱為——待客之道。

顧逸聽明白了,這個愛情故事的發展是余都樂喜歡的,卻不是他期待的。但既然來了,他沒拒絕。但她能看穿余都樂此時的傷心——畢竟是多年老友。他喜歡關醒心的程度,絕對比表現出的要多太多,但為了看起來配得上,他藏起了大半,裝作無所謂地和陸銘混在一起。現在得到床伴的關係,絕對令他非常憤懣。

但他不會表現出來。講到一半余都樂站起身:「雨停了,我今天騎了電動,幫你叫個車吧。你說——是不是太喜歡,都多半會搞砸,而反倒不那麼喜歡,才會應對自如?」

女生節顧逸做的《無懼風浪》系列選題,第一個視頻在抖音和微博投放就有了很大的反饋,瀏覽量都過了百萬,數英網當晚就出了選題探討。視頻中一個女性站在相親角,遠遠地望過去的長鏡頭,彷彿被目光審視,也被女性類公眾號截了圖作為頭條。顧逸回想起自己最早做的一版,是漫畫類型的長圖,左右一分為二地講述現代女性和從前的不同,觀點更毒辣,但的確沒有被審視的茫然雙眼有傳播力。不得不服傑奎琳把握熱點的眼光,她的目標不是做更新的觀念,只是「爆款」——曝光就是數據,數據就是水漲船高的廣告費。

也是顧逸能力的證明。她稍微摸清了一點傑奎琳的路數,對顧逸的要求,就是磨出新穎度一百分的切入角度,再閹割掉難傳播的一部分,換上大多數人的痛點。而這個方法的確更適合老牌媒體的調性。傑奎琳絕對不會在會上要求顧逸拍馬屁寫感謝信,只會把新選題斃掉,再讓她加班。那足夠新的怪奇角度,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正在電腦前寫新文案,實習生飄到了她的耳邊:「Lindsey這次春風得意哦,Pony大概在小群里悄悄罵人呢。」

顧逸用筆敲了敲他的腦袋:「實習就好好實習,每天來了都只傳播八卦,你們富二代都這麼遊手好閒的嗎?」

「沒有我,這個辦公室的血管都栓塞了。而且你不想聽傑奎琳的新八卦嗎?」

「什麼八卦。」

「他前男友在北京挖她去做合伙人,最近公司都傳遍了。在這邊只有總監待遇和薪酬,去北京可是做老闆。壹周的背後是港企,對傑奎琳也不會重用到什麼程度的,她年紀也在這兒了,去做合伙人板上釘釘吧。只是——」

「只是?」

「她和前男友據說鬧得很僵。兩個人當年是愛得山崩地裂,二十歲就在一起,戀愛還被人在QQ空間流傳成美麗童話那種——反正現在看來,黑歷史啦。但傑奎琳更看重事業,堅決要在另一家公司獨立發展,還把男朋友當作競爭對手。總之後來兩個人鬧崩了,還是男的先受不了提的分手。現在這個橄欖枝拋得總有點余情未了的感覺,但是傑奎琳在上海的小男朋友也談了快兩年了,你懂的……」

顧逸聽得皺起眉頭:「你這簡直是扒門縫聽來的,你的床位在傑奎琳床下嗎?」

「能力咯。不過Lindsey,傑奎琳要是走了就沒有這麼好的領導了,你很喜歡她對吧?要是來個昏庸的女領導,每天捧著Pony做已婚婦女同盟,你就沒有做《無懼風浪》這種大選題的機會了。傑奎琳這種領導我也喜歡,每天看著她就像看TVB,在這兒實習就這種氛圍最舒服。她如果離職了,我大概也不想在八號橋呆著了,這附近真的很難開車。」

這讓顧逸有點難過。憋了一整天到晚上,顧逸敲開傑奎琳的辦公室,真冷,這個女人的凍齡大概都是不開暖空調凍出來的吧?傑奎琳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你找我有事?」

「就是,我想了一下,之前給你的四個選題,的確沒有《無懼風浪》有大眾性,但我在想,是不是能孵化個全部以先鋒的話題為主的公眾號,有壹周做背書應該也會有人關注,更叛逆一點,說不定能招攬新的讀者。」

