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挑食的壞毛病即使長大後依然沒有得到多好的改善,特別在蔬菜方面,青椒、茼蒿、芹菜、胡蘿蔔都是她堅決不會碰的蔬菜,羊肉和鵝肉也不吃,西瓜不會吐籽,葡萄也嫌麻煩,獼猴桃吃了嗓子癢,蘋果只吃脆的,面蘋果一口都吃不下去。
關於這件事從小到大沒少挨姜迎寒的訓斥,大了點後,姜迎寒雖然不會那麼嚴厲地逼她吃下那些難以下咽的食物,但總是說:「以後誰敢娶你,這個不肯吃,那個不肯碰,怎麼跟你生活在一起?」
姜暮沒想過那麼久遠的事,她總是不以為然地回:「那就不嫁人了,我跟你生活一輩子不也挺好的。」
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媽媽有天會先一步嫁人,離她而去。
姜暮一碗飯很快吃完了,菜倒沒吃多少,大鍋燉也就盯著裡面的土豆吃,等她放下筷子其他人還沒開始的節奏。
靳朝見她吃好了,站起身走到裡間,不一會提了一個袋子出來遞給她:「你自己看看能不能穿。」
姜暮接過袋子打開看見是附中的校服,她將衣服拿了出來,深紅白條的上衣,胸前綉有附中校徽。校服很乾凈還有一種淡淡的洗衣液味撲鼻而來,跟新的一樣。
小陽見狀插道:「這真是我師傅的壓箱底了,我還以為他準備去參加同學聚會呢,差點幫他跟工作服一起放洗衣機里絞了。」
姜暮聞著清新的洗衣液味,說道:「沒事,挺乾淨的。」
小陽回了句:「當然乾淨了,我師傅單獨拿出來手洗的。」
姜暮微微愣了下看向靳朝,靳朝單手提著啤酒,神情淡淡的。
三賴笑道:「我說呢,前兩天看見晾在門口的校服,情懷上來了準備套一下,被你師傅罵說我滿□□毛少碰他東西,原來是要送人啊。」
說完三賴又笑眯眯地看向姜暮,對她說:「這件校服穿愛惜點,有酒自己都沒機會穿,就這一件,忘了告訴你了,我也是附中畢業的,論資排輩,你應該喊我一聲三賴學長。」
姜暮還沒做任何反應,靳朝倒是出了聲:「吃完早點回去。」
姜暮把校服重新疊好放進袋子中,抬起頭對靳朝說:「我能在這寫完作業再回去嗎?」
姜暮從靳朝的雙眼裡辨別不出任何情緒,這是她再次遇見靳朝感受到最大的差別。
從前的靳朝,眼神是明亮的,她透過他眼中的窗口可以感受到豐富多彩的他,無論是熱烈的還是沮喪的,他的情緒一直是鮮明的,可現在的他,眼裡的光消失了,不管何時看他,他的眼神中永遠是寡淡的神采,好像將他的全部經歷也藏在了漆黑的瞳孔之下,沒有波瀾,也無法窺探。
靳朝只是這麼回視著她,頹痞冷淡,姜暮沒有絲毫閃躲,兩人似在無聲地較著勁。
小陽和鐵公雞摸不清楚狀況,以為姜暮是有酒的妹妹,這會看意思有酒又好像不太情願留人下來,所以他們也不好多吱聲,只有三賴嘴邊噙著抹嘲弄的笑意兀自低頭喝著酒。
半晌,靳朝先開了口,語氣鬆散地說:「打回去說一聲。」
姜暮點點頭,起身往維修間里走,三賴才出聲緩和了氣氛:「我店裡的貓吃得都比她多。」
靳朝偏頭看了眼她的小身板,眼神微暗。
姜暮打了個電話給靳強,跟她說自己在靳朝店裡寫作業,靳強問她怎麼跑靳朝那了?她說放學早肚子餓了過來吃飯的,靳強沒多說什麼。
來銅崗後,每天除了學校就是回到那個家,姜暮今天想晚點回去,不是趙美娟對她不好,事實上,她也不清楚趙美娟對她到底是什麼態度,說熱情吧,談不上,說不歡迎吧,也會給她燒水洗澡,她對自己的態度一直很迷,讓姜暮也不知道怎麼跟她相處。
更多時候看著趙美娟、靳強還有靳昕,她會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
這麼多年媽媽獨自帶著自己,而爸爸早已組建家庭,從前那幅畫面只存在於腦中,現在經常攤開在她面前,鮮活、真實,讓她格格不入。
可另一邊,媽媽即將奔赴的未來,又讓她沮喪,擔心,焦慮。
她不知道靳朝從前是如何面對這一切的?面對靳強和另一個女人組建家庭,面對曾經熟悉的家人離自己遠去,他會感到不適嗎?會在某一刻和她一樣沮喪嗎?
