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不知道靳朝下車幹嘛去了?她只是安靜地等在車中,不一會靳朝再次走了回來,他手上拿了一包才買的煙和一杯水,他隨手將那杯水和吸管遞給姜暮,姜暮趕忙坐直身子雙手接過說了句:「謝謝。」
她過於客氣的舉動讓靳朝側目,但他什麼也沒說帶上車門。
北方不如南方濕熱,但夏天依然很乾燥,姜暮從北京上車後就沒喝過水,也許是因為要見到分別已久的家人,她昨晚幾乎沒怎麼睡好,一路忐忑以至於也忘了這茬,和靳朝說話時嗓子一直啞啞的。
這會靳朝特地將車子停在路邊替她買了杯水,不免讓姜暮覺得有些尷尬,甚至在想他還順手買包煙是不是也為了掩飾這種尷尬。
她低頭將吸管插進奶茶杯中,冰爽的味道透過味蕾滑進喉嚨里,舒服得讓她眯起了眼,是她喜歡的草莓奶昔。
味蕾瞬間打開了她的記憶,她還能依稀記得小時候很喜歡吃草莓,有一次靳朝帶她去一個老太太家的院子前,那裡有一片人工栽種的草莓,個頭並不大,小小的像野草莓,但味道特別甜,靳朝脫了衣服兜了一大把走。
後來他們坐在後山的草地上,靳朝把草莓拿給姜暮吃,她舉著咬過的草莓對靳朝說:「哥哥,後面不甜。」
靳朝大大咧咧地接過:「不甜的給我吃。」
想到童年趣事,姜暮不禁彎起了嘴角,靳朝發動車子後斜睨了她一眼:「笑什麼?」
姜暮低頭喝著草莓奶昔,笑容漸漸斂了下去,因為她記起那一天日落西山後,靳朝牽著她回家,那個老太太已經找到了他們家門口,靳強一個勁地保證他家兩孩子不會偷草莓,可轉眼就看見靳朝衣服上通紅的草莓印子,靳強只能給老太太賠禮道歉。
晚上姜迎寒發了好大的火,訓斥靳朝帶壞妹妹,今天是偷草莓,明天是不是還準備偷錢?
她見靳朝梗著脖子,毫無愧疚,氣得拿出晾衣桿就狠狠甩在他的胳膊上,明明是靳朝挨打了,可姜暮哭得比他還凶,晚上她偷偷跑進哥哥的房間,抱著他的胳膊輕輕吹著氣,問他疼不疼,可她記得那天靳朝一聲都沒吭,只是對她說:「明天我們不能去吃草莓了,等以後長大我賺了錢再給你買,買大的。」
姜暮拾起從前的回憶,吸著草莓奶昔,心裡五味雜陳,好像草莓奶昔的味道也變得有些酸澀。
她側頭問了句:「這車是你的嗎?」
靳朝扶在方向盤上的手頓了一下,回道:「不是。」
姜暮會這樣問,無非是想從側面打聽靳朝現在生活的怎麼樣,於是她又問道:「你還在上學嗎?」
回答她的是兩個字:「沒有。」
「今年剛畢業還是……」
姜暮不知道怎麼接著問下去,靳朝似乎聽出她的顧慮和小心翼翼,直接了當地告訴她:「高中畢業就沒上了。」
一句話讓姜暮的心臟跌入谷底,她設想過很多可能,包括這趟過來她有可能見不到哥哥,他或許還在外地讀大學,但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她記得小時候的靳朝很聰明,爸爸每次開完家長會回來都春光滿面,家裡掛滿了靳朝的三好學生獎狀,他學習似乎根本不費力,每天還有很多時間出去踢球,玩得滿身是汗,回來倒頭大睡,可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他的老師都說他天生是塊學習的料,可怎麼就不學了呢?
