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朝掀開了帘子走進裡面那間房間對姜暮說:「進來。」
這是姜暮第一次踏入這個屬於靳朝的小單間, 除了她上次看見的一張鋼絲床和床頭櫃,還有一個深色的簡易衣櫃,再往裡有扇門, 靳朝將門拉開是個更小的淋浴間,他找了件乾淨的長袖T恤回身放在床上對她說:「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說完靳朝便出去了, 順帶給她關上了休息室的門。
一晚上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姜暮根本來不及顧及自己的生理情況,直到靳朝離開她才意識到自己現在似乎並不方便洗澡, 她打開休息室的門看著外面的大雨猶豫著要不要再衝出去一趟,可身體已經耗到極致,小腹隱隱作痛, 疼得一步都不想走。
於是只能蹲下身拿出手機找跑腿的, 但發現這一片根本沒有人接單,姜暮活到現在都沒遇到過這麼窘迫的境地。
靳朝在隔壁跟三賴說了幾句話,約莫十分鐘後他再次回到車行, 看見休息室的門開著,光亮從裡面傳了出來,門口好似還有個人影, 他扔掉手中的煙幾步往裡走去,越走近越看得清晰,姜暮並沒有洗澡, 頭髮還濕噠噠地蹲在休息室的門口,手捂著肚子,借著休息室的光線靳朝看見她臉色白得嚇人, 五官全部擠在了一起。
他彎下腰問道:「哪裡不舒服?」
姜暮抬起眼, 眸中的光羸弱得像破碎的玻璃,扎進靳朝心底, 他聲音放緩又問了遍:「肚子疼?」
姜暮抿著唇,蒼白的臉上浮起羞赧的神態,點了下頭,靳朝剛準備去找找看有沒有胃藥,突然意識到什麼,他再次轉過身,有些不自然地問了句:「你是不是……」
而後他腦中像有根弦突然斷裂了,雙瞳驟然放大盯著面前脆弱的女孩,問道:「你剛才冒著大雨跑出去就是為了買?」
姜暮喉嚨彷彿卡著一塊巨石,難堪委屈匯聚在喉間,小聲呢喃了一句:「弄丟了。」
帶著顫音的三個字讓姜暮此時的窘境無處遁形,靳朝瞬間想罵自己一聲「傻逼」,他在原地呆愣了幾秒,狠狠揉了下短髮,放緩聲音對她說:「你先去洗,我去買。」
說完他便大步往外走去,姜暮眼睛發酸地看著他再次沒入大雨的身影,眸中的光終於回了溫。
靳朝將捲簾門拉上,三賴正好站在門口手捧大碗吸溜著麵條,見他又要出去,喊了聲:「去哪?」
靳朝睨了他一眼沒說話,車行附近倒有一家小店還開著門,只不過經常到那買煙,老闆跟他很熟,平時左一聲哥右一聲哥的,他深更半夜突然跑去買女人用的那玩意,估計這事第二天就能傳遍整條街,想了下還是開著車兜到了后街的便利店。
便利店不大,總共三排貨櫃,老闆是個肚大腰圓的中年婦女,見他晃到女性用品那,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直瞅著他,瞅得靳朝渾身不自在,他也沒買過女性用品,胡亂拿了一堆跑去結賬。
老闆一樣樣掃著碼跟他說道:「一元換購要不要參加,多加一塊錢就行,你看這麼多東西可以選……」
靳朝聽著她吧啦吧啦地介紹,有些不耐煩,翻出付款碼對她說:「行吧,快點。」
老闆娘果然利索了很多,問他要換什麼東西?靳朝急著走人,丟了句:「隨便。」
老闆娘見小夥子深更半夜幫女朋友買衛生巾,一看就是會疼人的年輕人,於是非常識趣地從後面的貨架上拿了一盒套扔進塑料袋裡。
靳朝看都沒看拎著袋子就走出便利店,車輪碾過一路,雨水飛濺,他重新開回了車行,三賴還捧著碗伸頭往外張望,眼神直往他拎著的塑料袋裡勾,還眯著眼問道:「買什麼好東西去了?」
靳朝直接將塑料袋換了個手拿到身後,單手拉開捲簾門問道:「女人肚子疼怎麼整?」
「哪方面疼?」
靳朝斜了他一眼:「你說呢?」
三賴笑著放下大碗掏出手機對他說:「我幫你打給小萍子問下。」
這個小萍子是三賴發小,高中追了三賴三年,那時三賴沉迷於網路遊戲,親手將這姑娘的一腔熱情埋葬了,後來小萍子開竅了覺得三賴天生是修仙的命,活該單著,於是單方面跟他斷交。
幾年沒聯繫的三賴,突然在一個滂沱大雨的夜晚將一個電話打過去,接通後問的第一句話卻是:「萍子啊,你平時姨媽來了肚子疼都是怎麼整的?」
