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因為兒媳給自己整理書稿,把前些天老友來訪時送他的金筆轉贈給了費霓。當時他收了金筆,回贈給老友一對他在文物商店買的官窯粉彩蓋碗。
費霓就用這新筆給老方整理書稿。遇到不確定的地方,費霓自然要向老方請教。方穆揚發現,費霓一天和老方說的話比和自己說的還多。
好幾次,天還沒大亮,方穆揚醒來發現費霓正在桌前寫字,他讓費霓再歇會兒,費霓說她已經睡夠了。
自搬來和父母同住之後,因為房間的牆壁和地板都比較隔音,他們的夫妻生活頻次高了一些,但最近一周一次都沒有了。費霓天不亮就開始工作,晚上一沾枕頭就著,方穆揚心疼她睡眠時間少,也沒向她表示不滿。
費霓乍然接到接到這任務,憋了一股勁兒要證明自己。但慢慢她就被這文稿里的內容給吸引了,老方是個很愛賣弄的老頭子,但他的確有賣弄的資本,他有一句話引申開來,能寫密密麻麻兩張紙,同一個觀點他不僅能追溯到先周,還能在古希臘人那兒找到出處。老方是不講什麼國民性的,也不講什麼差異化,他只講人類的共性。費霓很是佩服她公公的學問,同時又得出一個結論:知易行難。老方在他的文稿里時不時提醒自己禍從口出,要訥於言敏於行,還列舉了一堆例子,但是輪到他自己,一有機會就忍不住展現他的學問,並且忍不住褒貶和他同時代的文人,在老方的嘴裡,他的同代文人各有各的缺陷,並無新的建構,費霓完全不必讀他們的書。言下之意,費霓只要讀他的就可以了。
老方勸費霓整理書稿不要過急,費霓說她急著想把書稿看完。
這樣,老方就沒辦法勸了,誰讓自己的書稿如此有吸引力呢。
費霓只在老方面前說真話,遇到自己不同意的,便沉默,也不附和。老方忽略了這沉默,只覺得兒媳誇自己誇得很到位,求教的問題也很能凸顯自己的水平,愈發覺得兒媳是可造之才。逆子真是好福氣。
費霓這麼急著整理還有一層考慮。
老方說要給方穆揚介紹一份跟畫報相當的工作,但這些天也沒個動靜,她也沒好意思提,等她把書稿整理好了,到時再和老方說方穆揚工作的事兒,那時提也有點兒底氣。她總覺得方穆揚拒絕畫報的工作,至少有一半是為自己,心裡總有點兒過意不去,如果方穆揚去了一個差不多的單位,她也能徹底心安。
又是一個周六,方穆揚回家時帶了一張唱片,他以為費霓會喜歡,以前他們在收音機里聽到這曲子時,費霓會一時忘了這牆壁不隔音,甚至想把聲音放大一點。上了一周的班,他想讓費霓放鬆一下。費霓看到這唱片確實生出一些喜悅,但沒等方穆揚把唱片放到唱機,她就說,「你去隔壁聽吧,我這頁稿子還沒整理完。」
「老頭子又不急著要。」
「還是趕快整理好吧。」
「那咱們明天一起聽。」
方穆揚離了費霓,去隔壁臨摹畫冊。自從費霓幫老方整理書稿後,方穆揚在這間臨時畫室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為是周六,方穆揚這次呆的時間並不長,他十點就回了卧室。
他走到費霓身後,掐她的肩,笑道:「今天咱們是不是要早點兒休息?」
費霓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她馬上就聽懂了方穆揚的潛台詞,「再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寫完了。你先去洗個澡吧。」
方穆揚俯下身親費霓的側臉,手指滑進費霓的領口,費霓拿手去拍他,「別鬧了,好不好?」
費霓以前也說這句話,但方穆揚知道那時不好意思的成分居多,現在則是真的有一點不高興,覺得他擾了自己的正事。
方穆揚洗完澡回來,費霓又說:「要不你先休息吧,我這一頁還剩一點兒沒整理完。」
「我等你。」
方穆揚靠在床上翻費霓整理的稿子,通過紙上的字,他都能想像老頭子是什麼語氣。他不得不承認老頭子確實有兩下子。
十一點時,方穆揚問:「還沒好么?」
「馬上。」
方穆揚用鉛筆在書上畫費霓的小像,偶爾向費霓看一眼。
費霓睡著了,她的臉貼在了桌子上。
方穆揚苦笑了一下,起身把費霓從椅子上抱到了床上,給她褪去了衣物,用薄毯給她蓋好。
方穆揚聽著費霓均勻的呼吸聲,看著她的睡容,在心疼中生出了一些不滿,倒不只是因為生理需求沒被滿足,他覺得自己完全被費霓忽略了。
朦朦朧朧里,費霓感覺有人在親她,憑她皮膚的記憶,她知道這吻是方穆揚的,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因為這夢生出些不好意思。她不像方穆揚總是有那種慾望,她只是在方穆揚親她抱她時有想要結合在一起的想法。她隨著本能而不是理智去回應方穆揚。
