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結婚後會搬出去祝」
「我們家有足夠的空間讓我們住,這種情況下我去和別人爭分房名額,其他人怎麼看我?再說和我爸媽住在一起,彼此也能照應。操持一個小家庭並不容易,你和我爸媽同住,有保姆幫忙,也能輕鬆不少。」
費霓發覺自己誤會了葉鋒,他和她的利益並不一致。
結婚後住在家裡對他百利而無一害,分的房子自然不如他現在的家好,住在家裡,從買米買面買菜到做飯洗衣服換煤氣罐都不用自己操持,他除了工作,回家只需要享受服務就好。他享受了住家的好處,當然要尋找一位父母滿意的兒媳。
而她,被人討厭,還要厚著臉皮住進人家家,以後被當面嫌棄,連還嘴的資格都沒有。誰叫她住的是人家的房子。
葉鋒見費霓沉默,安慰她:「家裡只是一個過渡,咱們遲早會有自己的房子,等我升了職,分的房子也會比現在好。」
「你準備過渡幾年?」
葉鋒只是為了勸慰她,並沒有具體的打算,聽費霓這麼問,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到那時候,沒準你還不願意和我媽媽分開祝」
「我尊重你和你父母的感情,但我永遠不會和你的父母一起生活。」住在人家的房子里,享受人家的福利,怎麼有資格要求被尊重?
葉鋒沒料到費霓會這麼堅決,他知道自己今天無法說服費霓,便轉換了話題:「你哥回城工作的事你不用太擔心,我有朋友在勞動局,或許可以幫忙。」
「謝謝。」他這話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趕在這時,葉鋒的選擇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了她,只差說出口。費霓的謝謝說得毫無熱情,她知道一旦接受葉鋒的好意,她就得在另一方面妥協。
「不用這麼客氣,以後就是一家人。」
費霓用力擠出一個笑,「葉鋒,我們到此為止吧。」
費霓的話讓葉鋒猝不及防,他愣了一會兒,才調整好臉上的表情,他將費霓的話理解為賭氣。
「這個事情以後咱們再討論,你先吃飯。」葉鋒用勺子為費霓舀了一勺蛋花湯,「哪天你去我家嘗嘗陳阿姨做的湯,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不愉快的事情出現。」
這些館子掌廚的不是手藝最好的,而是覺悟最高的,做飯的目的也是為了讓客人吃飽,而不是吃好。就菜的色香味而言,遠不如他家阿姨做的,如果不是為了和費霓多點兒相處時間,他才不會來這裡。
「你怎麼不吃?」
「我下午去無線電廠,已經吃過了。」廠長專門請他吃的小灶。
費霓從軍綠色挎包里掏出今天的晚飯錢和糧票,這家館子吃飯要預付,葉鋒已經付過了。
她把錢和糧票放到葉鋒手邊,「既然你不吃飯,錢就應該我付。」說完費霓就不再說話,低頭徑自吃自己的飯。她閉嘴咀嚼,不再發出一點兒聲音。
葉鋒又把錢推過去,「於情於理是我付賬。」
等消化完嘴裡的食物,費霓蹦出兩個字:「謝謝。」
她想葉鋒是喜歡自己的,在不影響他利益的情況下,他會對她很好。她找其他的人大概也不會更好。
這個發現讓她失望。
更讓她失望的是,她住什麼樣的房子取決於她未來的丈夫,她的職級決定了目前分房沒她的份兒。就算葉鋒真為了她搬出去,住的也是葉鋒單位分的房子。她今後能否住到更好的房子,得看葉鋒是否升職,升到哪級。即使一家五口住在十幾平米的房子時,她也從沒失望過,她以為將來靠自己就會有房子。那時的她對未來很樂觀。
費霓沒心情吃菜,一直在咀嚼碗里的白飯。
葉鋒沒離開,就這麼看著她,間或給她夾一筷子菜。
「你和我母親之間或許有些誤會。你和她多相處,就會發現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費霓仍是笑著,「我對她沒有任何誤會。如果我是她,我也希望未來和我住在同一屋檐的人符合我的喜好。如果這個人不滿足我的期待,我的風度或許不會比她好多少。她沒做錯,錯的人是我,我和你在一起是個錯誤。今天這個錯誤應該結束了。」
「費霓,你不要急著下定論,先和她試著相處一段時間再決定也不遲。」
「如果無法相處呢,你打算怎麼辦?」
「假設沒有發生的事情沒意義。」
「這不是假設,這是以後必然會發生的事,很可能每天都會發生。相信我,如果你跟我結婚,我搬到你家住,遲早有一天你要怪我不夠懂事,不懂禮敬長輩……」
「費霓,你太悲觀了,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我相信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費霓苦笑,他已經給她扣了個善解人意的帽子,以後發生矛盾,就是她不夠善解人意了。