「……喝你姥姥洗腳水。」嘟嘟嘟掛了電話。
手機按的免提,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尷尬,靳朝提著袋子眼神飄向三賴,三賴乾咳一聲說道:「我覺得她這個方法不太可取。」
靳朝不再搭理他進了房間,將東西放淋浴間外面對著裡面說了聲:「東西給你放地下了。」然後便出去了。
淋浴間很逼仄,但收拾得卻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不舒適感,其實靳朝小時候也挺愛乾淨的,比起同齡的男孩整天玩的髒兮兮的模樣,他倒是很少灰頭土臉,姜迎寒很小的時候就教他怎麼洗自己的衣服了,在姜暮印象中靳朝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慚愧的是,她這麼大了,在家的時候衣服依然是姜迎寒幫她洗,從前是不知道,現在才覺得媽媽那是赤.裸裸的偏心。
她洗好後,看著淋浴間唯一的一條深藍色毛巾,拿了過來,毛巾上有很好聞的味道,那天在才洗完澡的靳朝身上也聞到過,薄荷的清香味,和異性共用一條毛巾這件事讓姜暮覺得挺難為情的,她腦中不禁又想起了剛才靳朝的話「我又不是你哥,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不合適,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她洗完澡將浴室的門打開一個縫隙,靳朝並不在,她低下頭看見腳下放著一個塑料袋,裡面有好幾袋姨媽巾、居然還有盒新的女士內褲,姜暮有種想原地消失的感覺,可現實又不得不讓她向窘迫低頭。
她換好靳朝找給她的T恤,大到可以當裙子穿,然後將塑料袋胡亂塞進床頭櫃里,想到同樣濕透的靳朝,她拉開帘子走出休息室對待在維修間的他說:「我好了,你洗吧。」
靳朝看了眼她的腳,35碼的小腳穿著他43碼的黑色拖鞋,怎麼看都有種小孩偷穿大人鞋子的滑稽感。
靳朝眼形很長,沒有情緒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很冷漠的感覺,可眼裡帶笑時卻又總是迸發出一種燙人的光,姜暮被他看得很局促,順著他的目光看著腳上的拖鞋,忽然意識到什麼,對他說:「我去床上,鞋子給你。」
說完她又回到房間,爬上鋼絲床,把拖鞋留在床下。
靳朝走進房間打開簡易衣櫃,翻出一套乾淨衣物進了淋浴間,打開門的時候看見自己的毛巾被洗乾淨疊成方方正正的形狀放在洗手台上,他拿起毛巾,柔軟的觸感摩挲在指腹間,心底有什麼情緒也被撥動了一下。
浴室傳來了水聲,姜暮鞋子濕了,沒有多餘的拖鞋只能待在床上,她抬起視線,床邊的牆上打了三排黑色隔板,有兩排的書,還有一排放了一些打火機、備用汽車鑰匙、不認識的小零件等等雜物。
那兩排密密麻麻的書基本都是汽車構造與拆裝類,幾本厚厚的三維圖解,還有姜暮根本看不懂的工業技術類書籍,甚至有專門研究風阻係數的。
靳朝從前也喜歡看書,那時他的書姜暮就看不懂,沒想到現在長大了,他的書她依然看不懂。
淋浴間的門被打開了,姜暮趕緊收回視線盯著才走出來的靳朝,他見她老老實實地坐在床邊,似乎怕弄亂他的床鋪,從他進去到出來沒有變過姿勢,長長的T恤蓋過膝蓋將她整個人都包了起來,像軟糯可人的粽子。
他倒是想起來這件長袖T恤是去年剛離開萬記時,三賴拖他去石家莊散心,非要喊他去逛北國奧特萊斯,又說他出來一趟什麼也沒買,逼他買樣東西安慰自己,然後就隨便拿了這件T恤,牌子貨,不便宜,買來就一直仍在那,天天幹活一次也沒穿過,雖然現在被姜暮撐得都變了形,但他也懶的管,回身在衣櫃下面翻找著。
很快他找到一袋棉簽,一瓶消毒水,和一包創口貼,他徑直走到姜暮面前將東西放在床頭柜上,半蹲下身對她說:「手給我看看。」
經過一晚上的動蕩姜暮差點忘記了這件事,她沒想到靳朝能注意到,將手從長T恤的袖口伸出來遞給他,當靳朝看見白嫩的手背上好幾道觸目驚心的指甲印時,目光還是滯了片刻。
