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愕,因他的手按在她的手上。他握著她的手,令她更加錯愕。
他語氣平靜下來:「對不起,絳綾。」
他說什麼?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卻十分認真的說:「給我個機會。」
她心亂如麻,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想不懂。只聽他說:「我想……」他遲疑了一下,說:「我真的被你迷到了。」
這是什麼意思?他放開了她的手,而她心裡一片茫然。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她仰臉看著他,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令她微微眩暈,彷彿透不過來氣。他是說真的?還是被她氣糊塗了?或者,自己令他有什麼錯誤的判斷?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語氣誠摯:「連我自己都不確定,可是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
她聲音發澀:「什麼機會?」
他說:「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女友。」
她微微往後一縮,本能的說:「不。」她做不來,真的做不來。他要求太高,只這幾日的私下相處已是相當吃力,做他的女友,朝夕相對?她想都不敢想像。何況,她太清楚他對女人的態度。
唇角的笑容便是略略的苦:「你不是被我迷到了,你只是迷惑我的態度,一旦我像別人一樣粘著你,處心積慮的要和你在一起,你就會放心的放棄了。」
他無語,她慢慢抽回手:「黎先生,我只是個尋常的女人,你並不是愛我,你只是困惑我不愛你。其實,這根本不算什麼。」他幾乎網盡了天下芳心,放棄她這一顆漏網,還不肯甘心么?
計劃回國的行程耽擱了下來,因為寶寶感冒了。他在泳池裡玩得太久,結果下半夜開始發燒,她只得去敲開隔壁黎勝霆的房間,叫醒他之後一起送孩子去醫院。從醫院回來已經是中午,孩子折騰了大半夜,退了燒就沉沉睡去了。習絳綾也是又困又餓,斜倚在床頭就睡著了。
黎勝霆打電話叫送餐,進房間時,母子兩人都已睡得香甜。寶寶長長的睫毛合著,像小小一雙翅。如天使般恬靜。他輕吻孩子的額頭,體溫已經正常了。回頭看習絳綾,因為半夜起得倉促,並沒有化妝,很乾凈的一張臉,此時睡著了,那面色幾乎是透明的,他見過的女人,鮮有不化妝的,連她平日也是精緻無瑕的彩妝相對。可是她睡得真好,像寶寶一樣酣沉,剎那間著魔一樣,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直起身來,對面正是鏡子,見到自己唇角竟有一絲微笑。連自己都駭異——為什麼——為什麼這樣貪戀這一刻,貪戀孩子與她這樣安靜這樣恬然的睡在他面前,就像他生活中最最自然的一部分。就像孩子——妻子——
他大大的震動了。
事態發展多少有點詭異,一上班就接到最新的人事任命,調任她做黎勝霆的特別助理。他已有兩位助理,完美分擔工作,不知要她這特別助理做什麼。接下來的事情更令她意外,陪他參加會議,赫然發現竟是招聘面試——他要找新的首席秘書。
不知為何命令她也參加,結果眼花繚亂看美女如雲。
其實早已進行了不止一日,或許從他們渡假歸來的那一天他便已安排著手這件事。這已是面試後的複試。會議桌後頭的黎勝霆,照例是不動聲色的表情。
嘆口氣,繼續看過三關斬六將,數道考驗後方能進入複試的奼紫嫣紅。
會議結束後是交換意見,人事部不過走個過場,只問:「副總比較中意哪一個?」
好像是選妃,只等金口玉言的皇帝下聖旨。真無趣,他偏偏轉過頭問她:「習小姐,你認為呢?」
公是公,私是私。老闆發話,打起十分精神來予他以最佳參考答案:「我個人比較傾向林小姐。」名牌大學雙學位,舉止得體反應敏捷,而且心細如絲,應該是最佳秘書人選。
黎勝霆卻點了點頭,說:「我倒是覺得方小姐不錯。」
不知他什麼時候改了品味,他向來不喜歡找美人來做秘書,抱怨說:養眼固然養眼,但自恃美人,難免會有非份之想。所以秘書室以她為首,清一色只是算得上清秀。可是這一回他挑中侯選者中最美艷四射的一個。但照樣無人反對,人事經理立刻道:「那麼,就是方笑雪方小姐了?」
方笑雪。
她若無其事的低下頭去,身旁的人事經理已抽出那本簡歷,另外擱至一旁。
高效率是長源一貫引以為傲的,第二日方笑雪就前來報到,辦理交接。習絳綾從原先的辦公室里搬出去,至隔壁的特別助理室上班。單人單間,或許以後的工作會更單純?交接整整花去半天日子,事無巨細一一要講到。方笑雪很少發問,總是靜靜傾聽的神色。總算說完了公事,最後才問:「副總私事方面,有無特別要注意的事項?」
於是將近來他的女友芳名愛好習慣禁忌一一娓娓道來。剩下的事情,就只能待她自己去慢慢應付了。
原來是接不完的電話,耳根一下子清凈下來,多少有點不習慣。坐在偌大的辦公室里不由微微發愣。至今並無公事交待下來,特別助理四個字難道意味完全架空?思緒一轉,就想到了適才辦公室里亭亭玉立的方笑雪。近十年了吧,校花畢竟是校花,彷彿永不凋謝的玫瑰,香艷撩人。她既沒有提及往事,她自然更不會。沒想到美人至今還是單身,那麼,原來陸沉於她只是一個過客。
陸沉,兩個字,前塵往事統統撲面而來。
初戀……太無所事事,而方笑雪的出現更是突兀,所以她才在這裡緬懷初戀吧。學生時代的戀愛,青蘋果一樣的酸酸甜甜。五味陳雜往事如煙,無端端忽視室中有人出現。
她在想什麼?六年來從未見過她臉上出現過類似表情,竟是柔情似水才能形容。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的這一面,她在想什麼?
