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霓包里塞著方穆揚之前送她的巧克力,去自己廠里開結婚介紹信的時候,她捧出一把巧克力笑著請領導吃她的喜糖。
巧克力用燙金紙裹著,很喜氣的樣子。
她這邊的介紹信開得很順利。
方穆揚那邊出了問題。
這次知青辦接待他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勸費霓和方穆揚結婚的那位大姐。
到了這兒,費霓才知道,結婚不像她想得那樣簡單,方穆揚的戶口糧食關係都在他插隊的地方,他必須回那兒開結婚介紹信,或者等他的戶口糧食關係都轉回來再辦。總之,不可能馬上辦妥。
大姐為方穆揚想得很周到:「如果你不回去,我們這邊可以發函給他們,讓那邊幫你處理。」
費霓忍不住問:「那得多長時間?」
「我也不太清楚。」
最後方穆揚決定回插隊的地方親自辦。出了知青辦,方穆揚打趣費霓:「咱倆不能馬上結婚,你是不是很失望?」
方穆揚本來是逗她,費霓卻不否認,她提議兵分兩路,她騎車去醫院幫方穆揚收拾行李,方穆揚拿著火車票的介紹信去買票,爭取能買到今天的票。她收拾完行李就去火車站同他匯合。
方穆揚見她真急了,馬上同意了她的提議。
「你有錢買火車票嗎?」
「有。」
「你有行李袋么?」
「用不著,床單一卷就行了。」
「你可真能湊合,我家裡有行李袋。」
「別那麼麻煩,紙筆幫我帶過來,我的錢和糧票還在原來你給我放的地方,都幫我拿來,你給我的點心也帶上,其他的你看著拿就行,衣服隨便帶兩件就行了。」
「你哪有時間畫畫?咱們這事你辦好了就得回來。」
「在火車上不有時間嗎?」
「你可別在火車上隨便畫人姑娘,萬一再被人當流氓抓起來……」
「既然你對我這麼不放心,我向你保證,我以後再畫女同志,小到剛會走,大到九十九,都向你打報告,好不好?你要不同意,我只畫你一個。」
費霓覺得方穆揚在取笑她,但她因為有要緊的事要辦,只說:「你有分寸就好。」
費霓一隻腳剛蹬上踏板,還沒來得及騎上去,方穆揚趁她慌張挑了下她的鼻子,名義是給她擦鼻子上的汗珠,費霓因為著急,也沒跟他計較。
費霓去醫院前先回了趟家,老兩口正在做釘扣子,他倆內退後收入少了一大截,加上生活無聊,平常就做些副業賺錢。費霓進去和他們打了招呼,就進屋翻出了行李袋,把方穆揚之前送她的奶粉和麥乳精都放在行李袋裡,他回去請人幫忙,多少要帶點東西,軍用水壺翻找出來,裝了水讓方穆揚路上喝。巧克力得留著,結婚的時候請人吃。
「你這是幹什麼?」
「方穆揚今天要坐火車走,我給他收拾要用的東西。」
老費心想,收拾東西怎麼收拾到咱們家了。
「他去哪兒?」
「他以前插隊的地方。」
費媽此時插了話:「我覺得這是再給你一個考慮的機會,你和小方可能不是那麼合適,你不要太衝動……」
費霓攔住了母親要出口的話:「我已經考慮好了。」
老費還要再說,費霓從巧克力袋子里抓出一把放在自己桌子上,「爸、媽,提前請你們吃我和方穆揚的喜糖。」
老兩口沒想到方穆揚以前送的巧克力有了新作用,還沒發表意見,費霓已經提著行李袋出了門。她又出了副食店,拿著糖果票買了一些糖。結婚會另發些糖票,但她現在沒有,能買的糖很有限。
出了副食店,費霓急匆匆去了醫院,到了病房,她第一時間去找方穆揚的錢和糧票。還放在原來的包里,和錢糧票放一起的還有一個紙袋子,打開看都是她的照片。
那次方穆揚去她家給她拍的,沒想到拍了這麼多。
和她以前去照相館拍的樣子完全不同。她不怎麼拍照,也不喜歡照鏡子,她相當於在方穆揚的照片里發現了一個新的自己。這新的自己於她有點兒陌生。原來她見了方穆揚是這個樣子,沒她想像中的自然。
應該不是在照相館洗的片子,有幾張明顯沒洗好。也不知道他在哪兒洗的。
費霓對照片里的自己不甚滿意,把紙袋放到包里,決定收回去親自保管。
她發現方穆揚雖然在洗衣服上很笨,但是個勤快人,床單枕巾都是新洗過的,有肥皂味,但肥皂明顯沒用對地方,顏料染過的地方根本沒洗。
她微微嘆了口氣,把點心匣子里的點心轉移到她帶來的餅乾筒里,思量這些東西夠不夠他路上吃。他要在鄉下住上幾天,這次不能和其他知青一起吃大鍋飯了,想來點心肯定是不夠的,沒準還要送別人一些。於是在路過醬肉店的時候買了一點熟食,讓他夾燒餅吃,她知道火車站有賣燒餅的,還不用糧票。醬肉沒多買,以後結婚,多的是用錢和票的地方,讓方穆揚嘴裡沾點葷腥就行了。
費霓去了好幾個地方,到火車站的時候,頭髮稍稍有些發濕,臉上浸著一層汗。