他默不作聲地用棉簽沾了消毒水,輕輕握著她的指尖,喉結動了下:「疼嗎?」
姜暮把下巴搭在膝蓋上,嗅了下鼻子「嗯」了一聲。
靳朝的動作更加輕了些,邊處理邊對她說:「她還是小孩,不知道輕重,你……」
話還沒說完,姜暮便嘟囔了一句:「誰還不是個小孩了。」
靳朝低著頭笑了起來,姜暮神色微愣,雖然已經很難在他身上找到從前的影子,可靳朝的笑容似乎沒有變過,漂亮的唇形,上揚的時候就連空氣都溫柔了。
靳朝垂著視線,語氣裡帶著些許鬆散:「那你想怎麼辦?要我替你去討個公道?」
姜暮撇開視線賭氣地說:「你捨得為了我找她算賬嗎?」
靳朝抬眸掃了眼她氣鼓鼓的臉蛋,垂下頭笑著說了三個字:「不一樣。」
姜暮沒明白過來,追問了一句:「什麼不一樣?」
她很想知道是她和靳昕的年齡不一樣,還是在靳朝心裡的份量不一樣。
可靳朝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對她說:「我不可能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個小孩,你想怎麼樣心裡才能痛快點?」
姜暮憋了半天,對他說:「不止一晚,多幾晚。」
靳朝握著她的指尖抬眸看著她,空氣短暫地停止了流動,屋裡很安靜,指尖的觸感愈發清晰,從她懂事以來沒被這樣一雙有力的大手攥著,羞澀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很想躲開視線,可她知道這場談判她必須拿下。
所以繼續說道:「我想回蘇州,但我不知道學校怎麼轉,我過幾天打聽一下,要是實在不行就在外面租房子,總之我不可能再回去住了,所以…你再收留我幾天。」
靳朝再次笑了起來,這下他眼裡的笑意徹底擴散了,帶著些許玩味。
姜暮眉毛揪了起來,正色道:「很好笑嗎?」
靳朝漸漸斂笑,挑眉問道:「委屈了?」
本來他不問這句姜暮還能裝一下,這一問她瞬間有些破防,差點就要崩潰大哭,為了要臉硬是撇過頭抿著唇。
靳朝見她鼻尖通紅的樣子,將創口貼給她貼好,對她說:「太晚了,你先睡覺,今天不討論這個。」
姜暮蔫了吧唧地問他:「那你晚上睡哪?」
「三賴那,你睡吧。」
靳朝直起身子將棉簽拿出去扔掉,回來看見姜暮還坐在床邊上,拿起床頭櫃的瓶子問了句:「坐在這等我給你蓋被子?」
姜暮聞言老老實實躺下去了,頭剛碰到枕頭就開始昏沉了,眼皮一關一合之間看見靳朝回身把東西放回衣櫃下面,她張口問了句:「她什麼時候得這種病的?
靳朝背對著她,將東西一樣樣放了回去,回道:「3歲。」
「鬧騰嗎?」
「不知道。」靳朝將柜子關上。
「不知道?」
他直起身子,緩聲道:「那段時間我不在家,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鬧騰了。」
他的聲線聽不出任何起伏,好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暮不解地問:「你去哪了?」
靳朝單手撐在衣柜上,沒有回頭看她,幾秒過後,他轉過身,眼裡已經平靜一片看不見絲毫異樣,對她說:「早點睡。」然後順手替她關了燈便出去了。
在靳朝離開後,姜暮的眼皮就合上了,但是她睡得並不舒服,有生理的原因,也有環境的原因,只不過人太疲憊了,所以一直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中,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的大雨不曾停歇,姜暮的夢裡也在下雨,她回到了9歲那年的大雨夜,趴在窗口大喊著爸爸和靳朝,但他們就像站在另一個世界,完全聽不見她的聲音,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她小小的身體穿過護欄爬到了外面,雨水浸濕她的衣服和頭髮,她向他們伸著手,腳下一滑身體從高空墜落,嚇得她帶著哭腔喊著:「朝朝,朝朝,哥……」
靳朝聽見聲音從外面走進來打開燈問了聲:「怎麼了?」