傑奎琳依舊冷冰冰的。長長的辦公桌上放著室溫計,26度,彷彿傑奎琳體溫如此。她沉思了很久,只淡淡地說:「具體怎麼做,你寫個計劃給我,不用很複雜,微信上文字發我就可以。」

「好!」顧逸像是被鼓勵,說了一句:「我真不能想像《壹周》沒有你。」

傑奎琳沒有任何反應。出了辦公室顧逸想,這真是個完美上司,目標明確,和同級別的人掠奪資源,對下屬只要結果。卡其色的BV風衣拆掉肩膀冗餘的一塊披肩,0號身材的傑奎琳薄如紙片,她付出的努力,遠比自己能看到的多。

手機響了,竟然是梁代文。顧逸盯著信息,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要不要見面?來我家,給你過生日。」

顧逸下巴都掉了,梁代文約人都這麼直接的嗎?這世界上有餐廳,電影院,公園,直接約家裡,你家是什麼鐵血兄弟大通鋪嗎?

心裡抱怨了千百句,她秒回了一句「好呀」。

以及,他怎麼知道自己過生日的?輕車熟路地到了梵高館,顧逸在進口商店轉了很久挑了一瓶伏特加,高高興興地上了樓,熟悉的潮濕的電梯味,喜歡的男人記得自己的生日,天氣再冷都值得了。只是——沒了鑰匙,她在門口像個等待被帶進房間的快遞。

快遞等了一個小時,梁代文往常這個時間肯定到家了。肚子咕咕地叫,他也不是食言的人,這會兒會去哪裡?

等了半個小時,電梯的數字都看得煩。看著數字停在13樓,15樓,終於停在14樓,顧逸的心砰砰地跳,是鄰居。

她熬得腰疼,坐在地上打瞌睡。夢裡是關醒心和余都樂,傑奎琳和陌生的男人,還有時不時消失的陸銘,前仆後繼地上場……被梁代文叫醒,顧逸整個人都驚呆了——梁代文衣擺下面全是奶油和冰淇淋漬,整個人淋得濕透,像打了一架。打開的蛋糕有一半已經變形,能吃的部分不過四分之一。而此刻的當事人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完全不像是給人過生日,像要去打架。

這人雖然沒表情,做起事來全是意外,堪稱——百變小櫻。

「蛋糕怎麼碎了?」

「沒什麼。切蛋糕吧。」

聞都聞得到他在鬥氣。跟誰?怎麼回事?找她來撒火的嗎?家,梁代文公事公辦的地方,不性感,不撩人,時不時易燃易爆,怪不得狗要抑鬱。

算了。她沒拌嘴:「點蠟燭嗎?生日總要唱個生日歌,家裡有打火機嗎?」

「沒有。我找找。」

沒等顧逸反應過來,梁代文拿了個氣罐噴火槍,對著蠟燭轟地一噴,火苗躥出一尺高:「亮了。」

「可不是要亮了嗎,你這再猛一點蛋糕都要點了。你當是火炙三文魚呢嗎用這麼大個火」

梁代文明顯沒聽懂:「三文魚我還真有。」

顧逸不想再聽梁代文飆胡話了:「好了好了,最後這麼一點點蛋糕,再不吃徹底沒了。」

摔到變形的蛋糕經過搶救,最後只剩下一小塊。梁代文臉上蹭了一塊黑,蛋糕吃得威武不屈,頭髮也亂糟糟的,被她剃禿的那一塊長了出來,硬硬地在頭頂立著,這陣仗,蛋糕簡直是衝鋒陷陣搶回來的,他幹嘛了?

「你是被撞了嗎?」

「沒有。」

梁代文的紗布拆了,手背的疤有手掌那麼長,粉紅色,像是為自己留下的勳章。總有撬開嘴的辦法,顧逸從包里掏出那瓶準備帶回家的伏特加:「喝嗎?」

「我不喝酒。」

「拜託。那個火炙槍沖著你點一下你都要炸了,又不準備拿我當朋友了嗎。」

炸毛的人突然乖巧了。兩個沒吃飯的人,湊在一起吃了小半塊蛋糕,顧逸在廚房找杯子:「你不是瘢痕體質吧?不要喝了酒手上的疤增生哦……」

回到客廳,梁代文已經仰頭把酒對瓶吹了一半。她衝過去搶下酒瓶:「老天,不是你這麼喝的。」

「別擔心,我酒量好。」

「我不是擔心你,我擔心一會兒我沒得喝了。」

「……」

誇下海口說酒量好的梁代文,肚子空空灌了酒,不到三分鐘,躺在沙發上直視天花板滿臉通紅,人畜無害。

酒量真好,好到都不用擔心共處一室的自己會危險。顧逸算是明白了,她住在這兒的時候,梁代文規規矩矩地生活得像個木頭人,是把自己嚴防死守在可控制範圍內,不然就會像現在這樣,看起來無比狼狽。

