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穆揚給許護士寫了一封簡訊,在感謝她當時對自己的細心照顧之外,又請她澄清兩點:第一,他在鄉下一直好好勞動,不是在勞動,就是在想怎麼能更好的勞動,並沒有時間交女朋友;第二,他之所以把名額讓出來,是因為他想上美院,並不想去其他院校。隨信附去的還有一包巧克力,這次專門請許護士一個人吃他和費霓的喜糖。
許護士寫錯了,自然由許護士去澄清。
對於許護士舊事重提,方穆揚把她當成好人辦的壞事,他要是另寫一封澄清信登在報上,像是對她進行公開處刑,既沒必要也顯得大題小做,他只希望這件事儘快過去,留下的痕迹越小越好。
費霓一直想上大學,而他卻把名額讓給了別人,他自己雖然不當成什麼大事,可一直是費霓心裡的一個檻兒,無論他怎麼解釋,最終都要落在他把費霓最想要的東西給了別的女的。他也不能說,他就算想把名額讓給費霓,也得費霓跟他在一個知青點啊。好在費霓考上了大學,這個事終於可以忽略,可有人偏要喚醒費霓的回憶,還要把他刻劃成他讓出名額是因為一腔痴心。這麼一個男的,費霓還滿懷愛意去照顧,別人可能會為之感動,他只覺得費霓跌份兒。
方穆揚見到費霓還想著怎麼跟她解釋,沒成想費霓根本沒提這事兒,她只是問方穆揚入選美展的進展,方穆揚告訴費霓他只入了初選,之後就再沒通知他,按照評選時間他肯定是落選了。他本來就沒打算參選,初選入圍也不覺得是什麼大事,但費霓卻很重視。
費霓為他落選找原因,問題可能出在他的立意上,他雖然畫的勞動人民,但畫的是勞動人民在休息,現在大家都在熱火朝天搞建設,還遠沒到鬆弛下來享受勞動成果的時候。而且他畫的太閑適了,不符合時下的審美趣味,能讓他過初選,已經算得上對他畫技的肯定。費霓發現,方穆揚的畫其實是沒什麼時代印記的。
她學著別人的語氣說:「勞動人民明明大部分時間都在勞動,你幹嘛非要逮著人家休息的時間畫。」她心裡為方穆揚鳴不平,如果嫌他立意不對的話,明明他的畫也可以解釋為在鼓勵勞動,勞動過後才能更加享受到休息的快樂。
方穆揚馬上檢討:「我太落後了,只想著休息,今晚就請你幫我補補勞動的課,讓我也進步進步。」
「在補課之前先吃飯吧,你想吃什麼,我請你。」費霓發覺方穆揚竟然瘦了,存款雖然在他手裡,但她也給方穆揚留了一部分,那錢足夠他每個星期下幾頓館子。
兩人到了館子,費霓讓方穆揚點菜。方穆揚點得比費霓預計的多,這些天方穆揚大多數時間都在食堂吃,食堂難得有個肉菜,一下課就被哄搶光了,那搶東西的架勢彷彿畫畫是個純粹的體力活兒,不吃就干不下去。偶爾方穆揚一個人下館子,點菜也點的很克制。他現在不工作,也不畫連環畫了,時間不是用在上課,就是用在畫自己喜歡的畫上,沒時間勻出時間去賺錢。家裡是有存款,可那是用來給費霓買房子的。還是兩個人下館子比較好,可以多點幾個菜,也不覺得奢侈。
他這樣奢侈,費霓也沒攔著。方穆揚瘦的確實像最近沒吃過好的。費霓不知道,方穆揚婚前雖然慣愛享受生活,但礙於錢財有限,也只是偶爾下下館子,釣個魚給自己烤著吃,大部分時間他享受生活的方式是畫畫。他是結婚後才要求每天都吃得不錯。
方穆揚來之前還以為費霓會不高興,雙重的不高興,既為他的落選,也為報紙上的事。可費霓竟然一句沒提。
費霓開始並沒怎麼把報上寫的當回事,當她和方穆揚一起考上大學的時候,方穆揚把大學名額讓給了誰,怎麼讓的,就都不重要了。凌漪的解釋,對她來說是意外之喜。
她安慰方穆揚:「過初選也挺好的,落選也不是因為你畫的差,要是我是評委,我就給你評一個一等獎。」
方穆揚此時並不謙遜,反而順著費霓的話問下去:「你準備獎勵我什麼?」
「獎勵你拉琴給我聽,這麼多天都沒聽眾是不是非常的寂寞?」
確實寂寞,覺得床太大了。
因著許久不見,費霓今天對方穆揚格外的溫柔,直到她在畫室看到方穆揚用家裡吃飯的碟子調色,還不只一隻。
費霓在櫥櫃里看到唯一僅剩的碟子,她兩周不回來,家裡餐具就都變成了調色盤。方穆揚正在畫一幅大畫,半面牆那麼大,他從學校回來就在家畫畫,臨時拿碟子救急,本想著今晚下館子,費霓不會看到餐具,明天再買倆補上,今天他只特意收拾了下浴缸,他自己天天洗冷水澡,並沒用過,今天費霓回來,自然要讓他好好洗個澡。
費霓又氣又笑,「你是準備從今以後吃顏料了嗎?」她只離開兩周,家裡就充斥著方穆揚的獨居氣息,床單換上了新的,和過去的差不多,但費霓還是看出了區別。
「咱們的舊床單呢?」
「有新的了,還要舊的幹什麼?」
「舊的又不壞,可以換著用。」
「換的時候再說吧。」舊的已經被方穆揚洗破了,還縮了水。方穆揚天天都洗完冷水澡再睡覺,那天是個例外,他畫完畫就實在睜不開眼直接倒在了床上,第二天醒來就在床單上聞到了松節油和顏料混合的味道,床單怎麼洗也沒用,在費霓回來之前他自己又鋪了幾天,直到昨天,他才買了新的換上。
費霓發現,她走之後這個家就很不像家了,只是一個住所。
「我現在就要看。」
方穆揚以前並不怎麼在乎這種事,床單髒了,洗洗就算了,上面有殘留的顏料不要緊,有洗衣粉味他就放心了。但費霓好像還挺在乎的。
方穆揚並不想讓費霓看被他報廢的床單。
「別看床單了,先看看我。」方穆揚拿鼻尖去蹭費霓的臉,「咱們兩周沒見,你就不想看看我嗎?」
「你這人不是很會享受嗎?」在有錢下館子的情況下怎麼會瘦了?
方穆揚截住了費霓的話,「你不是說要給我補補勞動的課嗎?」
費霓給方穆揚補了一夜的課,前半夜是自願的,至於後半夜就由不得她了。
第二天方穆揚收到了美展組委會寄來的信,組委會副主席力排眾議要求對他的畫重新評審,最終他進了獲獎名單。
費霓的課白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