姜暮用手擋著臉,含糊地說:「刺眼。」
靳朝又把燈關了走到床邊,看見她仍然閉著眼,額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在黑暗中泛著瑩瑩的光,讓她看上去更加脆弱和痛苦,他叫了她一聲:「暮暮。」
姜暮翻了個身,手在半空中胡亂抓了下,什麼都沒抓到讓她不安地皺起眉,手快落下去的時候靳朝握住了她,她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聲音軟在喉嚨里對他說:「疼。」
靳朝彎腰問道:「肚子疼嗎?」
姜暮沒說話,眉頭緊緊揪在一起,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整個人很迷糊的樣子。
靳朝想出去給她倒杯熱水,姜暮卻拉著他,她手沒什麼勁兒,靳朝輕輕一撥就放開了她的手,可姜暮的喉嚨里卻發出「嗚咽」的聲音,靳朝腦袋一嗡,忽然憶起很久以前的那個下午,姜迎寒沒能來接她,她也是這樣發出細軟的可憐聲,他不忍心再鬆開她,只能再次握住她的手試圖輕聲哄道:「我不走,我去倒杯水就回來,你聽話。」
不知道姜暮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他再次試探著鬆開她手的時候,她沒有出聲,安靜得像睡著一樣。
靳朝沒開房間的燈,而是打開了外面休息室的燈,借著光線他重新走回房間,看見姜暮瘦小的身體完全蜷縮在一起,他蹲下身對她說:「起來喝點水。」
姜暮沒動,他輕輕碰了碰她,對她耐著性子說:「起來喝點熱水好不好?」
姜暮似乎終於有了點反應,痛苦地搖了搖頭,不想動的樣子,靳朝碰了下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燒,他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緩解她的痛苦,只能坐在床邊,將她扶起來,他的大掌撐著姜暮的後背,她身體軟塌塌的,一點勁兒都沒有,靳朝無法只能將她半攬在身前,把水喂到她嘴邊,她終於肯喝了兩口,然後整個人又往下滑,蜷縮成了一團。
靳朝放下水杯,拿出手機搜索怎麼緩解疼痛,找了半天網上的回答五花八門,這麼晚讓他去找紅糖、阿膠糕是找不到了,看到有人回答按摩三陰交穴管用,他走到床尾,把手機放在床邊,對照著圖片的穴位,把姜暮的腳放在腿上。
三陰交穴的位置在腳踝上面一點,他用拇指腹一遍又一遍踢她揉捏著,起初她的身體還很緊繃,十多分鐘後慢慢放鬆了下來,靳朝借著外面的光盯她看了一眼,她緊鎖的眉心逐漸舒展了。
在姜暮還是嬰兒時期的時候,靳朝的樂趣就是每天放學回來把她泛著奶香味的肥小腳拿起來咬一口,總能逗得睡在嬰兒床里的小暮暮笑得手舞足蹈。
時隔這麼多年,她的腳依然這麼小,雖然不似小時候肉嘟嘟的,但勻稱的腳趾和纖細的腳背依然讓他覺得像小孩子的腳一樣可愛,他無聲地笑了下,忽然又有點恍惚,在上個月接到靳強電話之前,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和她有任何交集了。
可現在她躺在他的床上,他感受著她的溫度,一切都那麼真實,卻又有些不真實。
其實姜暮並不是毫無知覺,她知道自己做夢了,迷糊中靳朝讓她喝水,但是她不想動,也根本睜不開眼睛,就是感覺肚子疼,後來她感覺到靳朝握著她的腳揉著腳踝附近,他指腹有薄薄的繭,不輕不重,在夜晚驅散了她對陌生環境的恐懼,意識漸漸放鬆下來。
她也不知道那晚靳朝到底按了多久,只是後來她沒有再做任何夢,沉沉地睡了過去。
但是靳朝幾乎一夜都沒睡好,不知道是不是親眼目睹靳昕墜樓把姜暮嚇著了,她每隔一會身體就會不受控制地輕顫一下,發出細小難受的聲音,像受驚過度的樣子,他只能用兩把椅子拼在一起,靠在休息室里眯一小會,聽見裡面的動靜就進去拍拍她,她才能再次睡安穩。
……
早上的時候小陽來車行看見捲簾門竟然已經大開了,靳朝將工作服的袖子卷到手肘,蹲在維修間幹活,小陽提著兩個大肉饃嚷道:「喲,師傅,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開工啊?吃饃不?」