姜暮心中充滿了疑問,然而初來這個地方,又是這麼多年未見,彼此之間的生疏並不允許她觸及那些敏感的問題。
沒多久,車子拐進城中村,這裡明顯比外圍熱鬧一些,街道也變窄了,有很多摩托車來回穿梭,姜暮睜著雙眼來回打量,突然一輛摩托車猝不及防地橫在他們車前,姜暮嚇得吸管戳到了嘴,靳朝一腳剎車落下車窗就朝那人罵道:「滾犢子。」
那人塊頭很大,剔著個青皮,眉毛像關公粗黑粗黑的,法令紋仿若個「八」字刻在臉上,姜暮很少看見長相這麼恐怖的人,她下意識握緊安全帶,卻見那人被罵後不僅沒生氣,還笑著對靳朝喊了句:「晚上喝酒啊?」
靳朝語氣冷淡地回:「喝你個大魯巴子。」
那人車身一拐,直接騎到了靳朝旁邊,彎下腰說了句:「我說你吃火.葯了?」
剛說完看見副駕駛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眼睛一亮,擠眉弄眼道:「喲,有酒,這小妹兒誰啊?」
靳朝沒搭理他,那人又叨叨了句:「也不怕小青蛇上你那鬧去?」
靳朝直接合了車窗將車子開走了,至此,姜暮才鬆了口氣,她差點以為靳朝要和人起衝突,可隨即她便意識到什麼。
她問道:「那個人是你朋友?」
靳朝「嗯」了聲,姜暮沉默了,她垂下視線,心裡翻騰不止,高中後輟學,身邊似乎也是些不著調的朋友,離開蘇州後,靳朝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這一切都成了巨大的疑問縈繞在她心頭。
她又問道:「他為什麼叫你『有酒』?」
靳朝斜了她一眼,並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很快車子開進一個逼仄的小區,七拐八拐後靳朝直接一腳油門開上小區邊的路牙,就算是個停車位了。
車子熄火後,靳朝突然探過身來問她:「破了嗎?」
天色漸暗,車內的光線不算好,靳朝的身影突然靠近,讓姜暮莫名緊張起來,她轉過視線對上靳朝黑亮的眼睛,看見他左邊眉骨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心臟瞬間劇烈跳動起來,雖然他的輪廓比少年時期的他更加鋒利,現在的他身上似乎已經很難找到從前的影子了,可這道疤還在,因她而起,很久以前聽爸爸說那時她才一歲多,為了接住從床上滾下來的她,靳朝的臉磕在了床頭櫃的玻璃檯面,流了很多血。
從她記事起,他的眉毛里就藏著那道淡淡的疤痕,從前不覺得,如今看來這道疤倒是讓他的相貌更加邪氣了。
姜暮就這樣望著那道疤痕,好似終於在現在的靳朝身上找尋到過去的痕迹,強大的熟悉感幾乎讓她窒息,甚至有種想哭的衝動。
靳朝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嘴唇上,檢查了一下,的確被吸管戳破了,流了點血,下唇紅紅的,讓他想起了那個叫櫻桃的水果,他甩開這個想法皺了下眉,直到這一刻,他似乎才注意到那個喜歡撒嬌又有點任性的小丫頭片子已經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再這麼盯著她看似乎不太合適,隨即靳朝直起身子離她遠了些,卻抬眼看見姜暮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樣,忽然開口道:「他叫金瘋子。」
姜暮被他一句話說得莫名其妙,轉頭問道:「什麼金瘋子?」
靳朝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嘴角掛著淡笑:「剛才那個人。」
「誰?關公?」
靳朝愣了下,唇邊的淡笑當即擴散了些:「就是他,下次見到,讓他給你揍一拳,走了。」
姜暮一頭霧水地拉開車門,並不知道靳朝是以為她嘴唇破了才委屈的。
靳朝從後備箱將她的行李提了出來,這個地方還沒實行垃圾分類,破舊的小區里幾個大的垃圾桶堆在一起散發出惡臭難聞的味道,姜暮屏住呼吸,靳朝看了一眼低下頭說了句:「蘇州現在發展挺好的吧?」
姜暮有些接不上話,的確有些差距,但這裡也是靳朝生活的地方,她不好意思表現出任何優越感,只回了句:「還行。」
靳朝走在前面,落下句:「要是住不慣跟我講。」
姜暮不知道靳朝什麼意思,然而當跟隨他走進樓棟後,強烈的對比多少還是讓姜暮感覺不適。
樓道開裂的牆體,局部牆皮脫落,甚至二樓就連扶手都缺失了,鋼筋裸露出來,過道也很窄,有人家門口還放著大罈子,讓本就逼仄的樓棟更加擁擠陰暗。
這地方有點像他們小時候住的那個老小區,可是她和媽媽好多年前就搬進有電梯的商品房,有寬敞的陽台和落地窗,小區綠化宜人,各項設施齊全,而靳朝的生活好像按下了暫停鍵,還停留在十年前,不曾變過,想到這,姜暮多少感覺有些心酸。
靳朝一口氣爬到五樓,他很輕鬆地提著箱子,反觀姜暮已經氣喘吁吁的了,他看了她一眼,笑著搖了搖頭:「幾層樓梯把你累成這樣?」
「是啊,感覺翻了一座山。」
「身體素質有待提高。」
靳朝評價道,姜暮問他:「為什麼你爬樓都不帶喘氣的?」
靳朝掏出鑰匙:「練出來的。」
姜暮脫口而出:「怎麼練,背著你妹練的嗎?」
話說出口兩個人都愣了下,從前他們蘇州的老房子在四樓,小時候姜暮喜歡纏著哥哥背她上樓,她勾著他的脖子小腳在他身旁一晃一晃的,靳朝總是一口氣帶著她衝上樓,樓棟里充斥著他們兄妹的笑聲,那似乎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個小遊戲。
在得知靳朝有了新妹妹後,姜暮做過幾個相同的夢,夢中靳朝背著他的新妹妹衝上樓,而她只能站在樓棟外,那種被遺棄的感覺難受得無以復加。
可能是潛意識裡的想法,當姜暮脫口而出時已經後悔了,無措地看著靳朝,靳朝沒有說話,適時打開了家門。
一門之隔,姜暮彷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