辦公檯後的人終於回神,只差嚇一大跳,慌忙起立:「副總。」
從來是他有事只打電話叫人去他辦公室,三言兩語交待完畢。今天怎麼有閑心進下屬辦公室來?害得她猝不防及,臉上還氤著回憶的潮紅。
「到我辦公室來。」
丟下這句話,黎副總揚長而去。只是來說這句話?為什麼不簡單的撥個電話叫她?他近來越來越叫人摸不準。職業習慣的拿了速記去他辦公室。
大堆公事,她沒想到抱回小山一樣的簽呈文件。他不是有兩位助理嗎?怎麼派給她這麼多事?她原來只是秘書,基本不參預公司決策,他卻將她放置特別助理的位置上,而且真正當成助理來用。欲哭無淚,向他言明:「副總,我怕我沒有能力做好。」
他不冷不熱:「你少在辦公室里想心事,自然就做得好了。」他不高興,她只得忍氣吞聲勉強一試。他的兩位助理都是國外名校的MBA出身,其中齊宇峰還有工商管理的博士學位,她望塵莫及只好臨時抱佛腳。
勤能補拙嗎?她完全失望,加班至晚上十一時,小山一樣的文件依然沉重如山般壓在她案頭。雙眼澀至難以睜開,她需要惡補的東西太多,無從下手,挫敗感令人只剩下嘆氣的氣力。
搭電梯下樓去,意外遇上齊宇峰。他微笑打招呼:「習小姐現在才下班?」她微笑:「你不也是?」
他輕描淡寫的一言帶過,他留在公司是處理突髮狀況,公司有批貨櫃在菲律賓被海關扣押,現在已經擺平了。老實說她還是蠻看好這位齊助理,雖然不像黎勝霆那樣鋒芒畢露霸氣十足,但是是內斂的儒雅男子,而且氣質沉靜。見夜色已深,堅持送她回去。
到了公寓樓前她下車向他道謝,他只是微笑:「習小姐太客氣,順路,而且晚上獨自搭計程車不安全。」
目送他的車徐徐離開,另一部車正好駛進來。花園小道只堪堪錯車,車燈雪亮得令她舉起手來蓋住眼睛。等車停下方才放下手,最拉風不過的新款林寶堅尼,全球限量一百部,國內恐怕就是這獨一無二。她忽然嘆了口氣。
他正下車,長腿跨出車門,開口就是冷嘲熱諷:「你好象很不樂意看到我?」
她勉強掛出一個微笑:「怎麼這麼晚了還有空過來?」微笑是掩飾她確實不樂意看到他,他在,她時時刻刻如芒在背。
他臉色沉沉的,答:「寶寶打電話給我,說你現在仍然沒有回家,原來是約會去了。」大有興帥問罪之意。她正要解釋,忽然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浴露清香。他洗過澡了,這麼早洗過澡,那麼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她口氣里不由自主帶了一絲尖銳:「黎先生,我留在公司加班到現在,確實是個失職的母親,但請你不要用你的思維方式來看待我的晚歸。」
他不悅的揚起眉:「你這是在責問我?你有什麼立場來責問我?生寶寶之前,你有沒有問我的意見?」
夠了!每次都拿這個來噎她。她真的受夠了。今天她腦力早已透支體力也早已不繼,還得站在這裡面對他的不悅。他怎麼能知道一個單身母親的苦處?不能見孩子,每天十幾個小時撲在公事上頭,樣樣要操心,再優渥的薪水,也只夠買他身後限量名車的一隻輪胎。他自幼含金匙長大,事事有人打理得頭頭是道,天之驕子怎麼知道凡人要面對的種種煩惱?
她氣急敗壞:「黎勝霆,替你生孩子,真是我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
他被激怒了,唇角的笑已然冷冽:「沒有人逼你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