靳朝瞪了他一眼:「小點聲,不吃。」
說罷又對他交代了句:「別進休息室。」
小陽莫名其妙地伸頭往裡看,被靳朝一巴掌拍著大腦殼將他推了出去。
他好奇地問道:「誰在裡面啊?」
靳朝突然想起姜暮的微信名,嘴角微彎:「起床困難戶。」
鐵公雞來的稍晚,剛來就聽小陽說師傅房間有人,讓他別往休息室跑,然後一上午,兩人動靜稍微大點,靳朝就向他們投來涼涼的眼神,搞得平時吵雜的維修間硬是調成了靜音模式,小陽和鐵公雞本來就話多,這一搞差點憋死。
兩人躲在外面抽煙的時候還在討論到底誰在裡面,靳朝自從單幹搞了這家車行後就很少回去了,裡面的單間成了他暫時的落腳地,空間雖小,但是他很反感別人進他房間,所以小陽和鐵公雞即使去休息室找東西或者坐會打遊戲,但也從來不會進他房間。
有次小青蛇過來找他們玩,非要跑到靳朝房間大大咧咧往他床上躺,靳朝從外面回來,二話不說拎著她的衣領就把她扔了出去,氣得小青蛇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了。
所以小陽和鐵公雞也很納悶,到底何方神仙讓他這麼縱容著。
直到一覺睡到中午的姜暮從房間里走出來,小陽和鐵公雞都看傻了,傻不僅是因為姜暮身上穿著靳朝的衣服,更是因為她那寬大的T恤下是白晃晃筆直誘人的雙腿,配上那齊耳清純的短髮,完全就是一幅禁忌少女的誘惑畫面,讓人噴鼻血,搞得兩人手上的動作頓時靜止了。
靳朝拿煙頭朝兩人砸去,兩人瞬間回神,他朝姜暮走去,用身體擋住她將她又推了進去說了她一句:「不知道穿褲子就跑出來了?」
姜暮其實已經慢慢想起來昨晚發生的事,她貌似下半夜還扯著靳朝不肯撒手了,現在想想就羞恥無比,她刻意和他拉開距離,臉上每個五官都寫著無地自容,還故作理直氣壯地回道:「我有褲子穿嗎?」
靳朝回身從衣櫃里翻出一條運動褲扔給她就出去了,姜暮把運動褲套上,無語的是這運動褲對她來說就是巨人的褲管子,她也不知道卷了多少道才把腳露出來,又把腰間的鬆緊系了好幾道才勉強穿上,往休息室的大玻璃面前一照,丑爆了,這都是什麼鬼?
維修間一輛車被吊了起來,靳朝正在檢查底盤,見她走出來盯她掃了眼,姜暮分明看見他眼裡掩飾不住的笑意,感覺更加羞恥了。
靳朝回身對小陽喊了聲:「你來弄一下。」
然後將手套下了,走到過道旁邊掠著姜暮問道:「餓嗎?吃什麼?」
姜暮雙手提著褲管,回道:「不是水餃都行。」
「……」
外面雨已經停了,地上還有些濕漉漉的,姜暮見靳朝去了車行外面支起電磁爐,很熟練地在砧板上切了根火腿腸丁,又翻了根胡蘿蔔出來準備切,她趕忙上前阻止道:「我不吃胡蘿蔔。」
靳朝也只是「哦」了一聲,依然我行我素地切著,且刀工了得,姜暮都懷疑自己再多一句嘴,他能回身削了自己,只能小聲嘀咕了句:「不要蔥。」
在確定靳朝沒有切蔥花後,她鬆了口氣伸著頭看,靳朝往鍋里倒了油,回頭對她說:「讓開。」
「為什麼?」
下一秒靳朝將白米飯倒進油鍋里,「呲啦」一聲姜暮彈出好遠,靳朝瞥了她一眼,扯了下嘴角,明明被嚇了一跳還一副故作淡定的模樣。
姜暮見他熟練地單手打了雞蛋,將火腿腸和胡蘿蔔丁扔進鍋里翻炒著,嘀咕了一聲:「笑什麼?我不怕油鍋,我就是沒想到那麼突然。」
「會做飯嗎?」
「也…會。」
靳朝便知道她根本不會,他顛了兩下,手臂青筋爆出,炒飯翻了面,一顆米飯也沒灑到外面,動作利索乾脆,竟然還挺帥氣。
很快炒飯的香味就讓姜暮的肚子不停叫喚著,她順帶問了句:「靳昕怎麼樣?」
「沒事,中午出院了。」
姜暮剛鬆了口氣,又沮喪地「哦」了一聲,那意味著趙美娟他們已經回家了,她更不可能回去了。
她圍在靳朝左右,試探地問:「你待會有時間嗎?能不能幫我回去拿下行李和書包?」
靳朝沒有看她,往鍋里加了調料,姜暮見他不吱聲,又追問道:「行嗎?」
靳朝將電磁爐一關回身看著她:「我答應讓你留下了?」
姜暮一雙烏黑的眼睛向下撇著,一副又委屈又生氣的模樣,靳朝嘴角壓著一絲弧度,抬手朝她而來,姜暮下意識閉上眼,再次睜開時卻看見靳朝的手臂越過她頭頂拿了個盤子,她不尷不尬地拽了拽往下掉的褲腰。
