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開始, 任炎不再天天待在力涯。孫伊那邊的項目準備要申報了,他趕到了那個項目上去,在申報前宛如煉獄的日子中去做嚴格狠辣的任夜叉, 帶領大家做申報材料。
任炎不在力涯的日子,項目現場由秦謙宇負責。儘管當家老大不在, 大家工作起來卻都很自覺, 完全做到了領導在與不在都是一個樣。
只是有時秦謙宇會起話頭煽情, 嚷嚷著思念任炎,嚷嚷著現場只有任炎在,這個奇葩企業的妖魔鬼怪才能被鎮住。劉立峰和閆雲強全都附和他,毫不掩飾地放送他們對領導的想念之情。搞得每當這個時刻, 楚千淼如果不跟一句「我也是」, 就顯得很不合群似的。
可楚千淼不知怎麼, 就是不太甘心跟這麼句「我也是」。
想他幹什麼
從工作的角度看,她沒有必要想他。人在職場上早晚都要學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過分依賴任何一個人都是提前終止了前進的道路。
而從私人角度看,她就更不能想他了。他是她翻過去的菜譜上,一道放涼了的菜,想多了傷胃口。
這個月剩下的日子, 白天她努力工作, 晚上專心看書。
天氣變得一天比一天熱,在差不多最熱的幾天,楚千淼和劉立峰趕回北京參加保代考試。閆允強因為自覺複習得不充分,肯定考不過, 所以乾脆放棄了這次考試,懶得在炎炎夏日裡把自己折騰出好幾天的黏汗。
天氣太熱,楚千淼一到北京就中了暑。她有時非常痛恨自己容易中暑的體質。
進入考場前,她在發燒。去衛生間嘔吐了一回後,她在高燒中很平靜地走進考場。整個考試過程中,她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清醒的還是休克的,眼前總是霧蒙蒙的。但她努力堅持讓自己盡量多清醒一些。直到考完時,她整個地虛脫在考桌前,一動都動不了。
後來使了差不多是吃奶的勁兒她才抬動了手指,給谷妙語撥了個電話,由谷妙語趕來把她直接架去了醫院。
隔天她就回到了項目現場。秦謙宇一見到她就有點驚「怎麼考個試還考脫相了呢得,我不問你考得怎麼樣了」
她笑一笑,非常由衷地感謝她的甜甜老大大哥這發自本能的體貼。
回到出差現場後,白天她繼續上班,到了晚上,她依然攤開考保代的學習資料繼續看。她考得怎麼樣,她在心裡有數。
到了出成績那天,讓人意外的是,任炎居然出現在了力涯。
楚千淼知道另外一個項目昨天剛把上市材料申報上去,按說他應該在北京修整幾天再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但他連半天都沒有休息,第二天就連軸轉地趕到力涯工作現場。
他一進盡調辦公室就問劉立峰「考試過了嗎」他身上還帶著點風塵僕僕。
劉立峰低頭認錯似的垂著頭搖了搖。
任炎再轉去楚千淼那邊,看著她,無聲地喘了兩口氣,問了聲「你呢」
從出考場到任炎發問前,楚千淼一直覺得就算這次考試不過,她也不用沮喪,畢竟九月她還可以再戰。
但就在剛剛任炎問她「你呢」時,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無限期待。那些期待一瞬間向她涌過來,讓她覺得幾乎無法承受。
辜負了那些期待,她一下子無比地沮喪起來,抿抿唇,最終只說出五個字「對不起,領導。」
一旁低著頭的劉立峰猛地向她轉過來頭,看向她的視線里有意外也有一點驚喜。
他想不到自己這回居然擺脫掉做人小弟的命運了。
任炎聽到楚千淼沒考過時,定定地瞅了她快有十秒鐘。在意識到自己再繼續瞅下去時將接近失態,他淡淡開口說了聲「那就趕緊準備九月份再考吧。」
頓了頓,他轉去看向劉立峰,對他說「你也是。」
一整個下午楚千淼都覺得自己像做了件對不起任炎的什麼事似的。她在極度沮喪中分出一些念頭在想任炎之前說,她這次考試不過的話,就走人。她想也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被踐行不知道此後西天取經路上的各種斬妖除魔,是不是就不用她了,是不是過幾天他就得讓她收拾行李回高老莊了。
晚上下班回到酒店,吃過晚飯後,楚千淼收到任炎的一條信息。
