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晚上,費霓一下班就去了父母家,給哥哥送考試資料。
費霓回家並沒碰見哥哥,嫂子見了她把她叫進小房間,關上門跟費霓說:「幫我勸勸你哥,讓他去高考。他當初成績那麼好,不高考可惜了。」
「我哥不想高考?」
「我這懷孕也懷得也不是時候。」
「嫂子,別這麼說。」
「肯定是因為這個,你哥肯定是覺得他去上學我負擔太重。其實再難也就這兩年的事兒,再說有爸媽在一旁幫我。你多勸勸他。」林梅看了眼門,拿出一個信封給費霓,「這是你哥給你和小方的。」
費霓打開一看,裡面裝著三十塊錢。
「嫂子,你給我錢幹什麼?」
「這是你們應得的。」費霆本來跟她說,等到今年年底,再多掙些錢,再把錢一塊給費霓,可林梅偏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偏要現在就跟小妹分享掙錢的喜悅。
「這怎麼說?」
「收著,甭嫌少。你哥按照小方畫的傢具式樣找木工打了一套傢具,拉去賣了,刨去材料錢木匠的工費,賺了一台電視錢。要沒小方畫的圖,我們也賺不了這個錢。你哥說了,以後每次賣傢具賺的錢都有你們一部分。」
「這個還有別人知道嗎?」找木工打傢具再賣出去和自己用可是兩樣,她哥再這麼幹下去都要成舊社會小業主了,雖說現在氛圍寬鬆了許多,但要被人舉報了,不說別的,最低是個通報批評,嚴重的她可不敢想。
「放心,連爸媽都不知道。一直跟木工說,是給家裡親戚打的,打一套傢具換一個地方,別人發現不了。」
「可要萬一發現了呢?不說別的,廠子里恐怕要給處分。」費霓把信封還給嫂子,「這錢我不能要,暫時先不要做傢具賣了,萬一被舉報投機倒把怎麼辦。我還有些儲蓄,要是需要的話……」
「我和你哥也沒什麼用錢的地方,你說得也有道理,我讓你哥做完這套就不做了。」
因費霓回來,費媽攤雞蛋時特意多放了一個。費霆趕在飯點回家,看見費霓,馬上從包里掏出兩本複習資料給她,那資料是他中午去新華書店搶到的,再晚就沒有了。
費霓看見複習資料不由笑了,她要給費霆的也是這兩本。
「哥,你準備考文科還是理科?」
「我現在這個年紀,再去上學,畢了業都三十好幾了。還考什麼?」費霆仍堅持把複習資料給費霓,「這個給小方用吧。」
「書我也替他買了。哥,報名吧,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機會,嫂子也支持你,就算有困難,也是暫時的,再說咱們家這麼多人,困難一分攤,也就沒什麼了。別老自己一個人扛著。」
費霆本想說他再考慮考慮,到了嘴邊卻成了「好。」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如果他不答應去高考,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說服他,直到他答應為止。倒不如先答應了,以後上不了學就說考不上。他知道高考對費霓有多重要,但他跟費霓不一樣,他是奔三十的人了,工齡也就一年,沒法帶薪上學,上學這四年,家裡經濟一點兒都出不上力,最重要的是他的妻子還懷著孕,要是沒孩子,一切都好說,他總不能把養孩子的事兒都推給妻子。當然他們真要困難,父母妹妹也會幫忙,可他這麼大個男的,怎麼好意思把養家的重擔丟給別人?