靳朝將炒飯盛出來放到旁邊的矮桌上對她說:「胡蘿蔔不許挑出來。」
姜暮賭氣地嘀嘀咕咕著:「又不是我哥,管得真多。」
靳朝挑眉看了她一眼乾活去了,姜暮一個人坐在車行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唉聲嘆氣的。
三賴尋著香味出來了,一看姜暮坐在店門口吃炒飯,再看她這一身打扮,立馬「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老妹兒啊,你打魚去了?這穿得都是什麼破玩意,有酒也挺有品味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給他打扮得跟從海里撈上來的一樣。」
姜暮提了提褲腳,憤憤地往嘴裡塞炒飯,別說,還挺好吃。
就是想到吃完後的處境有點煩躁,感覺靳朝想一頓炒飯把她送走的意思。
三賴又進了自己的店,不一會把那隻小黑抱出來對姜暮說:「來,老妹兒,看看你的狗兒子,是不是肥了一圈。」
姜暮抬起頭看著那隻小黑狗,伸手接過,幾天不見,的確長大不少,還會對著她搖尾巴了,她把小狗放在腿上問道:「什麼狗兒子?」
三賴揚著眉:「有酒沒跟你說嗎?這隻狗現在是你的了。」
「啊?」姜暮有些不太相信:「他沒跟我說啊,他還要趕我走呢,怎麼可能給我養狗。」
三賴也有些詫異:「趕你走?他說的?」
姜暮摸了摸毛茸茸的小東西:「倒也沒說。」
三賴倚在寵物店門口半笑道:「你就不想想,他要趕你走還一大早去給你買拖鞋毛巾啥的?」
姜暮忽而一愣,看了眼腳上粉紅色卡通女士拖鞋,想到剛才起床的時候,淋浴間已經放著新的毛巾和牙刷,無語的是,全是粉色的。
她小時候的確很喜歡粉色,一度強迫症到了買任何東西不是粉色的就不開心,鬧脾氣,但現在早過了少女心的年齡,她還總被姜迎寒說喜歡穿老氣橫秋的黑白灰,靳朝居然還能記著她小時候的特殊嗜好。
她不禁抬頭看了看正在幹活的靳朝,又扭頭看了看三賴,三賴懶洋洋地對她笑著。
姜暮頓時覺得有戲,三兩口把炒飯吃完,抱著小黑就晃到了靳朝旁邊,靳朝斜了她一眼,她將小狗舉到他面前問道:「可愛嗎?」
靳朝沒理她,到車子的另一邊去了,姜暮再次繞到他旁邊:「三賴哥說你同意我養它了?」
靳朝蹲下身在工具箱里翻找著,姜暮也抱著小黑蹲下身歪著脖子看著他:「狗還小,我不得留下來照看它幾天嘛?」
靳朝頭也沒抬地說:「我又不是你哥,管狗還得管你?」
「胡蘿蔔我吃掉了。」
靳朝抬起頭,姜暮兩個眼睛水汪汪地注視著他,像在邀功一樣,他將工具箱挪到旁邊,直起身子,姜暮趁熱打鐵繼續說道:「還有卷子沒寫,明天要交的,在爸家。」
靳朝覺得好笑,她還能記掛著作業,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對小陽伸了下手,小陽把打火機扔給他,他往旁邊走了幾步,把煙點燃睨著她淡淡道:「喊一聲我聽聽。」
姜暮抱著狗站在維修間里盯著他:「喊什麼?」
靳朝吐出一絲煙霧,語氣玩味:「昨晚怎麼喊的?」
小陽和鐵公雞看戲一樣盯著兩人,姜暮緊緊閉著唇,雖然她昨晚頭腦昏沉,但還能依稀記得,好像,貌似,可能她羞恥地叫了聲「哥」,特別是在她發完脾氣說靳朝不是她哥後。
但那畢竟是她無意識的,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她低頭,不可能的事。
她負氣地抱著狗就往休息室走,剛準備掀開帘子,又想到文胸都沒得換,還有點濕濕潮潮的,穿在裡面難受至極,讓她穿著這身衣服,不停往下掉的男士褲子跑出去買,還不如乾脆要了她的命。
勝負欲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大女子能屈能伸,她掙扎了幾秒,又回過身去,靳朝還站在原地,夾著煙尾盯著她。
姜暮穿著那雙卡通拖鞋,挪啊挪的,再次挪出休息室,瞥了瞥小陽他們,又往車行外面瞧了瞧,確定除了靳朝沒人看她後,聲音極小地叫了聲:「哥。」
鐵公雞和小陽憋不住了,瞬間大笑出聲,姜暮臉漲得通紅,靳朝眼裡也掛上笑意。