她無從探究,只想短暫地逃避一下,就這樣坐在凌亂的休息室里寫著題,不時抬頭透過玻璃還能看見店門口靳朝他們喝酒閑侃的樣子,讓她心裡充滿了一些熱鬧的煙火氣,起碼,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少了些漂泊無依的孤單感。
他們喝酒喝到了快九點,收拾完東西,鐵公雞走了,小陽還在跟著靳朝待在維修間做一些收尾工作,他們沒有進休息室打擾姜暮,隔著玻璃窗能看見她一直低著頭很專心,不時翻閱試卷的身影。
大約十點的時候,三賴從外面敲了兩下玻璃,姜暮聽見聲音抬起頭,看見三賴手上拿著兩個可愛多,舉了舉對她喊道:「出來吃個冷飲,別學傻了。」
姜暮放下筆打開門走了出去,三賴把右手的可愛多遞給姜暮對她說:「就一個巧克力味的,給你。」
姜暮有些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巧克力的?」
「有酒讓我拿的。」
姜暮回過頭去尋找靳朝的身影,發現他並不在維修間,她不禁問道:「他人呢?」
三賴隨意道:「在後面忙吧,去不去我店裡玩玩?」
姜暮沒有拒絕,她撕開可愛多的包裝紙,跟著三賴走到隔壁的寵物店,門一開阿貓阿狗們像瘋了一樣,齊齊發出各種怪聲,姜暮眼睜睜看著三賴腳步一停,伸起手臂高高一揮,好似優雅的指揮家。
關鍵他的打扮氣質一點都不優雅,腳上還撒著雙藍白相間的拖鞋,讓這一幕顯得格外像個江湖騙子。
令人驚訝的是,他這一招十分管用,寵物店恢復一片安靜,所有小東西都不叫了。
姜暮詫異地問:「怎麼辦到的?」
三賴回過身,捂著自己的心臟對她說:「身為一個王者,打野是必備的技能。」
「……你遊戲打多了吧?」
三賴笑著說:「現在行業不景氣,可不是要多打遊戲才能打發這無聊寂寞的日子,隨便看。」
姜暮走到一面玻璃櫃面前,店裡倒有不少大眾品種的貓,幾隻藍貓,藍白,美短,只不過這裡的貓全都四仰八叉的,一副職業倦怠的模樣,姜暮怎麼貼著玻璃挑逗,它們都不太想搭理她。
她手上的可愛多吃完了,三賴在裡面對她招了招手:「過來這看。」
姜暮看見裡面有個圍欄,她幾步走過去伸頭一瞧,原來裡面躺著一隻金毛,就是吃飯時他們一直討論的那位西施小姐。
西施面前還有四隻很小的奶狗在喝奶,詭異的是,明明是一隻金毛媽媽,生出來的奶狗卻花的、灰的,毛色各異,居然還有一隻純黑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長相過於怪異,那隻純黑的一直被兄弟姐妹擠到了外面,金毛媽媽似乎也有點不待見它,小黑狗幾度去找媽媽,奈何小腳軟塌塌的,走不穩還摔得四腳朝天,又心酸又好笑。
姜暮指著那隻小黑說道:「它媽媽怎麼不管它?」
三賴瞅了眼:「人都沒法做到一碗水端平,更何況狗呢,這個黑的剛出生就斷氣了,還被西施叼到了店門口,我撿回來才把它救活。」
姜暮蹲下身看著它:「好可憐。」
三懶彎腰一把將小黑撈了起來,西施也只是懶懶地看了一眼,並不護崽,姜暮湊上來,三賴見她感興趣,將小黑遞給她:「給你抱抱。」
姜暮小心翼翼地接過小黑狗,捧在手心,她從來沒有抱過才出生兩天的小奶狗,碰到這個小東西心都要化了,小黑的身子軟綿綿的,剛接觸到姜暮小腦袋就不停尋找,在姜暮身上嗅啊嗅的,萌化了,姜暮被它弄得痒痒的,不禁也彎起了嘴角低下頭輕輕蹭了蹭它。
她想起了什麼,對三賴說道:「我小時候在我家小區里也碰到過一條黑色的小狗,跟了我一路,但是我媽不給我養。」
姜暮只說了一半,另一半是她和靳朝兩人玩得髒兮兮的還帶回一條野狗,姜迎寒見狀氣得讓他們把狗扔了。