兩個人靠得有點近。這曾經是顧逸和梁代文經常聊天的位置,梁代文喜歡搭著靠背,顧逸坐在沙發,而今天,換梁代文癱倒在沙發上,顧逸坐在旁邊,看著他閉著眼睛灰頭土臉,狼狽的樣子實在是惹人心痒痒。顧逸本想把酒杯送去水槽,剛起身就……坐下了。

梁代文真的好看得要命。嘴唇有些干,喝了酒,身上散出汗酒精混合的味道,不難聞,只覺得熱氣撲過來,是自己靠得太近了。睫毛細密,全都順塌地倒著,乖巧,無辜,比睜開眼的時候可愛多了。襯衫到現在最上面的紐扣還緊緊地扣著,直角肩膀瘦瘦的,好一個禁慾系……

她突然想起自己和關醒心在loft里聊起的面紅耳赤的想像。編排所謂的戀愛電影情節,顧逸曾經想像的就是在沙發上和梁代文接吻。當時她還編排了一個刺激的情節,就是梁代文對前任都沒什麼感覺,但對她心跳不止——作為述情障礙患者,她覺得自己的想像足夠出格了。而關醒心擺了擺手:「都已經是想像了,拜託,再勁爆點不好嗎?梁代文是個男人哎,你難道不該想像,他把你推倒了摟著你,然後撕自己的領帶和襯衫嗎?這種自律得連女人的腿都不肯看的男人,一顆顆解扣子,多有成就感呀,就好比你親手剝掉神父的衣服,接下來的你自己想像吧,我不摻和了……」

顧逸猛地甩了甩頭,不行,循序漸進!

她悄悄地靠近了梁代文,想偷偷解開他領口第一顆扣子。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勒得太緊,就是怕他憋死。也不是沒見過梁代文穿低領,有什麼可害羞的,但就是這種繫緊的狀態才要命!

手剛碰到扣子,顧逸在心裡打鼓,千萬別醒,醒了現在她就是女流氓,道德的牢底直接坐穿。

「我今天,有點生氣。」

顧逸嚇了向後一竄,酒瓶「當」地倒在地板,酒在地板上散開,酒精味異常刺鼻。她掏出紙巾胡亂地擦,心裡一陣心疼,酒沒喝到,人也沒親到,還得裝什麼都沒發生:「哦?什麼?」

「買了蛋糕,我打車回來的。計程車暖氣太足了,我怕蛋糕化了,就把手拎著蛋糕伸出窗外,風挺冷的,估計吹到樓下不會化掉,手都快凍裂了。但是停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絲帶被外賣員的後視鏡勾走了,蛋糕整個掛著離我遠去。」

「啊?」

「我立刻下車去追,追了兩個街區,快遞小哥才發現。這些人趕路根本不看自己的車,眼睛都在手機路線上,也不肯停。」這些話說出來梁代文似乎真情實感在發火。「繩子鬆了盒子還掉在地上。我真的很討厭事情不受自己掌控,媽的。」

梁代文竟然會爆粗口?顧逸捂著嘴咯咯地笑,梁代文冷著臉:「自從認識你,我就沒有一件事情不是意外。」

好像……酒有效果?至少他現在真情實感地在生氣……

顧逸想到這兒指了指白板:「老實交代,我留下的三個治療辦法,都用了嗎?」

「嗯,在工作里每天黑臉,不再用表情,也什麼都嘗試了。」

「那我追加個第四條好了,給我講講你的過去。」

梁代文痴呆地盯著天花板,像個放倒的木樁。顧逸突然不急了,還主動放了首輕柔的抒情搖滾,燈光也調暗了。坐在梁代文身邊,她盯著領口系著的第一顆扣子,今天是打定了心思要從梁代文這兒得到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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