費霓見哥哥答應,一顆心也放下了一半。她又低聲對費霆說:「哥,別讓木匠再給你打傢具了,要是被舉報投機倒把,後果就嚴重了。」
費霆繼續說好,他知道又是自己媳婦兒早早說漏了嘴。這麼多年了,林梅嘴上還是沒個把門的,什麼話都藏不住。當年在知青點,林梅就心裡藏不住事兒,以至他倆第一次在河邊親嘴兒,親完他跟林梅說的第一句話是千萬別跟人說,這種事兒在鄉下對女孩兒的傷害遠大於男的,可林梅聽了這話第一反應是「我偏要讓人都知道你親了我,你要再親別人你就是人人喊打的陳世美」,說歸說,林梅唯一在這件事上做到了守口如瓶,誰也不知道他倆經常在河邊的小樹林抱著親。
方穆揚今天在飯店辭了職,徹底不幹之前,他還加了一晚班,上交了最後一筆小費。從大廚那兒要了兩個大菜,可惜太晚,吃不了了。和大菜一起帶走的還有兩個牛肉罐頭和兩個鮑魚罐頭。
費霓一早就跟他說下了班去父母家,方穆揚加完班就騎車直奔了費家。
方穆揚把兩個飯盒交給費媽,讓她明天熱一熱吃。天涼了,隔夜菜也壞不了。費媽打開一看,一個是清炒蝦仁,一個是糖醋魚。
費媽說:「你們留著吃吧。」
「費霓還是最愛吃我做的飯,是吧。」
費霓笑著嗯了一聲。
費霓坐在方穆揚自行車后座上,跟他說費霆做傢具賣的事兒。
方穆揚在沒錢的時候也這麼想過,他出木材,雇個木工按著他的圖紙做傢具,做完了他負責賣,掙的錢足夠養活他和費霓。他沒做之前就知道費霓不同意,恰巧後來錢還夠用,他就沒付諸實踐。
「你也別太擔心,現在沒以前那樣嚴了。你哥有分寸,要風險太大,他也不敢幹。」方穆揚又說,「不過暫時還是不要做了,他已經做了的傢具我給他賣出去,賣的時候就說是做多了放不下。」
「你賣給誰?」
「我設計的傢具還愁沒人買?」
「你小心一點。」
「我知道。」
到了家,費霓問方穆揚:「晚飯吃了嗎?」
「沒有,我自己下點兒面。」
「你去複習吧,我給你做。」費霓把她昨天劃的考點給方穆揚,讓他好好看。
她比方穆揚基礎要好得多,就算馬上上考場,她自信也能考上,但方穆揚不一樣,他基礎太差了。為了能讓方穆揚有更多的時間複習,這段時間,她願意多承擔一點家務。
費霓給方穆揚用鮑魚下了面,她用了一整個罐頭,端到桌前讓方穆揚吃。方穆揚看著費霓昨晚給他劃的知識點,劃線旁邊,費霓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寫著小結,那是特意給他寫的,怕他看不懂。
他倆程度完全不一樣,以費霓的水平完全用不著看這些,她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幫他整理知識點。
費霓監督著方穆揚把面里的鮑魚都吃完,又給他沖了一杯奶粉。
方穆揚沒法對費霓說你讓我看的我不感興趣,愣是把書上劃線的每個字都看進去了。
方穆揚連著看了十頁,起身對費霓說:「我先去鍋爐房,回來再看。」
費霓知道方穆揚去鍋爐房,是為了她的熱水澡。
「你不用管了,我今天燒些水擦洗一下就行,以後在廠里浴室洗。」費霓知道方穆揚跟自己不一樣,他洗澡很快,冬天仍可以做到天天洗冷水澡。
「你們那班同事,好奇心太重了,你突然去廠里浴室,他們沒準又會懷疑……」
「懷疑就懷疑。」費霓頭次對傳言表現得毫不在乎,「那不重要,跟你的高考比起來一點兒都不重要。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安心複習。」
費霓陪方穆揚複習到將近凌晨一點才睡覺,她剛沾著床被,就睡著了。方穆揚聽著費霓均勻的呼吸聲,在她額頭親了親,以費霓的水平,陪他熬夜複習,反而不利於她的考試。她的知識儲備完全足夠,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他給費霓掖好被角又回到了畫室。老方送他的紅茶派上了用場,可以讓他挺到凌晨兩點,讓他挺到凌晨三點的不是茶,而是畫畫的衝動。他一畫就停不了了。
他複習時也有衝動,想要撕書的衝動。倒不是因為看不懂,看不懂的多看幾眼也就懂了,可一直坐那兒看對他來說是種巨大的折磨。
是費霓的眼神把他定在那兒的。他吃了費霓煮的面,喝了她沖的奶粉,有義務滿足她的一些期待。
禮拜天,老方根據方穆揚給他的地址敲開了逆子家的門。方穆揚去拜望以前教他畫畫的老師去了,不在家,給他開門的是費霓。
方穆揚不僅自己不想麻煩費霓,就連老方,他也特地打了招呼,說手稿的事等費霓高考完再說。
老方答應得很乾脆,手稿的整理並不急於一時,老方這次沒帶手稿,而是帶了一箱書,這些書他都看過,覺得可以給費霓看。他現在最關心的是費霓學什麼專業。穆老師建議費霓學理科,她對自己的子女也是這麼建議的,這個建議在關鍵時刻起了作用。老方怕費霓也聽了老伴的,他知道費霓要是學理科肯定也會學得很好。他從老伴兒那聽說,她借給費霓看的書,費霓基本都能看得懂。要是費霓只能學文,他反倒不擔心了。全才也不是什麼好事,還得選擇,選錯了,就是終身遺憾。為了兒媳能夠選擇真正適合她的專業,老方覺得自己必須來一趟,為兒媳撥開迷霧。