姜暮哭唧唧地拽著靳朝,靳朝也沒辦法決定小狗的去留,說帶暮暮下樓放走小狗,結果跑去找了個紙箱將小狗藏在了小區後面的橋洞下,每天放學兩人就神秘兮兮地去小店買火腿腸跑去喂小狗,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閃電,那時兩人都覺得這個名字很酷,只不過並沒有喂幾天那隻小狗就不見了,從此他們再也沒見到過。
三賴忽然笑道:「想養嗎?送你。」
雖然姜暮一直挺喜歡小動物的,但她從來沒有正兒八經養過,初中的時候也和姜迎寒提過,但被媽媽一口否決了,姜迎寒是個生活極其細緻的女人,她不允許家裡出現寵物的毛髮和氣味,因此關於養小動物這件事從來不在姜迎寒的考慮範圍內。
而現在她住在靳強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都像個外來客,又怎麼再帶只寵物回去,她對三賴說了聲:「謝謝,我沒有地方養。」
然後輕輕將小黑送回到它媽媽身邊,奇怪的一幕發生了,小黑狗剛被姜暮放下去,又跌跌爬爬地要來找她,連三賴都覺得稀奇。
姜暮朝它伸出一根手指,小東西的腦袋立馬搭在了她的手指上,那柔軟的觸感直達姜暮心底,讓她動了惻隱之心。
寵物店的玻璃門被敲了兩聲,他們同時回身望去,看見靳朝已經把姜暮的東西收進了書包里,提著書包立在店門口對她說:「走了。」
三賴突然彎下腰,在姜暮側邊說了句:「你要真想養也不是沒地方,去跟有酒說。」
姜暮抬起頭看了三賴一眼,三賴笑著對她眨了眨眼。
姜暮出了寵物店才發現車行的捲簾門已經拉上了,靳朝把姜暮的書包放到一輛車上,然後把她給送了回去。
路上姜暮幾次側頭看向靳朝,都不知道怎麼開口,結果她還沒醞釀好,已經到靳強住的小區了。
靳朝把車子開進小區,停在樓棟附近,將車子熄了火出聲道:「看了我一路,想說什麼說吧。」
姜暮繞著彎子開了口:「我剛才在三賴哥的店裡看見那隻金毛生的小狗了。」
「嗯。」
「就還挺可愛的。」
「……」沉默。
「其中有隻小黑狗三賴哥說出生時都斷氣了,是被他救活的,不知道為什麼西施好像不太喜歡它。」
「……」再次沉默。
姜暮見靳朝毫無反應,只能兀自嘀咕了一句:「你不覺得很可憐嗎?」
靳朝才突然開口:「他隨便編個故事你還能感動半天?那你怎麼不問問三賴是怎麼救活的,人工呼吸?」
姜暮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靳朝直接轉頭看向她淡淡道:「想養?」
他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倒讓姜暮有點不敢看他了,點點頭小聲問了句:「可以嗎?」
靳朝打開車門下了車,姜暮也跟著下車了,兩人隔著車子,靳朝立在頹敗的樹榦下點燃一根煙,月色清冷,他的身影也略顯疏離,聲音不遠不近地對她說:「他那四隻小狗,有兩隻說得過去的被人訂了,另外兩隻賣不掉的送你一隻,讓你跟我開口好養在我那,狗糧洗護費用有人替他攤了,你是不是傻?」
姜暮怔了下,還真沒想到是這個套路,她將書包背上,校服袋子拎在手中。
靳朝似乎不打算上樓,直接隔著車子把家門鑰匙扔給了她,姜暮伸手接過問了句:「什麼時候還你?」
靳朝嘬了口煙回:「我最近沒時間回來,你先拿著。」
姜暮點了點頭轉身剛走幾步,突然又回過頭問:「要是…所有狗糧和洗護費用我出,暫時先養在你那邊,這樣可以嗎?」
靳朝側過頭去嗤笑了一聲,隨後轉過來,突然正色道:「那你畢業後呢?是準備把那隻狗帶走還是丟掉?」
姜暮沒有回答,因為連她都還沒想好高考結束後自己該何去何從。
靳朝緊接著又緩緩道了句:「既然總要走的,我勸你最好別養,養出感情來麻煩。」
姜暮立在原地,整個人都在發燙,不是因為那隻狗,而是靳朝的話,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嗎?