又過了一會兒,費霓意識到這是真的,方穆揚越親越狠,把她都給咬疼了,相比之下,他的手卻很溫柔,因為好幾次沒這麼親密的接觸了,費霓也有些激動,她每次都能被方穆揚的手指調動起熱情,這次也不例外。她的手指插在方穆揚的頭髮里,急促地呼吸著,等著方穆揚進一步的主動。
但方穆揚卻好像並不著急,既不急於滿足費霓,也不急於滿足自己。
「我知道你不想,我不會勉強你的。」方穆揚說的話和他的手指一樣溫柔,他跟費霓說未來新家的布置,「你還記得那天我給你畫的那幅畫嗎?我準備買個畫框,把它裱起來,掛在咱們卧室,你覺得怎麼樣?」
費霓咬住牙齒,防止別的聲音從嘴裡流出來。她又想起那天的情景,方穆揚在畫畫之前邊削筆邊打量她。
「你不會是忘了我畫了什麼吧,那我幫你重溫一下。」
方穆揚的手指頭充當了畫筆,而費霓則變成了一張供描畫的紙。
費霓的腰窩也是這紙的一部分。這紙很快就被汗給浸濕了。
方穆揚很遵守承諾,一點兒都不勉強費霓。
「你如果不想,我絕不會勉強你。」雖然費霓的身體沒有一點兒拒絕的意思,但只要她不說,方穆揚並不做進一步的主動。
費霓伸手抱住方穆揚,微微吐出一個舌尖在方穆揚乾燥的嘴唇上舔了舔,「你是不是渴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直到天亮,方穆揚都沒喝到費霓倒的水。費霓難得睡到這個時候,方穆揚的手指在費霓臉上描畫著她的輪廓。昨天費霓很是興奮了一會兒,她很熱烈地回應他,但只做了一次,費霓就又睡著了。
方穆揚不知道是該心疼費霓,還是心疼自己。
方穆揚發現這書稿的吸引力果然很大,費霓不光忽略了他,連他們要租的房子也忽略了。上個住戶已經搬走了,房東通知他們可以去住了。因為房子要好好的拾掇拾掇,方穆揚並未把這事兒告訴費霓。他想著徹底弄好了,再跟費霓說,好給她一驚喜。他新得了稿費,拿這稿費添置東西,一下班就騎自行車去他們未來的小院兒收拾,對家裡人說他在加班,讓他們不要等自己吃晚飯。
費霓並沒有因整理書稿就忘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她仍然按時按點地上班,任勞任怨地做帽子。和以前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不再排隊在廠里的公共浴室洗澡。
有一天,和費霓同車間的女工在浴室洗澡,突然問:「這些天我怎麼一次都沒看見費霓?」
這時候,大家發現費霓確實有一段時間沒來了。擱往常,每逢澡堂開放日,費霓必來洗澡。
又有人提到費霓最近換房的事。
「沒準兒人費霓現在換的房子能洗澡。」
費霓不可能突然不洗澡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換的房能洗澡。
費霓曾經的鄰居汪曉曼這天恰巧也在,她聽到便說:「費霓換的房子好像是有個衛生間,可我聽跟費霓換房的人說,他們以前也是在外面洗澡的。」
有一女工提出猜想:「是不是小費她愛人跟她動手把她身上弄傷了啊?」
劉姐為費霓和她的丈夫辯護道:「不知道可別亂說,我見過小費的愛人幾次,人家看著可不像那人。」
「知人知面難知心。小楊的愛人戴個眼鏡,看起來像個文化人吧,也打人。前些天這個眼鏡把小楊給打了,小楊也是好些天沒來澡堂洗澡。」
「不是吧,小楊她男人現在不是在醫院裡躺著嘛,怎麼能打人?」
「小楊挨了打,就回娘家找她三個哥哥去了,她哥哥們一聽,直接過來就把妹夫給揍進了醫院,聽說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話頭又轉回到費霓頭上。汪曉曼並不相信費霓被她愛人給打了,這倆人好得那叫一個膩歪,膩歪到她都受不了。但她一時也想不到別的原因。
最先問費霓這個問題的是劉姐,劉姐作為費霓的組長,當然不能坐視費霓被她的丈夫給欺負了。
她從費霓的高領襯衫看出了異樣,直接問:「小費,最近怎麼沒在浴室看見你?」
「我現在在家裡洗。」
劉姐當然不會想到費霓可以在家洗現成的熱水澡,費霓以前不在家洗,現在突然一次不來浴室,劉姐也不免懷疑費霓是不是真被她丈夫給欺負了。
「你和小方最近還好吧。」
「還好,怎麼了?」
「你要有困難,不要瞞我,廠里會為你主持公道。」
費霓一時不能理解劉姐說的話:「您這是什麼意思?」
「小方是不是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