她背對著小陽和鐵公雞,又挪啊挪的,挪到靳朝面前,他扔了煙踩滅,低頭看著她,姜暮根本不好意思回視他的眼神,躲著視線用蚊子哼哼的聲音對他說:「就…內衣…掛在陽台,別忘了拿。」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奔回了房。
靳朝回去的時候,靳強問他姜暮怎麼樣,他說不肯回來,還鬧著要回蘇州,靳強一聽一個頭兩個大,反過來問靳朝怎麼辦?靳朝聳了聳肩:「沒辦法,氣頭上,緩兩天再說。」
靳強只能反覆囑咐靳朝照看好姜暮,他這幾天說說趙美娟,讓靳朝也去跟姜暮做做思想工作,這事鬧的,誰也不想的。
靳朝沒說什麼,走進房間把姜暮桌上攤著的卷子作業本全部拾到書包里,又去陽台把姜暮的衣服收起來,忽然想到姜暮叮囑他別忘了拿內衣,他看見掛在衣架上的白色蕾絲小布料,被風吹得飄啊飄的,本來靳朝思想挺純潔的,只是想到她剛才扭捏的神態,搞得他也不自然了,避開眼神隨手一拿塞進她的包里。
半個小時後靳朝帶著東西回去了,東西丟下他就又出去了,姜暮終於可以把那身捕魚裝換了下來。
下午的時候小陽和鐵公雞不時要去休息室找東西,姜暮就乾脆坐在門口的小桌子上寫題,前後來了四五輛車,她坐在門口多少有點礙事,有車子過來她就得站起來讓位,三賴透過玻璃門瞧見了,推開門直接把桌子搬到了他店門口,對她說:「坐我這寫。」
姜暮有些不好意思,還問了句:「不打擾你營業吧?」
三賴笑眯眯道:「不打擾,回頭辦卡多衝點就成。」
「……」
姜暮把小黑狗放在腿上寫著題,小黑狗十分聽話,一直軟軟地在她腿上睡覺。
四點多的時候突然街邊上停了輛車,車上下來三個男人直奔車行,其中一個小平頭朝著車行裡面就喊了聲:「酒哥呢?」
姜暮原本戴著耳機,這一聲太過洪亮讓她抬起頭看了過去,就見小陽和鐵公雞全都停下手上的活警惕地盯著這幫人,為首的小平頭先是走到店門口一輛SUV前拍了拍引擎蓋,又嚷了句:「我說的是外國話?聽不懂?」
小陽露出一臉戾氣,鐵公雞拍了他一下,迎了出去向這人發了根煙回道:「酒哥去汽配城了,你要有事……」
話還沒說完,這個穿著花色衛衣的小平頭直接把煙一折,啐了聲:「你是什麼東西?」
姜暮扯下耳機皺起眉,三賴也聽見動靜從店裡走了出來,姜暮低聲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三賴冷「呵」了聲:「萬記車行的人。」
正說著,那幫人走進了維修間,直接一腳踢在了貨柜上,螺絲零件應聲散落,滾得到處都是。
姜暮猛然站起身,三賴按住她的肩膀對她說:「別理。」
姜暮緊緊盯著那群人問道:「他們幹嘛?」
三賴告訴她:「有酒之前在萬記幹了三年多,去年出來單幹後他們那邊的人三不五時會來找麻煩,你別過去。」
三賴說完便走到隔壁,臉上掛著笑說道:「幾個小兄弟,有事說事,趁老闆不在燒殺搶掠算什麼英雄好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幾個是慫貨,只敢趁人之危,都在這一片混,說出去多掉份兒。」
為首的小平頭轉身不屑地盯著三賴瞧了眼,諷刺道:「關你他媽屁事,賴子,死到旁邊擼你的貓去,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老子連你一起搞。」
三賴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你要想找我聊天呢,我隨時奉陪,但你別扯上我老子,他吃喝嫖賭,我可是良好公民,你要看在他面子上關照我那還真是大可不必,我雖然根不紅苗不正,但還真不需要社會惡勢力罩著。」
另一個男的對小平頭說:「別跟他廢話連篇,這個人一天到晚五迷三道的。」
小平頭自知動不了三賴,也懶得跟他廢話,三賴故意挪了一步,對惡瞪著眼的小陽使了個眼色,繼續扯道:「什麼叫五迷三道?你但凡有點靈長動物的眼力勁也不能把帥哥認成三驢炮兒啊。」
奈何小陽根本就沒有接收到三賴的暗示,看著一地狼藉,氣得恨不得掄起扳手跟這群人干,小平頭眼神一撇正好瞥見了小陽這副表情,上去就一腳將他蹬翻在地罵道:「看你媽的看。」