既然當年分開生活了,又何必有過多牽連?
既然他們根本不是兄妹,又何必聯繫?
聯繫多了,有感情了,多麻煩?
姜暮神色漸冷,不再堅持,只是「嗯」了一聲。
說完她頭也不回,轉身就大步往樓棟走去,心口窩悶悶的,靳朝在她身後叫了她一聲:「喂。」
姜暮腳步定住,轉過身就朝他喊道:「我沒有名字嗎?幹嘛總叫我『喂』,我不叫『喂』。」
靳朝透過夜色瞧著她臉色通紅的樣子,好笑地扯了下嘴角:「不給你養只狗還能氣成這樣?就這麼稀罕那隻破狗?」
姜暮義正嚴辭地說:「那不是破狗,那是爹不要媽不疼的可憐蟲。」
靳朝的臉色一點點冷了下去,直到完全沒有溫度,姜暮感覺到了一種窒息的壓抑,她躲開靳朝的目光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可是在走進樓棟之前,她還是停住了腳步,她知道她的話觸及到了他們之間最敏感的部分,她不敢去看靳朝,只是聲音很弱地丟下句:「我沒有對你失望,如果有,只有一個原因,你跟我斷了聯繫。」
姜暮的身影消失在樓棟口,靳朝卻久久沒有離開,他的眉宇之間積鬱著很深的紋路,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身邊人對他的失望,幾乎每個過去相識的人看見現在的他,眼裡都是隱藏不住的譏諷、同情和失望,對於這些,他也早已麻木了。
他沒想到還會有人對他說出沒有對他感到失望這句話,或者說她的失望和他的現狀無關。
靳朝的嘴邊溢出一抹苦笑,深深吸了口煙,那些不堪提及的過往全部化為煙霧吸進肺里,苦澀在胸腔間回蕩。
直到很久後他才上車往回開,三賴還在店門口的躺椅上打遊戲,見靳朝回來,他漫不經心地瞄了眼,說道:「開這麼久?」
靳朝沒搭他話,走到他旁邊扔給他一根煙:「那隻狗什麼時候斷奶?」
三賴嘿嘿一笑,立馬退出了遊戲,直起身子道:「一隻狗就把你試出來了,你是怎麼做到以德報怨的?小妹兒居然幾句話就把你搞定了,真是讓我大跌眼鏡。」
靳朝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你無不無聊?」
三賴把煙夾在耳朵上,踢了一個板凳給他,靳朝坐在三賴幾步開外,長腿隨意曲著。
聽見他說:「我還真是無聊得閑出屁了,就當年她們對你見死不救,換做我肯定是不能深明大義的。」
靳朝低頭翻著手機,沒有說話,三賴繼續道:「我還真沒想到你這個傳說中的小妹兒長得這麼正,小鼻子小嘴兩個眼睛水靈靈的,怪不得你能一直惦記著,她跟你其實也沒有任何關係,我要是你就把她弄到手,噁心下她媽,誰還不是個梁山好漢了,你要下不去手,我替你把這事辦了。」
靳朝的眼神依然落在手機的圖紙上,放大了某一角正在查看著,語氣隨意中透著一絲涼意:「你敢動她一下試試看。」
三賴整個人仰在躺椅上笑得誇張:「操,你還當真了?我傻逼嗎?把她發展成自己人失去個辦卡的潛在客戶嗎?等黑狗一斷奶我親手給你送去,要不要先充五千塊辦個至尊VIP?」
「一邊涼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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