他希望費霓通過這些書找到她真正的志趣。
費霓見到公公馬上請他進去,為他泡茶。
「穆揚出去了,您找他有事么?」
「我不找他。」老方問費霓,「你準備選文科還是理科?」
「文科。」費霓一開始也偏向穆老師的建議,但她在看了穆老師送她的一系列專業書後,偏向就變了。穆老師送她的書她也能看得懂,可也僅僅是看得懂,她發現自己還是更喜歡看老方的手稿和跟手稿相關的書。這些手稿和書,哪怕是她複習的時候,她也願意擠出時間看一看,不是為了獲取知識,而是為了放鬆。這些知識能讓她放鬆。
老方沒想到兒媳這麼乾脆,馬上感嘆道:「很好,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想法,別人的意見只能當作參考,一定要遵從自己內心的志趣。」
在兒媳的引領下,老方參觀了逆子和兒媳的新家,心裡不由感嘆,逆子真是會享受啊。
他尤其喜歡畫室的落地窗,客廳的隔扇他也很喜歡,逆子自己做的那扇粗陋的木門也很有意思。這種小房子比住公寓要有意趣多了。
可一個年輕人太會享受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費霓告訴自己的公公,方穆揚也在準備高考。
「他準備高考?」在老方的印象里,逆子對上大學一直沒什麼興趣。就算有興趣,這些天臨時抱佛腳也很難考上。老方心道,怪不得逆子不在家呢,原來是不想複習,逃出去了。
老方很委婉地同費霓說:「穆揚對大學好像不怎麼感興趣。」以沒興趣來掩飾未來考不上。
「穆揚很想上大學,他昨晚就開始複習,一直複習到凌晨,早上起來就開始看書,連早餐都顧不得吃。」
方穆揚整個上午都在卧室複習數學。老方從沒想過兒媳嘴裡的逆子會這麼熱愛學習,吃完早飯就沒動過位置。
方穆揚沒法不熱愛學習,費霓時不時出題考他。他跟費霓說,要是他答對了,費霓就親他一下,要是他答錯了,他就親費霓一下。
他沒想到,費霓聽後,就馬上同意了這個條約。費霓開始只肯親他的臉,可當他主動提出要費霓親他的嘴,費霓也答應了,不過只有短短一下。遇上他錯了,他親費霓親得很狠,因為他認為這是個嚴重的錯誤,不能輕描淡寫地放過去;他狠狠親了費霓兩次,費霓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理了理頭髮,便不再考他了,讓他好好複習,爭取下次不要出錯。
費霓向老方講述時隱去了這一部分,這讓老方很疑惑。
逆子難道是變了性了,竟然除了畫畫還能坐得這麼久。
老方見逆子和兒媳都這麼努力學習,也不好意思打擾,早早告了辭。
方穆揚到晚飯點才回來,費霓見到他,便要去煮麵。
費霓因為水平遠比方穆揚要高,為了他能把更多時間都用在學習上,承擔了大部分瑣事。
方穆揚說:「我不打算高考了。」
「你昨天不是答應得好好的么?」費霓的音調明顯比剛才高了,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急。
「我準備考研究生。和高考一起恢復的還有研究生招生,不過今年來不及,要等明年。」
「研究生?你考研究生?」費霓問第二句時壓抑了聲調,盡量不讓方穆揚感受到她的驚訝,她怕傷害方穆揚的自尊心。可他連高考都可能應付不了,怎麼去考研究生?
「這個沒有明確的學歷限制,我也可以考。」
可以考和考得上是兩回事。
「霓,你相信我能考上么?」
費霓慢慢垂下眼睛,在嘴唇上刻下一個牙印,對著方穆揚擠出一個笑:「我相信。但研究生招考不是明年的事么?你先試試今年的高考吧。」
「高考和研究生考試不是一回事,考研究生主要看專業,尤其是美院,文化課考試不那麼重要。我複習這些反而是浪費時間。」
「可是你要考不上怎麼辦?」
「那就繼續考。」方穆揚笑著說,「研究生考試還遠著呢,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高考,從今天開始,你除了上班,就是複習功課,其他的一切都由我來干。等你考完了,你願意怎麼照顧我,我也不攔著。」何止不攔著,簡直求之不得。
方穆揚站在費霓背後給她掐肩,「你看這力度怎麼樣?」
方穆揚不認為自己一定能考得上研究生,但這幾率不會比高考小。而且他要是籌備高考,費霓就有得忙了,時間這麼緊張,他還是希望費霓能把精力都用在她的高考上,而非他的。
晚飯他開了鮑魚罐頭煮麵,他自己吃面,給費霓吃鮑魚。
「你想怎麼複習就怎麼複習,不要考慮我。」他倆的程度完全不一樣,費霓辛辛苦苦給他劃知識點,這知識點對費霓本人完全沒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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