內容簡潔得令人害怕,就兩個字「下樓。」
她趕緊下樓。
到了一樓走出電梯,她看到任炎正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卡坐上,面向著她的方向。看到她,他沖她一招手,示意她過來坐到他對面。
楚千淼心裡打鼓地走過去坐下,肩背腰都拔得挺直,考試沒考好等著挨批受訓的小學生一樣乖。
任炎看著她,廢話沒有,開門見山問「這次怎麼沒考過是複習沒到位還是怎麼」
楚千淼呼口氣才說「我要是說我考試前一天病了你會信嗎會覺得我是在給自己找借口嗎」
任炎一皺眉「怎麼病了」
楚千淼囁嚅「就,中暑了」
任炎在記憶中精準找到她曾經中暑後的樣子,面孔白得像石灰,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都怏怏的,卻還在堅持工作。那是她在瀚海家紡項目上發的病。原來這事一晃眼已經過去很久了,可在他腦子裡清晰得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似的。
他點點頭,說「既然這次沒過」
楚千淼提著口氣。她有點怕他接下來會說「那你就走人吧。」
「就好好準備九月份那次考試吧,彆氣餒。」任炎說。
楚千淼長呼口氣「嗯」
謝天謝地他沒提讓她滾蛋的事。
「別鬆懈,要更用功。」任炎又說。
楚千淼有點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下來「嗯」這麼鼓勵提點她,萬萬不像要開掉她的樣子。
「如果九月份再考不過,就真的要走人了。」任炎語氣寡淡地說。
楚千淼以為自己在考試上躲過一劫,卻萬萬沒想到離職的尖刀雖然這回沒沖著她的脖子砍下去,卻也懸在她頭上不遠的地方,一直閃著殺氣與寒光。
「領導,我能問一下,為、為什麼考不過就得走人啊」楚千淼鼓足勇氣問。畢竟劉立峰已經考了三次了都沒過,也都還好好地就職在力通。
難道任炎他在重男輕女嗎
「我是你領導,我說了要求,你照做就是,沒有為什麼。」任炎語氣冷淡,懾得楚千淼不敢再多嘴。
忽然任炎對她揚揚下巴「以後複習的時候有不懂的地方別去問一知半解的棒槌,浪費時間。直接來問我。」
楚千淼怔了下。
這個一知半解的棒槌,是說誰呢秦謙宇、劉立峰
「聽到了嗎」任炎的聲音硬了了兩度。
楚千淼連連點頭說「知道了」
被耳提面命了一番後,臨起身回房間前,楚千淼又被任炎放了遍狠話「九月再考,如果還不過,就真的走人了,明白嗎」
楚千淼連連點頭說明白,點到最後她臉上全是肅然的表情她把他的狠話當回事了。
他放她走了。但他看著她的背影想,她一定沒那麼明白。
她一定沒有注意到,他和她說的每一句「走人」,都是沒有主語的。
九月再考,如果還不過,就真的走人了。
不是讓你走人,是我走。
任炎回到房間後,收到雷振梓發來的視頻邀請。
他點了接受。
雷振梓滿眼泛著桃花地問「大兄弟,怎麼樣,千淼她考過了吧」
任炎平靜地告訴他「沒有。」
雷振梓的表情極速變換,從笑嘻嘻馬上變成了驚兮兮「啊沒考過千淼很聰明,不像是個笨蛋啊,怎麼沒過呢」
任炎皺起眉「剛學半年都不到,沒過不是很正常嗎況且她考試前生病了。你當年在投行的時候不也是考了一年都沒有考過嗎」他語速很快,一連串地把這些問句說出來。
雷振梓又變得笑嘻嘻了「嘖嘖嘖,這短讓你護的我就單純意外一下,你瞧瞧你把我懟的你現在是她的一點毛病都不行別人說啊,阿任你完了你」
頓了頓雷振梓又說「沒關係,反正今年九月、十二月還有兩次考試呢,你也別給她太大壓力了。」
任炎卻說「不行,她九月必須過。」
「」雷振梓一臉問號,「為什麼」
他看著任炎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忽然就抓到了關鍵所在「哦我知道了你這個熱血男兒面對活色生香的姑娘,挺到九月是極限,但萬萬挺不到十二月去了哈哈哈哈哈這是你的大型性冷淡翻車現場吧該別叫你平時憋」
被戳破心事的任炎掐斷了視頻,把雷振梓的奚落截斷回大洋彼岸去。
此後的日子,楚千淼更卯足了勁兒地複習保代考試。她覺得自己像考試失利後苦苦復讀準備再戰的重讀生,壓力很大。
但壓力也是動力,動力總是能催人進步的好東西。