「你誤會我了,我從來都不善解人意。你媽媽比你早發現了這一點。」費霓低頭喝碗里的湯,努力調整情緒,等她抬起頭,臉上又帶著笑,「我要是像你在家住得這麼舒服,我也不願意搬出去。你應該找一個你父母都喜歡的女孩子,這樣你會生活得更輕鬆。你和我在一起,咱們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費霓,你為什麼不願意試一試呢?如果不成功的話,我們再考慮別的解決辦法。」
「別考慮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會變,你只想讓我改變。你媽媽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並且我在見她第一面時就確定,這件事永遠不會變。」
葉鋒因為長相家世工作都無一不好,多的是向他示好的姑娘和姑娘家長。費霓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讓他不快,他本以為費霓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但她現在卻一點兒不體諒他的難處。
他剋制住不快儘可能理智地同費霓分析:「你就算和別人在一起,也可能遇到同樣的問題。遇到問題不是逃避,而是要解決。」
費霓馬上明白了葉鋒的潛台詞。像她家世工作都一般的姑娘,在男方家受到冷遇並不罕見。
口不擇言時說的才是真心話,他也認為她高攀了他。
「那我得到別人家試試才知道。」
回到家,老費問女兒:「怎麼不請葉鋒到家裡坐坐?」他以為像以前一樣,也是葉鋒送費霓回的家。
費霓不說話,直接進了裡屋,燈沒開,帘子外的光透進來,她倒在床上,頭埋進被單。以前她在洗漱之前是絕對不會沾床的。
帘子阻擋不住任何聲音,她在裡面聽見父母談論她,他們認為她和葉鋒結婚是遲早的事,已經在考慮陪嫁。
「葉家條件這麼好,咱們也不能給孩子丟臉,我拉了一個單子,你看看。」
窗帘桌布被子床單被單枕巾熱水瓶冰瓶白瓷盆……男方負責大件,這些小件加起來也夠他們張羅的,陪嫁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更重要的有些要憑票,他們手上沒有。
「要不冰瓶就算了,咱們沒票。」
「我看老張家嫁閨女就陪送了,閨女就這麼一回,別摳摳索索的。你不是有同學在水瓶廠工作?找找人把東西給買了。」
費霓雙手捂住臉,但沒用多久,她就調整好了情緒。她拉了燈繩,從床頭柜子里摸出鏡子照了照,理好頭髮,出了屋。
她在外屋對父母宣告:「我和葉鋒徹底結束了,不過我今年一定會結婚的。」
「怎麼回事兒?昨天不還好好的嗎?他欺負你了?」
「沒有。我覺得他不適合我。」
「那你覺得誰適合你?」
老費還要再問下去,就被老伴掐了一把。
「霓啊,咱不能因為人家一點兒不好,就把整個人都否定了,葉鋒條件挺不錯的,我看他對你也挺好……」
「我決定了的事情不會變。」
等費霓拿著白瓷盆出了門,老費才偷偷和老伴說:「怎麼回事兒?怎麼突然就對葉鋒不滿意了?不會是小方搗亂吧?」
「她是不是知道收音機是誰送的了?你是不是告訴她了?」
「沒有埃」
費霓站在門外等水房裡面沖冷水澡的男人離開,耳朵里又響起葉鋒的聲音,「我現在分的房子不會比你家的房子好多少,洗澡可能都要到公共浴室。我想你不會希望再繼續過那種生活。」
就連他請她到他父母家去住,也是為了給她改善生活。
她拒絕,是她不識好歹。
她也確實不識好歹,她對葉鋒說不勞他擔心,她會有自己的房子。
她們廠馬上就要分房,這個消息讓廠里許多在一起無可無不可的男女急著打結婚報告,為了及時拿到結婚介紹信有人甚至開始送禮。按理說以她的職級,分房也不會輪到她。
但她記得知青辦的人跟她說,只要她跟方穆揚結婚,廠里分房就有她的份。
廠里分給她的房子,就算以後和方穆揚離婚,房子也不會離開她。
方穆揚同她結婚也並非沒好處,她可以分半間房子給他,這樣他就不用住在醫院了。
屋裡悶得很,凌晨三點費霓又醒了,大概是被熱醒的,她下了床趿著鞋悄沒聲走到水房,拉開燈繩,擰開水龍頭,閉上眼睛,冷水淋在她臉上,透過手指頭縫露在水池裡。抬頭,順著那扇窄窄的窗戶,她看到了星星。
天剛亮,費霓就騎車去了醫院,方穆揚又不在病房裡,她匆匆留了張紙條,上面約他晚上六點在公園門口等她,她請他去看露天電影。
費霓等到六點半,方穆揚也沒來。公園門票加電影票要兩毛錢,她付完錢進了公園,裡面有三個點兒在同時放電影,電影都是外國的古董貨,電影院早就放過。費霓在邊上找了一個位置,從包里掏出一張報紙,墊在地上,是蘇聯電影,裡面的主角正在彈吉他,混合著電影外的蟬鳴和風吹樹葉的簌簌聲,費霓抬頭看天,星星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