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瑜對自己看不上的人很少有好態度,如果這些人又來巴結她,這看不起便又加了一層。她原先以為方穆揚是個關係戶,看了他畫的東西,知道他很有點兒底子,便換了一種態度。
對於她看得起的人,她一向是慷慨的。
趁著方穆揚來社裡,蘇瑜遞給他一個信封,裡面是自己沒用完的布票和購貨券,很大方地讓方穆揚拿去用。
方穆揚打開信封,看到一沓布票和購貨券,這券上有專供的標誌。
他抽了兩張購物券,感謝這購貨券送的及時,他愛人買雪花膏就差這兩張購貨券。拿了購貨券,方穆揚又把信封送還給了蘇瑜,為感謝她的好意,方穆揚提議:「中午我請你吃飯吧。」
方穆揚竟然有愛人,這並不在蘇瑜的意料之內,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倒不是因為年齡小,而是氣質。她覺得已婚男人是另一種氣質。比方穆揚更年輕的已婚男人她也見過,但沒現在這麼驚訝。
因為驚訝,蘇瑜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失控,但她很快控制住了,又把信封遞過去,「你留著用吧,有困難說話,我或許可以幫的上忙。」
蘇瑜聽說方穆揚結婚後,努力表現得比之前更慷慨,她不想讓方穆揚以為她送他東西是因為對他有別的想法。
方穆揚並沒接過信封,因為他的愛人正在給他做衣服,他暫時用不著布票。不過為了感謝蘇瑜的兩張購貨券,他還是要在食堂請她吃了飯。
飯間,蘇瑜隨口問方穆揚他的愛人做什麼工作。
方穆揚如實答了。
方穆揚早早結婚,娶了一個制帽廠的女工,這個答案多少讓蘇瑜意外。她雖然寫的文章都是關於工廠的,但她對工廠工人實際上並沒有多了解,也不知道一個車間女工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她不覺得制帽廠的女工人不好,只是覺得很難和眼前人聯繫在一起。
「你怎麼這麼早就結婚了?」怕方穆揚誤會,蘇瑜又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社裡的人,無論男女,都很少有你這麼早的。」
方穆揚笑著說:「遇見她,我突然覺得結婚是特別好一事兒。」
方穆揚的回答並不切題,但蘇瑜從回答里得知他對他現在的婚姻是很滿意的。她不由對方穆揚的妻子多了幾分好奇。
有了這兩張購貨券,方穆揚便給費霓買了一瓶雪花膏。
偶爾方穆揚也會沾染上費霓臉上的雪花膏味。費霓做衣服的時候,方穆揚便會請她講講她前一天晚上看的書,費霓此時便會思考一下,再給方穆揚複述情節。
方穆揚問:「就只有這麼些情節?」
費霓把其中談戀愛的戲份都給省略了,只講了裡面的戰爭情節,但偏偏這並不是一本講戰爭的書。
費霓撒謊撒得很純熟:「就這些,不信你自己看,我難道還能騙你不成。」
方穆揚笑:「我也想自己看,我不是看不懂么?你就可憐可憐我這個半文盲,把情節給我翻譯翻譯。」
費霓想了想說:「那好吧,不過得等我把衣服給你做完了,我現在沒時間。」
天越來越冷,但還沒到供暖的時間,方穆揚只穿著一件毛衣,他太需要一件厚外套了。
儘管如此說,費霓還是會在睡前特意在方穆揚床上坐一會兒,拿著書輕聲給方穆揚翻譯。翻譯的時候,她經常會把自己不想翻譯的部分給方穆揚省略。
有時方穆揚聽費霓把書翻得這麼快,便問:「怎麼一頁就那麼幾句話?你不會騙我玩兒吧。」
費霓把書給他,笑著說:「就講了這麼多,我總不能再給你編幾句出來。」
方穆揚笑:「那你把英文念給我聽。」
「你不是聽不懂么?」
「聽不懂就更要學了。放著個現成的老師在身邊,我要是不學可真是一種損失。」
費霓只好給他悄悄地念,怕別人聽見,兩個人離得很近,近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念到讓人臉紅心跳的段落,因為方穆揚聽不懂,費霓也沒有略過去,照樣給他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念。
「你的發音真好聽,能不能念慢點,再重新念一遍。」
費霓只好又給他念一遍,而且這一遍又故意放低了語速。
方穆揚偶爾也會在她念的時候看一看書,他指著「kiss」問費霓,「這個是不是吃的意思?」
費霓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便說:「你連這個單詞也不認識嗎?」雖然這是很有可能的。
「你也知道,我初中跟沒學一樣,這個單詞的意思難道不是吃么?我隱約有這個印象。」
「當然不是。你就知道吃。」費霓戳戳他的額頭,「你自己去查字典就知道了。」