她白天做項目,晚上時常加個班,加完班後努力學習。每天的睡眠時間被她越壓縮越短。
任炎除了偶爾回北京一趟,去處理另一個項目上的後續問題,其他時間基本都待在力涯項目上。
楚千淼隱隱覺得,她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似乎變得比之前要輕鬆了那麼一些。後來她漸漸品出來,任炎似乎為她和劉立峰擋掉很多難纏的事務,讓他們有更多的精力可以用在複習上。
她和劉立峰的複習狀態不知道具體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居然漸漸有了個對調。以前多是她去問劉立峰題,現在竟然反過來了,變成劉立峰開始向她問題。
她也懷疑過劉立峰這樣,是不是在故意製造一些和她接觸的機會。於是她把劉立峰問的問題拿去問秦謙宇,秦謙宇哼哧了一陣子,推回給她說「這題我解不出來,要不你去問問任總吧」
楚千淼放心了。這題她會。
她放心劉立峰不是在故意製造機會和她接觸,他是真的不會。
她放心自己九月的考試一定能過原來每一天的一小點進步雖然不起眼,但積累起來卻會發生質變。她不知不覺間,好像變得很厲害了。
她不敢沾沾自喜,她得繼續憋著一股勁努力。
她也來不及沾沾自喜,因為力涯的項目上又出了問題。
六月下旬,會計師唐捷來找任炎。他進屋時,滿臉的無語,對任炎說「任總,現在有這麼個事,上個月底,力涯的子公司從力涯拆借了五百萬資金,等這筆錢到了子公司賬上之後,你猜怎麼著錢四季直接從子公司把五百萬拆借走了 我和我同事去問,錢四季拿了這五百萬幹什麼用了,他理直氣壯地說了好些用途,全都與公司經營無關,其中一項還是給他老婆買包」
楚千淼和秦謙宇他們無一例外聽得目瞪口呆。
這公司的內控制度簡直都成了擺設。
改制的時候她就發現,錢四季堅定地認為他有絕對權力支配公司的每一分錢,所以他需要資金的時候就找個名目讓財務給他打。好不容易他們幾個中介方對他進行科普教育讓他知道,公司的錢,使用權要由所有股東說了算,不能只有大股東和實際控制人自己說了算,所以錢四季不能再隨意從公司拆藉資金用,這屬於大股東佔用公司資金,這種情況如果解釋不好會對上市構成障礙。
錢四季當時就說,好的明白了,以後保證不再佔用公司資金了。可誰能想到一轉身他就自作聰明,以為把錢先轉到子公司、子公司再轉給他就能繞過大股東佔用公司資金的問題。
楚千淼深刻覺得這個項目上最大的豬隊友就是錢四季他本人。
聽了唐捷提出的問題,任炎皺起眉,問了句「力涯的公司章程上關於和關聯方之間發生借款,具體是怎麼規定的」
秦謙宇立刻在電腦上調公司章程的電子版。
但另一邊楚千淼已經直接脫口而出「力涯的公司章程規定,公司與關聯人發生的借款金額在三百萬以上、兩千萬以下,且占公司最近一期經審計凈資產絕對值2以上的關聯交易,須由董事會批准。」她頓了頓,補充一句,「所以這五百萬借款的發生,需要補董事會決議,然後資金用途要往公司經營相關方面靠,此外還得讓錢四季儘快把錢還上才行。」
任炎抬頭看她,對她點點頭。
那是無言嘉許的一點頭。
唐捷也轉頭對楚千淼說「千淼現在處理實務問題非常到位了」
任炎帶著楚千淼秦謙宇唐捷,又叫上律師,一起去找錢四季說明這個問題。
這是個很有可能會對上市構成實質性障礙的問題,不可小視。
可錢四季卻再次展示了他既想上市、又對上市規定白目無知的一種矛盾。
他對這個問題表現得很不以為意。他面帶微笑,態度很好,卻語意不善地說「力涯畢竟是由我當家作主,我用點公司的錢周轉一下,這有什麼問題你們之前告訴我不要從公司直接轉,會形成什麼資金占用,我聽你們的了啊,我特意從下邊子公司過了一道,這樣也不行嗎我就不太信證監會真的會管這麼寬嗎再說了,錢又不多,公司上市申報前我就還上了。」
楚千淼聽了這話心裡「喲呵」一聲。合著您以為這規定都是我們背著證監會私下自己編的唄
她覺得給這樣既想上市圈錢、又不甘願遵守上市規定的人做上市,可真特么糟了大心了。
她聽到錢四季還在那裡牢騷「過什麼董事會啊,別過了吧,自打鷹吉資資本給我投了錢,他們就在董事會設了個人,事兒特多,所以一開董事會且煩著呢,這董事會能不能就別開了我們彼此給大家都節省點時間,這多好。」