她見到方穆揚第一句就問:「票買著了么?」
擱往常,方穆揚沒準會跟她猜個謎,現在看她這樣著急,照實說買到了,晚上的車。
費霓把行李袋給方穆揚,「你拿著,我去給你買些燒餅,路上吃。」
「我自己買吧,你好好歇會兒。」
方穆揚讓費霓坐著,他去買。
過了會兒,方穆揚拿了瓶開好的汽水遞給費霓。
「不是讓你去買燒餅的嗎?」
「燒餅什麼時候都能買,你先喝了。」
「你買汽水幹什麼,不是說能省則省嗎?」
「我確實是能省則省,只買了你一個人的。」
費霓拿他沒辦法,「我不喝,你喝吧。」
「既然這樣,咱倆一人一半,你先喝。」
費霓想那還不如他一個人喝呢,可周圍這麼多人,她和方穆揚兩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為了一瓶汽水謙讓也夠可笑的。她捧著汽水瓶喝了一口,確實涼快了許多,她喝了小半瓶,掏出新洗過的手帕小心擦拭瓶口,瓶口擦了兩遍,才遞給方穆揚。
「你跟我不用這麼講究。你要不擦,其實我根本不會想別的。你這樣,反而讓人想多了。」
那意思,好像費霓對兩人同喝一瓶汽水想到了不該想的,並且想像力也富有傳染性,傳給了方穆揚。
費霓沒問他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她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喝完了,費霓再次清點方穆揚行李袋中的東西,一一告訴他這些東西要發揮的作用。醬肉要配燒餅吃,她特意在店裡請人切了,一隻燒餅配一小片,夾多了就不夠了。
「你可真周到。不過怎麼買這麼多糖?」
「你說為什麼?」
方穆揚一臉無知。
「咱們結婚,不應該發些糖給人家么?」
方穆揚忙道歉:「多虧有你,要不我什麼都不懂。」
方穆揚掏出一顆糖,打開糖紙,送到自己嘴裡,感慨費霓這糖買得好。
他又打開一塊,送到費霓手上,費霓礙於周圍有人,不想為糖的事跟他推讓,只好吃了。
太甜了,甜得幾乎馬上要生蛀牙。
「你晚上吃什麼?」
「不是有燒餅嗎?」
「你這些天都要吃這個,要不晚飯你先去小館子里吃點兒。」
「算了,這會兒人多,沒準位置都沒有。他們做的還不如燒餅呢。」他確實應該能省則省,以後多的是花錢的地方,況且費霓給他準備的吃的實在說不上差。小學的時候住在學校,學校里的那份供應吃完了,沒錢和糧票吃別的,摻著沙子混著白菜幫子的窩窩頭他都吃過,他爸媽都很看得過去,理由是別人家的孩子吃得,你怎麼吃不得,他不是吃不得,他是嫌不夠吃,吃完了還想再來一個,多虧了那時候費霓借錢給他買燒餅。
方穆揚找了一個沒人的地兒吃燒餅,費霓坐在他旁邊,跟他叮囑一些細節。
方穆揚突然問費霓:「你想要什麼樣的傢具?」
「那得看信託商店有什麼便宜貨。」她現在沒什麼積蓄,新傢具自然買不起,也沒錢買木料請人做。就連舊的,恐怕也要從家裡借些錢。
「咱么要新的。」
「這種夢就不要再做了。」費霓知道方穆揚的根底,他還不如自己。
方穆揚沒多長時間就拿紙畫了一張床給費霓看。
因為知道沒錢弄這樣一張床,費霓也就忽略了方穆揚畫的是一張雙人床。他們的房間根本放不了這樣一張大床。
費霓笑著同他說:「你以後打地鋪的時候,可以把這張紙釘在牆上,假設你睡的是這樣一張床。」
方穆揚不說話。
費霓以為他是想到了舊事,他以前沒準就有這樣一張床,沒有實物光憑想像也不至於畫得這樣快,可惜這張床和他的房間都沒了,靠和她結婚才能分得半間房,傢具也沒錢置辦。
她鼓勵他:「有了房子,以後其他都會有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結婚,結婚才能分房,於是又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讓他快去快回。
方穆揚又問她想要怎樣的沙發。
費霓決定配合他的想像:「咱們那樣的小房間,就不要沙發了,坐椅子就可以了,椅子一定要舒服一點。」
還沒分到房,費霓就把房裡的陳設想像了一遍。
方穆揚根據她的想像給她畫了圖。
費霓看了圖,覺得確實很合乎理想。
距發車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方穆揚讓費霓回家吃飯。
費霓想,她確實該回去了。
轉身時還沒張嘴,方穆揚便看著她笑:「放心吧,我會儘快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