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一場風波轉眼消彌與無形,朱二郎被繞了個暈頭轉向。好像他應該感謝桑十四郎。心裡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總堵得慌呢?
楊靜淵比朱二郎更鬱悶。除了他出場時,季英英瞥過來一眼,就再沒有正眼看過自己。
桑十四郎坐在上首扮翩翩公子。讀書不行,吃喝玩樂他是極擅長的。點茶時舉止如朗月清風,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林間銀杏鋪得一地金黃。天空湛藍。陽光溫暖。爐上銅壺滾水如珠,茶花白沫翻湧,香淡淡飄散。
季朱兩家都是開染坊的商戶。朱二郎是嫡次子,不用支撐家業,熱心交友。季耀庭從小被許以厚望,潛心鑽研行商之道。季英英痴迷染色。都不是茶道中人。季氏新寡後忙著打理染坊。他們從來沒有親眼見識過書香門弟官宦人家的優雅作派。
一時間三雙眼睛全盯著桑十四,眼裡全是仰慕讚歎與欣賞。完全忘記旁邊楊靜淵的存在。
寒山問拾得:「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置乎?」
拾得曰:「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不用過幾年,現在楊靜淵對季英英「不要理他」的態度酸得活像吃桑葚倒了牙,吸口氣就心涼。
桑十四給季英英點了杯茶。茶花翻湧聚成一隻雀。活靈活現,經久不散。
「哇。」季英英是頭一回見到這般手藝,驚嘆出了聲。
楊靜淵低頭看自己的那杯茶,桑十四給他點了個好字。這是誇楊靜淵好兄弟啊!關鍵時刻表演出色。還期待著他好上加好,敲邊鼓促成美事。楊靜淵一點也不想當他的好兄弟了。酸溜溜地想,好兄弟連這點眼力都沒有,還要我當跑龍套的路人甲?哼!
哼完桑十四郎,又鄙夷季英英眼皮子淺,脫口就道:「小家子氣!」
兩句話一前一後,是個傻的都知道在說自己。季英英心想,楊三郎果然記著仇呢。母親和哥哥反對和趙家的親事,不就是因為季家門戶低么?她抬頭看到楊靜淵那張晚娘臉,第一次在竹林寺遇到他,他隨手就扔五十兩銀子。有錢了不起么?人家桑郎君可沒嫌我們小門小戶出身,又禮貌又溫柔。書香門弟和商戶人家教養出來的郎君就是不一樣。
沒比較就算了。兩廂對比,季英英越發覺得楊靜淵小氣,皮笑不肉不笑地還嘴:「見不得人家好才叫小家子氣。我大大方方誇桑郎怎麼了?」
還桑郎?你快要被桑十四那頭色狼給叨走了!沒眼力!還有你,季大郎!看不出來煎苛茶這小子一肚子壞水?還有你,朱二郎!把你燜了熟了你都反應不過來是吧?楊靜淵的眼風嗖嗖從對面三個人臉上掠過,忍不住又冒出一句:「眼皮子淺!」
季英英輕搖著團扇,反唇譏道:「說也奇怪。明明桑郎只邀得朱二哥與我們品茶,有人自己硬要湊過來坐著。還挑剔別人手藝不好。不知是何道理?」
季耀庭也不幫腔,心想,我的好妹子哎,楊三郎分明是想粘在你身邊,你沒看出來?
桑十四郎還以為好兄弟楊靜淵甘當綠葉要襯托自己,越發謙遜溫柔:「在下茶藝不精,讓楊三郎笑話了。」
朱二郎終於找到報答桑十四郎的機會了:「楊三郎,你既然笑話桑郎君手藝不精,何不與他比試一番?」
季英英幫腔道:「朱二哥,何必強人所難呢?」
楊靜淵除了愛習武,他只會喝茶。桑十四郎成心要讓楊靜淵把綠葉充分發揮作用,笑著示意伴當將茶具端到楊靜淵案几上:「楊兄請。在下嗜茶,苦於難有機會與人切磋,還望楊兄賜教。」
溫柔和熙的笑容掛在桑十四嘴邊,最好楊靜淵當庭暴走,和季英英的爭執來得再猛烈一點。他好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楊三郎會有煎茶這種雅趣?季英英也不相信。
楊靜淵心裡冷笑,果然跳了起來,指著季英英道:「季二娘,你想看我笑話是不是?」
季英英很認真地點頭:「你說錯了。我想看你出醜罷了。」誰叫你先嘲諷我的?有本事你也點杯花鳥蟲魚出來呀?
「豈有此理!」楊靜淵聽著身後的動靜,朝桑十四郎使了個眼色,怒氣沖沖地端著茶杯就朝季英英潑過去。
他的動作很大,也很慢。給了桑十四足夠的機會跳起來,大叫一聲:「季小娘子當心!」老鷹撲食似的撲向季英英。
可惜茶杯里的茶水早叫楊靜淵喝光了。季英英身邊還有個季耀庭。
季耀庭將妹妹往自己身後一扯,被桑十四抱了個實在。
這個色胚!楊靜淵看到桑十四郎的動作,先是攥緊了拳頭,然後就把拳頭塞到嘴邊堵住了笑。他心裡暗罵,桑十四,你真是色字當頭蠢得沒邊了。原以為你只會伸開胳膊作勢攔一攔。你居然想著抱個實在,趁機揩油?
其實他心裡明白,桑十四想把季英英抬回家當第四房妾,如果被他撲個實在,肯定會一再認錯,再向季家請罪,擺出一副我定要負責的模樣。可惜楊靜淵自認還比較了解季英英。被他親了,季英英也只當被狗咬了。桑十四的辦法根本行不通。
不過,眼見桑十四錯抱了季耀庭,楊靜淵還是很高興。
這時,一群女人奔進了樹林。
數聲嬌呼如林間雀鳥婉轉動聽:「郎君!」
「郎君叫奴好找!」
桑十四攀著季耀庭的肩站直了身,回頭看到三個妾帶著丫頭婆子出現在眼前,瞬間心如死灰,卻不肯放棄:「府中尚有不少名品菊花。得空我下帖子請賢兄妹進府賞玩。」
季耀庭退後一步,桑十四瞬間被三位妾圍在中間。品貌雙全舉止優雅的官宦子弟也要不得。桑郎君瞧著和自己差不多歲數,這妾都有了三個了。他搖頭嘆息,將桑十四和所有官宦子弟從妹夫備選上勾掉了。
滅掉了蠢直的朱二郎,暴露了桑十四的本性。楊靜淵很得意。
眼神和季英英再次交流:桑郎好吧?和他的妾可以湊一桌打牌了。
季英英的眼神就一個意思:關你什麼事?我誇他的茶藝,你聽不懂人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