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社死的程度就是:本喜劇人今晚開的桃花,可以直接去火葬場拼花圈
顧逸想起之前在健身房銷售推銷時的文案:每個男人都要經歷控糖斷碳水有氧無氧180天,才能獲得一個女孩的青睞。
她這種愛吃糖又懶得運動的女人何德何能體驗這種感覺。就像一個懶惰地躺在床上久不運動的人,有什麼資格吃每天被放在跑步機上的鴨子所做成的鹵鴨架。
所以看著左邊的梁代文,右邊的許冠睿,顧逸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不要輕易地走進一條深淵。但退到一半又反應過來,她擁有喜劇人的大腦,善良的靈魂,此刻她就是愛情彼岸的暴發戶,靠誤打誤撞變成了愛情富翁,儘力讓自己不露出不怎麼懂愛情的馬腳,此等劇情讓蓋茨比都要說一聲了不起。
往後一步又向前一步,邁得方正又僵直,梁代文冷冷地說,幹嘛呢,出列入列的,軍訓呢。
怕什麼來什麼。梁代文說話她也不是沒見過,不解風情時舌燦蓮花,爭風吃醋時刀光劍影。此刻她聞了聞肩膀領口,梁代文噴香水的習慣,無非就是擔心自己穿了一天衣服有汗味,用量也不至於把自己腌入味了?難不成真是小狗在電線杆劃地盤嗎?
許冠睿的手指像蝴蝶扇動翅膀一樣在顧逸眼前晃:「不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們嗎?」
只要許冠睿願意,大概永遠都可以駕輕就熟地和陌生人聊天,沒幾分鐘就和關醒心聊開了——他在日本有認識的聲優朋友,平時也會做虛擬主播的中之人,還發行了專輯。至於關醒心之前那個視頻,許冠睿知道了也不提,聊來聊去都是她樣貌出眾,在「中之人」行業里也是極其出挑,這樣的朋友要倍加珍惜。擅長說話的人,每個字都像在女孩心頭彈鋼琴。
余都樂湊在顧逸耳邊:「我是不是該警覺一下。」
那也不必。見異思遷的人很多,但許冠睿絕對不是。而余都樂為了劃清界限,一直在把許冠睿和顧逸扯在一起套近乎,言語里扯斷許冠睿和關醒心的可能性——陰毒。
陸銘只在院子里收傘點蠟燭,用毛刷掃掉蔫掉的櫻花。滿地櫻花的世界,牆上的茉莉花藤也很快就要開了。幾個人胡亂寒暄,話題落到了講段子上,陸銘說最近被父母催著出去相親,有點力不從心。光是講出這句關醒心的表情僵了一秒,顧逸看見了。
許冠睿雲淡風輕地問:「顧逸相過親嗎?」
「相過啊。之前被傑奎琳逼去做選題,人民公園蹲了好一陣呢。不過我主要是舌戰上海老爺叔老阿姨,相親次數不算多。」
幾個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唯獨許冠睿的表情不對勁。顧逸心想,就知道你要變臉。她自顧自地口若懸河:「相親角那一塊平均氣溫和二氧化碳濃度好像都比其他地方高。老爺叔老阿姨小傘一撐,上海話那個口音賊優越,鄙夷的表情讓我有點……不愉快。於是,他們問我月薪多少,我說五萬。他們很吃驚問我怎麼賺的,我說每個月躺在大馬路上被車撞了賠的。」
「還真愛抬杠啊。」
「也會哭窮的,最窮的時候住陽台改建的卧室,採光好得不得了,太陽曬的睫毛都糊了,一次性用品都不止用過一次,每次燒水澆筷子,急著出門就把熱水灌礦泉水瓶,燙出的都是不同的藝術品——什麼龍美術館,外灘一號,都不如姚西小區44棟402陽台。阿姨問我喝這種水不會生病嗎?塑料遇熱會有毒吧,我說挺好的,胸會變大,臉會變白,他們就都不說話了。」
這話讓在座五個人也不敢接。顧逸才回過神來,在場有兩個脫口秀演員,也有自己的曖昧對象,為什麼要在可能戀愛的人面前講段子!
幾個人的視線都有從面部緩慢下移的跡象。
還好梁代文正常發揮,和在ounce第一排一樣巋然不動,表情沉穩。許冠睿靠近了顧逸:「他是面癱嗎?從我進來到現在都沒笑過。」
垃圾貓本能地護著,不能給許冠睿看笑話:「他笑點特別高,我也很少見到他笑。」
梁代文卻聽見了:「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笑的。過得那麼苦還要苦中作樂變成段子,與其笑還不如把她帶回家讓她過得健康點。」
這話的信息量又密又實,許冠睿卻好像都懂了。關醒心問,所以,許冠睿,你是怎麼認識顧逸的?
許冠睿像是故意想挑釁梁代文:「在ounce對面的便利店。我聽說有脫口秀,想來問問抽選規則,正好遇到顧逸在路邊站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梁代文把手伸到顧逸的後脖頸,沒有碰到任何一寸皮膚,卻拎著衣領把她從許冠睿的視線里挪走,顧逸被動地走了兩步,後來直接懸空,人都勒得窒息了——幹嘛呢?拎貓呢?