任炎的態度也很好,但立場非常堅決,表示規定都是證監會規定的,董事會是一定要開的,不開到時候力涯過不了會,上不了市。
他讓楚千淼把與問題相關的上市規定給錢四季說一下。
楚千淼毫不含糊,立刻把相關法規一條條幹凈利落地摘出來,擺在錢四季面前。擺完她還對錢四季旁邊的助理柯明軍說「柯助可以按照我剛才說的到監管機構網站上查一下這些相關規定。」
可別以為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編的,我們沒那麼大能耐。
「對,你挨個查一下。」錢四季也說。
柯明軍臉上有種便秘表情。他憋了一瞬,終於對楚千淼說「等開完會麻煩楚經理再給我從頭說一遍那些法規條款。」
錢四季挑挑眉,扭頭看他「一條都沒記住嗎上市籌備這麼久了,一條法規你都沒記住」
楚千淼在那一刻有一種很爽很爽的感覺。
楚千淼轉頭去瞧了任炎一眼,正好任炎也轉過頭來瞧她。他嘴角若有似無地挑了挑。
她想她無形中打臉了柯明軍的一竅不通,看來他也是暗爽的。
錢四季最終不甘不願地同意補開董事會。
董事會召開的當天,鷹吉資本方面來的人,除了官方文件上的那名董事以外,還有譚深。
譚深走進會議室時,第一眼的眼神落在楚千淼臉上。他緊緊地盯著她,盯了好一會兒,對她一笑。
楚千淼看著他那一笑,說不上為什麼,心裡竟有那麼一絲髮酸。
他的笑容里充滿了剋制和討好,他想從她這裡得到一個笑容回應。他一直是意氣風發說一不二的,從不刻意去哄著誰。他什麼時候這樣放低過自己呢
所以,他這是何必啊。
楚千淼禮貌地回以一個公式化的微笑。只這個程度,譚深立刻就讓她知道,他已經很滿足了。
隨後他落了座。
錢四季坐在長會議桌的首位,他右手邊是任炎,左手邊是譚深。鷹吉資本那名在冊董事反而坐在譚深的下首位。譚深一坐下,楚千淼看到他和任炎的視線就死死頂在一起。
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互不相讓。要不是他們眼神交鋒處在閃爍無形的對劈火花,楚千淼幾乎快覺得他們倆要相愛了。
隱隱地她好像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做女人誰還沒有個第六感。
可她又覺得他們倆都有病。她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誰一個拒絕了她,一個被她拒絕可他倆卻兀自在那裡對峙出一副奪妻之恨的架勢來,未免太好笑了一點。
開會伊始,和譚深同來的那位力通在冊董事就首先表明態度「雖然我是力涯的董事,但一切決定,我會以我們公司譚深譚總為準。」
錢四季連忙熱情微笑表示,之前譚總已經到公司來過,我們早就認識,大家相處得非常融洽非常投機。
楚千淼看著他那副笑容,越看越覺得油膩,初次見面時對他的那點好觀感徹底凋零。他對待鷹吉資本方面和對待各個中介機構方面,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想想也可以理解,鷹吉給他投錢,他自然當人家是爸爸。他得給力通付錢,所以恨不得把收錢的他們這些中介機構的人使喚成孫子。
但顯然譚爸爸在做決策的時候,並沒有被錢四季的示好所左右。
錢四季說明事情經過子公司從公司借款五百萬,然後我再從子公司借款五百萬,這個事兒任總他們說必須得經過董事會決議。這不,就麻煩譚總你們辛苦地跑了這一趟,來走個過場,幫我補份決議。這個錢啊,我一個月內准還上。
他話里話外都透著「你們就點個頭通過就可以了」的意思。
但譚深卻沒有接收他的這層意思。
他先去看了眼任炎旁邊的楚千淼,對她一笑,像要她寬心。然後轉頭去看錢四季,笑著說「但是錢總,我們鷹吉資本方面不批准這筆借款,請您別等一個月了,立刻把錢還上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任炎雷振梓你注意點,我的妞只能我來說,你敢說一個不字我就把你噴成鬼魂兒
15字以上2分好評,600個紅包
剛學習不到六個月就一次考過有點扯,所以安排在下次考過處理完企業的大問題副本就是下一次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