「身邊就有一本活字典,我才懶得去費那種功夫。」方穆揚的手指去摩挲她的嘴唇,「快點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也讓我學學。」
費霓低聲給他解釋,可方穆揚的聽覺此時卻喪失了靈敏,又請她再講一遍。
費霓罵了聲真笨,在他臉上飛速地親了一下,說,「就是這個意思,你明白了么?」
方穆揚摟過她的肩膀,笑著說:「可我覺得這個單詞有時和吃的意思也差不多。」
「怎麼會差不多?差得遠了。」
方穆揚在她嘴上啄了一下,問費霓這個單詞是不是也可以解釋為「吃。」
費霓不理他。
方穆揚把費霓的嘴唇當成夜宵吃,吃一會兒便請費霓繼續給他翻譯。
費霓給他念一段,方穆揚又請費霓解釋。有時候費霓刻意錯過了一句話,方穆揚便特意請她解釋那一句話的意思。
費霓疑心他在逗她,便說:「你自己看吧,你不是懂得挺多麼?」
「我哪裡有你懂得多,就認識幾個字,還不會念。你多教教我。」
費霓並不中他的計:「你要真想學英語,先去背字典吧。再說英語會不會的,也不影響你的工作。」她才不上他的當。
不過費霓後一句話卻是真的。自己雖然看得懂原版小說,但她並不認為這對她的前途有什麼作用,只把它當成個消遣。她覺得方穆揚就算真不知道「kiss」是什麼意思,也不影響他的生活。
「你再讀一頁吧,我不打擾你了。」
「真的?」
「真的,至於這麼信不過我?」
費霓確實很信不過他,但還是給他又讀了一頁。費霓讀的時候,方穆揚果然不再去打擾她,只是向他證明那個單詞確實是可以解釋為「吃」的。
費霓拿手指去擋方穆揚的嘴,「我們明天開始合唱排練,嘴腫了很不好看。」
「不會腫的。」
費霓很堅持:「等匯演結束了再說吧。」
廠里組織匯演,車間也要齣節目,車間的節目由馮琳負責,定了合唱,費霓也被選為合唱演員之一。費霓黑板報的事情得罪了馮琳,馮琳在排練的時候對她很注意。費霓平常說話的聲音不大,唱歌的聲音自然也不突出,馮琳大概是發覺了,便說某些人濫竽充數,毫無集體主義精神,只想著占集體的便宜,該出力的時候不出力,拿榮譽的時候卻冒上來了。說著又點了費霓的名字,讓她單獨來一段,費霓雖然是做帽子的,但「沒集體精神」這種帽子扣下來可夠受的,唱的時候也就顧不上保護聲帶了。馮琳挑不出她的錯,就說希望費霓合唱時也要這麼賣力。
費霓因為合唱的事情每天都要比平常晚回來一小時,她給了方穆揚錢和糧票,讓方穆揚先吃飯,不要等她。但方穆揚每天都會等她一起吃。怕她嗓子不舒服,還特意給她準備了潤喉糖。
費霓回到家便很快吃了飯,放下碗給方穆揚做衣服,小說也不讀了。
距離匯演還有三天的時候,合唱也出了問題,合唱指揮馮琳突然崴了腳去了醫務室,看那架勢幾天之內根本好不了,明天又要表演,必須有一個指揮。討論了一陣沒討論出結果。劉姐站出來提議費霓,她說費霓之前就是合唱團的。
費霓本來不想上的,馮琳指揮了這麼多天,到了關鍵時候,她代馮琳上場,馮琳未必不會對她有意見,她倆之前又有矛盾。但明天就要演出,大家又排練了這麼長時間,她也顧不得這些了,只好硬著頭皮上。
她並沒把這件事告訴方穆揚,即使沒有人想著找她的錯處,嘴腫了也怪難看的。
匯演的前一天,費霓把方穆揚的褲子外套做好了,她在收音機里聽到明天有大雪,費霓一邊感慨雪來得早一邊慶幸,要是大雪再早一天方穆揚就會難過了,只有毛衣怎麼能承受得住大雪呢。
匯演結束的時候,按照天氣預報說的那樣,下起了雪。
費霓車間的節目得了廠里一等獎,作為指揮,費霓比其他合唱演員多領了一塊毛巾和一塊肥皂。
但多出來的毛巾和肥皂並不能讓費霓高興。今天發工資,她一分獎金都沒有。
費霓開始以為是財務發錯了,結果財務告訴她,她的獎金被扣了。
下了班她去找車間主任,姚副主任告訴她,這次扣她獎金是因為她沒有完成車間交給她辦黑板報的任務,不經允許就撂挑子,對集體起了很壞的示範,如果不懲罰她,大家有樣學樣怎麼辦。只要她以後都像合唱這樣為集體考慮,獎金肯定是不會少發給她的。
費霓並不認同姚主任的這個說法:「獎金只跟我的本職工作掛鉤,辦黑板報那是馮琳的工作,並不是我的本職,我沒有辦好所以我不能拿那五塊錢的補助,但獎金您必須發給我。我工作一次都沒失誤過,該加的班也都加了。」
為了這沒到手的獎金,費霓第一次忘卻了她在廠里的為人之道,她要求姚主任拿出明文規定證明不發她獎金的合理性,要是拿不出她就不走了。
方穆揚的第一本連環畫出了,傅社長請他到家小聚,方穆揚感謝了傅社長的好意,但他愛人今天生日,只好改天請傅社長吃飯。
雪越下越大。方穆揚在家等了費霓半個小時,也不見她回來,騎了車就去廠門口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