氣氛越看越焦灼,陸銘急忙拿出了六個本子:「讀劇本,讀劇本。」
愛情劇本三男三女,三對情侶。故事講的是千禧年的一對通過網戀認識的情侶,當時使用的還是撥號上網,不能和座機同時使用。顧逸和關醒心抽到的就是同一個家庭里的兩個姐妹,姐姐用電話和同城的男朋友煲電話粥,妹妹用撥號上網和未知的網友聊天。姐姐因為男朋友更喜歡在酒吧里邂逅的爆炸頭女孩而被告知分手,堅持要用電話討一個說法;妹妹急著赴約只能跑去網吧,遲到了,怕網戀對象生氣發了張自己的照片,結果因為醜陋而「見光死」;酒吧里的爆炸頭女孩,是被結婚對象甩掉,情場失意戴了假髮去排解苦悶,她被拋棄,是因為刻板、無聊、不夠有女人味……
典型的21世紀初愛情故事。陸銘對那個年代異常熟悉,台詞里出現了徐懷鈺,白色熒光眼影和松糕鞋,引得幾個人紛紛夢回。顧逸很好奇陸銘是哪裡有時間寫這些,陸銘只回答:「之前我在一個劇場演過黑幫老大,謝幕之後有個拄著拐杖的老人來問我人物小傳,了解有多深,幾個問題就把我問倒了,後來得知那是杜月笙的後代,冒了一身冷汗。在那之後我就有點慚愧,總是空下來就想寫點東西,段子也好劇本也好,雖說才華經不起審視,但小才華是絕對矇騙不了人的。」
似乎陸銘和前妻就是在選修的文學課上相識,是不是那時留下的淵源更深,沒人知道。他平靜地分發劇本,到關醒心面前也沒有給特殊的關照,彷彿在劇目面前只想認真排戲,找齣劇本疏漏的地方。
春天的清香總在夜晚變得濃郁,抽選劇本時顧逸和梁代文抽到了一對情侶,顧逸鬆了口氣——如果是許冠睿抽到,她反倒更加尷尬,畢竟和上司的男朋友抽到對手戲,太過微妙。
顧逸和梁代文抽到的是「見光死」的網友,因為都是網路對話,只需要讀一讀是否通順就可以。看完其他兩對的擁有對手戲的表演,顧逸和梁代文顯得極為乾澀——畢竟對話是隔著電腦屏幕跨越千山萬水。
「你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可能還有五分鐘就要下線了,這周的零花錢不多,只能在網吧待兩個小時,久了爸媽也會來找我的。」
「沒關係,先下線吧。我正好也要複習考試,先走了。」
「哥哥,這兩個小時你不對勁,我發完照片你就說先去忙了,明明你還顯示在線。我想見你才特意跑出來,還特意不使用對話窗口,就是為了看到你的頭像在電腦右下角閃動。」
「沒有什麼理由,你不夠漂亮。對不起,把腦子裡的東西不加修飾直接說出來應該是最舒服的解決辦法,所以我直說了。我本來想像你是個像赤木晴子的女孩,活潑開朗,人也梳著齊肩的頭髮,鄰家女孩一樣。但你的照片……我費力辨認好久才發現你是個女的。」
「我好不好看,很重要嗎?」
「對,就像你們女孩會在意我們是不是靈魂豐富,我們男孩更在意電腦前是不是醜八怪。」
讀完最後一段,梁代文抬起頭,顯出了沒有表情的好處——淡漠,無情,帶著機器固有的冰冷。2000年代的台式機就是笨重憨厚的殼,顧逸也去過小城市裡烏煙瘴氣的網吧,劇本彷彿就是自己真實會發生的一樣,一個靠網戀支撐著孤獨生活的少女,因為一張像素不高的照片暴露了自己的樣貌被迅速地拋棄。電腦對面的人理智,直接,不浪費時間,彷彿就是梁代文能做出的事情,以至於讀完了顧逸怯生生地問,梁代文,你是不是也會這樣直接?
梁代文捉住了她的鼻尖,輕輕擰了一把:「我不網聊。」
身邊的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顧逸盯著梁代文的臉,鎮定,耳朵是正常血色,剛才讀劇本的樣子呈慢鏡頭在顧逸腦海里回放,真實地讓她委屈。這種不適感像是疲累了一整天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每個細節都硌得她生疼。她所害怕的不是劇本里的真假,而是梁代文真的感受到七情六慾後,感官對現實生活「失真」——不夠優秀,時常困窘,對遙不可及的人抱有不真實幻想……她還值得再被這麼緊張嗎?
