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師給老方使了個眼色,老方馬上說:「穆揚,你跟我去書房一趟。」
客廳里只剩下穆老師和費霓。
費霓猜出方家父母不讓方穆揚去畫報工作,一半是因為她。
她對凌漪的不歡迎掛在了臉上,現在她不得不進一步解釋。她不希望方穆揚為她放棄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而那個工作,方穆揚完全能勝任,讓他為了自己的喜惡放棄前途,她付不起那個責任。
事關前途,好惡是沒有重量的。
「我覺得他很適合去畫報工作,總比在飯店工作合適。他完全能勝任在畫報的工作。凌家一直想著報他的恩,他答應了,這筆帳也就一筆勾銷了。升米恩,斗米仇,這恩要是太重了,又報答不了,老怕恩人把事情抖出來,是會生仇的。賬消了,來往反而會自然些。他要是去了畫報工作,對彼此都有好處。」
費霓並不覺得凌漪會對方穆揚生出怨懟,凌漪恨自己倒是很有可能的。當然方穆揚要是去了畫報工作,凌漪可能沒準又會生出高她一等的錯覺來。
穆老師沒想到費霓想得這樣周全,她自己都沒想到這層上去,大恩如大仇,她也是有體會的。可她明明看到費霓並不喜歡凌漪,但她的理性讓她放棄了好惡。
方穆揚一回家,哪哪都透著不對。
老方把方穆揚叫到書房,並沒直接提凌漪,而是問兒子:「你知道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情是什麼嗎?」
老方等著兒子請他揭曉答案,他自問這個問題很有吸引力。
但方穆揚並不配合,好像對他的問題並無興趣。
老方只得自問自答:「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情就是娶了你母親。沒有你母親,我未必能活著能見到你。不能共患難的感情都很輕浮,小費在你困難時照顧你,才是能和你相守一生的人。選擇伴侶,就要選擇能在你苦難的時候,能托一把的人。」
「我覺得您說的有一定道理,夫妻之間是應該互相扶持,但找伴侶,就為了人家在你受苦時扶你一把,那也挺沒勁的。您選擇我母親,不僅是為了她能跟您共患難吧。」
「當然不是。」老方暫且不計較逆子對自己的曲解,問道,「那你覺得選擇伴侶什麼最重要?」
「首先我得喜歡人家吧,我要不喜歡人家,就看著人家有良心,有責任感,會在我受難時幫我一把,我就要跟人家在一起,這是不是太自私了?而且人這一輩子也不可能老患難吧。」
老方覺得逆子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隨即又提高了警惕,委婉暗示他:「但人要懂感恩,你已經結婚了,最重要的是有責任感。」
「費霓不需要我對她負責任,您把她給看貶了。是我離不開她,又不是她離不開我。您不會認為是費霓上趕著嫁給我,我勉為其難接受吧。」方穆揚笑,「是什麼讓您產生了這種誤會?」
老方這才想起把逆子叫進來的目的,做瞭然狀,「我就說你把大學名額讓給凌漪,是出於單純的同情,沒有其他想法。但是旁人可能會有些別的猜想……凌家給你介紹的工作你最好還是拒絕。」
方穆揚追問:「為什麼要拒絕?我倒覺得這份工作不錯。」
「費霓可能對你和凌漪有些誤會,你和凌漪還是盡量減少接觸,沒有必要為了外人影響家庭穩定。你和凌漪減少來往甚至不來往都不影響你的生活。」但家裡有個愛吃醋的太太天天為這種小事吃醋,可就太影響生活了。這是老方從過去經驗里得出的深刻教訓,但為了當父親的尊嚴,他並沒有舉相應的例子。
「費霓對我是絕對的信任。」
「今天費霓見到凌漪情緒不太好。」老方認定逆子在誇口,因為當年他也這麼說,事實上,他的夫人當然是不怎麼信任他的。
「那也不是因為吃醋。您把費霓的心境想得太逼仄了。」方穆揚問老方,「您看明年能不能恢復高考?」
「現在還在開會討論。肯定會追加成績在錄取時的比重,至於能不能恢復高考,我也說不好。怎麼,你想參加高考?」他可記得逆子對上大學並沒有興趣。
「您可能不了解費霓,她上小學的時候就能翻譯俄文說明書,簡易英文字典她早會背,要是恢復高考,不管考文科還是理科,她想去哪所大學就去哪所大學,但現在她只能做她不擅長的事兒。」不說凌漪,就說他,現在也是前途越來越明朗,而她暫時又看不到別的可能,情緒好才奇怪。只是他沒想到費霓情緒不佳到掛臉,想來是十分不佳了。
「我當然相信兒媳是優秀的,但你說的還是誇張了些,我對你們的中學教育多少也有些了解。」老方對兒媳懂校勘已經很驚奇了,但是他覺得逆子的話里多少有點兒水分,倒不是不信任費霓,而是在那幾年,什麼都比文化學習重要,學校也是如此。在這種環境下,他很難相信費霓學得下去東西,就算學得下去,也沒渠道。
方穆揚笑:「費霓所受的教育,大半來自廢品收購站的課本」他確實很為費霓不能上大學遺憾,但如果她提前一年上了大學,便不會跟他結婚;要是再提前一年,她也不會去醫院照顧他。
他一早就知道,費霓是為上大學才頻繁去的醫院,她實在是太想上大學了。
至於他把大學名額讓給凌漪這件事,他覺得費霓的關注點主要在大學,而非凌漪。
雖然費霓偶爾也吃些飛醋,但對她而言,大學比凌漪要重要得多。
恐怕在他和大學之間,費霓也是要選大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