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讓我去,無非怕我在你同事面前說錯話。不就讓我假裝有電視機票嗎?你就算讓我假裝有汽車,我也能裝。」方穆揚指了指自己的車后座,「快點上來吧,你另坐車,多浪費錢。」
方穆揚把費霓不願說出的話戳破了,並表示願意配合她。費霓本來覺得這事不太體面,但經方穆揚這麼一說,竟然坦蕩起來。
費霓跳上了自行車后座,方穆揚又說:「我假裝自己有電視機票沒問題,但你準備上哪兒弄?」
「只要肯花錢,總是能搞到的。」
費霓結婚第一天比以往的上班時間還要早,和她一樣早的還有同組的劉姐。劉姐家裡孩子太多,只有上班的時候能夠清凈會兒。
費霓剛從方穆揚車上下來,就碰見了劉姐。
還是劉姐先跟他們打的招呼:「小費,這是你愛人?」
費霓當然不能說不是,她向方穆揚介紹劉姐:「這是我們組劉姐,平時很照顧我。」
方穆揚也隨費霓叫劉姐,並且感謝了劉姐對費霓的照顧。
劉姐忙說這是應該的,「誰叫小費長得疼人呢?」
在劉姐的審美里,方穆揚長得算不上很好看,首先臉就不方正,有點兒尖了,但身條是很好的,腿很長,一看就走得快,精氣神也好,和費霓站在一起是很般配的。
劉姐品評完了方穆揚,和費霓一起進了廠。還沒到上班時間,劉姐從包里掏出要織的毛衣,問費霓怎麼織一朵花,費霓因為沒有別的事兒要干,就拿過來幫她織。
劉姐很感激。
費霓昨天結婚,今天上班便進入了已婚婦女的行列,單位發計生用品也有她的份。
計生用品要排隊領,她本來不想去,劉姐非要拉著她一起領,說是用這個東西對女的好。費霓和劉姐排在中間,前面有個年輕女人,大概剛結婚不久,問發東西的大姐能不能多發她兩個,大姐一臉看樂子的表情:「你想要多少?一個月四個還不夠?這個還能重複使用。」周圍傳來一片鬨笑聲,那個年輕女人為了遮掩尷尬也只能跟著笑,只有費霓閉著嘴,輪到她領時,那大姐故意問:「四個夠嗎?」費霓說夠了,平時她在廠里就算不高興,也能在人前遮掩情緒,這次卻顯出了不耐煩,她拿完就直接往外走。她本想把手裡的東西給剛才那個年輕女人,想了想還是算了。被別人知道了,還不知道傳出什麼閑話。
領完東西的劉姐追上費霓,問費霓怎麼不等她。
費霓不好意思地說她忘了。
「老王也真是的,拿著雞毛當令箭,發個套套牛氣起來了。」劉姐的聲音又隱秘又大方,愣往費霓手上塞了她的兩個小塑料袋,「我的給你兩個。」
「你自己留著用吧。」費霓本來領東西的時候置沒什麼感覺,現在整個人都熱了一度。她要還回去,又被劉姐推了回來。
劉姐仍那麼客氣:「我這個年紀哪用得了這麼多?你剛結婚,和我不一樣。我是過來人,你不用不好意思。」
費霓只能收著,兩個人要為了這個爭起來,被人看見了,她丟不起這個人。
「我給你說這個是好東西,要是當年我能用這個,我也不至於生這麼多孩子。我就主張,年輕人追求進步還是不要那麼早要孩子,你說是吧,小費……」
費霓含糊地嗯了一聲。
「所以你千萬不能大意了,每次都得用。」
劉姐長了一張決不會有作風問題的臉,看著就那麼正氣,即使說得多了,別人也只會認為這是太過熱情的緣故。
費霓岔過話去,誇劉姐的鞋子看著很好。
劉姐覺得費霓識貨,連她在哪個櫃檯買的鞋都跟她說了,讓她也去買一雙。
劉姐也有很善解人意的地方,她沒問費霓為什麼前陣子還和無線電工業局的人好著,結婚就換了另一個,也沒問費霓能不能幫她搞到一張電唱機票。
中午費霓在食堂又碰上了汪曉曼,汪曉曼提起電視機票的事,很著急的樣子,又暗示有許多人想要宣傳科的位置。
費霓笑著說:「你都不知道我們家那位耳根子有多軟,找他幫忙的人太多了,我回去就跟他說,下一張票必須是你的。」
她說完也不覺得臉紅。只有當汪曉曼走了,她自己一個人吃飯時,那點兒火才從里往外燒。
方穆揚在培訓班裡看見許多熟面孔,曾經畫國畫的現在畫國畫風格的連環畫,以年畫起家的畫年畫風格的連環畫……費霓說得沒錯,現在會畫畫的不是在宣傳隊就是在畫連環畫。
中午在食堂,方穆揚排隊打飯,他對後面的人說一會兒一人打一樣菜,湊一桌吃。大家第一天認識,他突然提這麼個要求,很是突兀,沒等人答應,他就要了菜單上最貴的排骨,後面的知道他不是佔便宜的人。四個人五樣菜,有一個人打了個素菜,太素了,不好意思,又打了一個。
半頓飯的功夫幾人就熟識了,一個問方穆揚和培訓班上午請來的沈老什麼關係,他在學員里直接點了方穆揚的名字,看起來還頗為賞識。
方穆揚說以前認識,很多年不見面了。
方穆揚的父親以前是文化口的,很有些名望和聲勢,每天家裡都少不了客人。他自己並無什麼理論創見,但評價卻很有力量,凡是得了他誇讚的,都會領一時風氣之先。他爸是很典型的文人脾氣,喜歡的怎麼都好,不喜歡的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這位沈老去拜望他爸的時候已經不年輕,但因為沒什麼建樹還被稱為小沈,才華不少,但因為這才華許久沒被人賞識喪失了才子的自信,謙卑得近乎過分,這謙卑被他爸理解成沒有風骨,不僅人沒有風骨,畫也是沒有風骨的。還是小沈的沈老早早來了,茶也沒喝,便被下了逐客令。方穆揚那時不懂風骨不風骨,從他學畫幾年的經驗看,技法是很好的,他請這位小沈老師到自己房間喝了楊梅汽水,順便請教了些問題。
後來他父親落了難,小沈勸他和父親劃清界限,他說不可能。至於他父親出事,沈老有沒有踩一腳,說實話方穆揚並不是很關心,因為踩他父親的太多了,知道了也沒意思,只有他爸好好活著是正經。
方穆揚在這裡看見沈老並不意味,他這幾天看連環畫,許多有分量的作品都是他畫的。
方穆揚將他和沈老的故事一句帶過,坐在桌上啃饅頭。
四個人里,只有方穆揚一人結了婚。
其餘人問方穆揚結婚感覺怎麼樣。
方穆揚笑著說,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看書,兩個人總不能逮著一本書看,他和他媳婦兒需要一台電視機共同觀看,可他不知道怎麼才能搞到電視機票。
他本意只是想問問有什麼渠道能弄到電視機票,並不是跟人要。沒想到這裡面有一個人的爸爸就是無線電廠電視機生產線的領導,說可以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