三賴緊了下牙根,小平頭又順勢一腳踢翻放在一邊的米桶,掏出一把鑰匙,巡視著門口停的幾輛車,找了輛最貴的寶馬直接用鑰匙從車前門開始劃,快划到後門的時候,突然一道身影靠在車門上擋住了他的手,他抬起頭一看,一個模樣清秀的姑娘。
小平頭略微一滯,問道:「妹子,幹嘛的?」
姜暮抱著小黑對他說:「手,拿開。」
小平頭鑰匙一收,來了興緻,調笑道:「怎麼?這兒你家開的。」
姜暮點點頭:「你還真猜對了。」
小平頭詫異地退後一步瞧了她一眼,突然眼神一亮:「你不會就是有酒才找的那個小妞吧?果真有模有樣的,大光、祥子,快來瞧瞧。」
三賴見狀幾步走上前跟幾人扯著:「別鬧別鬧,沒看還是個小女孩嘛。」
誰料兩百斤的大光把手往三賴肩膀上一搭將他控制住,祥子和小平頭上去就把姜暮團團圍住露出猥瑣的表情。
窩在姜暮懷裡的小黑似乎感受到什麼,忽然朝著小平頭奶凶奶凶地叫著。
小平頭無語地罵了句:「裝你媽的拉布拉多?」
說著抓著小黑的後頸一把將狗從姜暮懷中扯了過來,跟個黑色塑料袋一樣提在手上,上去就要對姜暮動手動腳。
姜暮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對著他們,小平頭先是一愣,動作是停了,隨後就罵道:「臭娘們,找死?把手機給我關了。」
他抬起手一巴掌就朝她的手機呼過去,手還沒碰到姜暮,直接被強勢地打開了,緊接著姜暮肩膀一沉,她隨即抬起頭看向攬著她的人,靳朝臉色森冷地將她護到身前,壓著眼皮滿臉兇相地朝小平頭逼近,小平頭臉色微變下意識後退。
靳朝撇了眼狼狽不堪的小陽,又看了眼旁邊的寶馬車門,再瞧了瞧小平頭提著的黑奶狗,抬起手伸到他面前,眼神指了指黑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氣場太有壓迫感,剛才還狂天狂地的小平頭居然就這麼把小黑狗還給了他。
靳朝將狗遞給姜暮,把她扯到身後,臉上浮起漫不經心的狠戾,瞟著小平頭,沉聲對他說:「弄我的車我還可以修,弄我的人我看你活膩了。」
說完他直接舉拳,小平頭以為靳朝要揍他,抱著頭就躲,結果靳朝壓根沒動他,拳頭一偏砸在大光臉上,緊接著又補了一腳,論身高,大光還不如靳朝,只不過夠胖,奈何一身膘虛得很,直接被靳朝撂倒,沒了大光的禁錮三賴身體一松,上去就從後面摟著小平頭嚷道:「哎呀,別打別打,都是老同事,何必呢?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
三賴嘴裡勸著架,手裡卻把小平頭的胳膊直接撇到了身後,靳朝毫不客氣,上去就給了他幾下。
兩人默契得一頓操作猛如虎,直接把姜暮看傻眼,另一邊鐵公雞和小陽一人手上舉著一把扳手對著大光的腦殼,大光一看這架勢,坐在地上也不敢再動。
可能是小黑一直哼哼唧唧的,當媽的西施終於聽不下去了,從寵物店裡沖了出來,帶著毀天滅地的吠叫聲上去就撲向大光,咬著他的胳膊不鬆口,肥大光嚇得屁滾尿流喊道:「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我招誰惹誰了?」
另一頭小餐館門口散養的幾隻雞順著被打翻的米桶撲扇著雞翅膀相繼而來,圍在車行門口用嘴嘬著米。
那場面可謂一個雞飛狗跳,混亂至極,街邊上越來越多人跑出來圍觀,祥子趁亂從地上抄起一把手錘繞到靳朝身後就往他衝來,姜暮回過頭,瞧見一個瘦得就剩排骨的兄弟高舉一把棒槌一樣的東西捨身取義一般為了兄弟而來。
於是她抱著小黑上前了幾步,默默伸出腳,下一秒,隨著飛出去的手錘,祥子一腦門栽在靳朝後鞋跟旁,「咚」得一聲,靳朝聽見聲音回過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祥子腦門貼地給他行了個大禮。
姜暮往旁邊移了一步,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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