旁邊四個人看著顧逸,余都樂用手推推他:「怎麼還給讀得眼淚汪汪的,你們這個劇本明明是最乾澀的劇情,不信你試試關醒心拿的這對兒。」
「這種愛情故事你們理解不了,我是小城市泡過網吧的人,感同身受懂不懂。」
「要不這樣——」許冠睿禮貌地抽過關醒心的劇本,牽起顧逸的手:「剛才那段太乾澀了,來和我演這段酒吧里的男追女。」
顧逸拿起劇本,瞟了一眼沉默的梁代文,陸銘用音箱放了一首粵語歌,要命,許冠睿的表情一秒就變了,第一句就讓她心裡一抖。
「我愛你。」
「你腦袋裡能想點正經事嗎?」
「不能,我心裡永遠都是愛你,惦念你,害怕失去你。我喜歡壞女人,放蕩的不檢點的,無知的沒良心的,不在乎深明大義只在乎山盟海誓的……」
「你的未婚妻不好嗎?」
「她太識時務了。以至於我們只能結婚,從愛情關係變成親人。」
「做親人不好嗎?沒有血緣關係卻緊密牽絆在一起。我也只是個碰巧走進酒吧的女人,瘋狂也許只是偽裝……」
「不好——親人,聽著像句髒話。結婚了夫妻就是親人,為什麼,因為你對親人不會那麼好的,把一切都當作理所當然。我的愛人是要和我一起上戰場的……你在我面前出現的樣子,深情且布滿傷痕,連顫抖都迷人……」
許冠睿的手指似有似無地在顧逸身邊繞,撩頭髮拉衣領,比梁代文這種前室友還親近,都是若有若無的肢體接觸。顧逸靈敏的臉頰皮膚能感覺到手指帶來的輕微氣流,這情節真俗,但在陸銘放的張國榮的背景音樂里,被許冠睿的笑眼悲傷地凝視著,她的心也跟著撲通撲通地跳。許冠睿還在說台詞:「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後面那句是女人在動搖,滿腦子都是傑奎琳,她不能再念下去了。裝作笑場打斷了這段表演,觀眾席三個人在扼腕:「許冠睿對你講得那麼深情,你竟然齣戲!」
「我受不了男人這麼深情地對著我,真的很難忍……」
陸銘歪著頭疑惑:「顧逸是不是不怎麼喜歡角色扮演?」
「對,我雖然可以在這兒讀劇本,但總是想笑場,就像許冠睿對著我這麼深情,我還是盯著他冒段子。就像現在流行的劇本殺,我一想到這都是人演的就入不了戲,覺得都是假的……」
許冠睿落寞地笑了一下。
不用想都能預料到這段話給梁代文講是什麼效果,也知道梁代文絕對可以做到冷靜處理。但此時此刻,她才明白「感同身受」對梁代文這種人來說,多麼殘忍。不用這麼直觀地做對比,這不是什麼高下立判的場合,許冠睿碰上這樣的場景,就是穩贏。而梁代文就像孤身在沙漠里奔跑,四下無人,海市蜃樓出現在任意方向,圍得他四面楚歌。她能做的已經很少了,此刻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都不想看到梁代文難過。
而觀眾席的梁代文握著自己那本劇本,像在ounce看脫口秀一樣平靜地坐著,像是冷水已經從頭潑到了腳,把自己的狼狽包裹得毫無破綻。如果是初遇,顧逸一定氣得跳腳,竟然會有這種砸場子的觀眾,一點笑反應都沒有?但現在她明白了,腦海里激烈的思考還沒有完全消化掉這份算不上情緒的東西,他能做的第一件事是——偽裝得像個機器人。一貫的平靜是他不懷疑自己,篤定地活下去的方式。
梁代文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撇嘴的樣子又是韓劇模板:「許冠睿演得好好的,你怎麼先笑場,不專業。」
「說得好像你很投入一樣。」
「我投入啊,我演的不是無情網友嗎。」
一切微妙的表情都是演給許冠睿看。正常打情罵俏,順著顧逸的笑場裝了下去,真的聰明,在腦海里運轉一下,完全像是勝券在握且毫不吃醋的樣子,比許冠睿熟絡,大度,又以演技高超自居。尤其是端坐在沙發上不苟言笑,看起來掌定乾坤言傾天下。關醒心看破不說破,只忙著給許冠睿遞礦泉水:「我看得可是很感動,這台詞配許冠睿,好像看了一場真話劇。陸叔,你這台詞是哪裡來的靈感?」
「你——們啊。」
院子里只剩下微風陣陣。
一時間誰也沒想離開。許冠睿跑出去買了幾瓶酒,圍坐在沙發聊工作聊行業,唯獨不提感情。一群人喝得東倒西歪,趁著梁代文去洗手間的功夫,許冠睿靠過來,鼻音有點重:「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麼喜歡他了。」
「這都能看出來。」
「當然,融化不愛笑的冰山,這種事情不是本身就有點精衛填海和愚公移山的感動在裡面嗎。只不過——」許冠睿頓了頓:「激起了我的鬥志。」
「鬥志?」
「比如把你爭過來。」
顧逸的心突突地跳。梁代文轟地坐在沙發旁邊,好似下馬威;許冠睿也輕巧地結束對話,像是故意曖昧給梁代文聽:「剛才那句話不一定是玩笑,你可以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