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轉身回了房。陪嫁的李嬤嬤和季嬤嬤立時像門神一樣擋在了門口。季嬤嬤氣得身上的肉直打顫。在長安徐家,連宗室子都登門求娶自家娘子。如今居然要對一個商賈家的郎君忍氣吞聲。
季耀庭覺得母親已經說的夠清楚,擺出了送客的手勢。
趙修緣朝季耀庭一拱手,帶著兩個伴當離開了季家。
出了季家大門,趙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趙修緣淡淡說道:「做的不錯,賞一月月錢。」
趙平琢磨著他的心思,迭聲推辭道:「小的辦事不利,不敢領郎君的賞。」
「賞你就拿著。盯緊了。知道怎麼做嗎?」
「小的明白。只要有媒人登門,就勸回去。」
「知道怎麼勸么?」
用話勸不回,就用拳頭棍棒。趙平和趙安摩拳擦掌,連連點頭。
趙修緣回頭看了眼季家的大門,心裡堆滿了傷感。季英英,我不過是想得你一句解釋。為何要將那錦帕送給楊靜淵。你敢做卻不敢認,還拿定親來哄我。我說的那樣大聲,只要你點頭,我想盡辦法也要讓牛家鬆口,許你平妻之位。你卻無動於衷。以你的性子,你若肯了,你還會躲在不出來嗎?
你恨不得我從你眼前消失,恨不得馬上攀上楊家的高枝吧?
我等了你一夜。哪怕你亮一亮燈,我也沒有這樣恨你。我等到天亮,等到絕望了。你可知道?
他以為她心裡還有著他的。他一夜未睡,故意不曾梳洗去見她。從前他奔去竹林寺和她相會,跑得滿頭大汗,都會令她心疼不己。如今……趙修緣只覺得自己傻。他以為自己了解季英英,如今卻發現,情深一片的只是自己。
趙修緣慢吞吞地走回家。祖父和自己一樣看走眼了。季英英和她母親一樣,不會被趙家的富貴動心。對他,也沒有想像中的一往情深。
他曬然一笑,眼神變得冷漠無情:「我本來是想許你平妻。想你念著我的難處應下。我沒想過委屈你做妾。既然你無情,那就做我趙家的奴婢吧。」
益州城有一條染坊街。最初是有一家小染坊因取水便利,開設於此。後來漸漸形成了一條商業街。做的買賣生意都與染字有關。染坊所需的器具家什,染絲染布所用的顏料,應有俱有。彭水的硃砂,嵩州的赤鐵粉,礦石粉,資州的生石灰……劍南道及相鄰州郡特產都在此開店經營。
染坊街靠北處有一間染料老店。兩隻石鼓立於店鋪門口,基座已生出一層蒼翠苔綠。正中掛著「聚彩閣」三字店招。左右深色檀木上鐫刻著一副對聯。上聯是:鵝黃鴨綠雞冠紫。下聯為:鷺白鴉青鶴頂紅。
清晨夥計一塊塊搬開了鋪門板,敞開了店門,拿著雞毛撣子抹布擦試塵灰。木掌柜才用過早飯,慢悠悠從後院踱到了前門,立在門檻里眯縫著眼睛看天。天空聚著一大片潔白的雲,染著初升朝陽的溫暖桔色。他負著手望著,心情不錯,今兒又是一個好天氣。
「起早啊,木掌柜!」對街賣染缸的常缸頭正帶著兒子將一隻只陶缸從屋裡搬出來,笑呵呵地打了聲招呼。
「早起大利市!」木掌柜也笑著應了。
這時,一輛牛車軋著青石板路駛了過來,停在了聚彩閣門口。趕車的漢子坐在車轅上,頭上戴著頂草帽,穿著件灰朴朴的葛衣。他身邊還坐著一個穿著深灰色圓領深衣的中年男人,唇上留著兩撇細細彎垂的鬍鬚,一副帳房先生的打扮。
木掌柜眼睛一亮,高聲叫著店裡的夥計:「還不趕緊卸貨!」又笑著招呼來人,「靳先生送貨來啦?這季的帳早做好了。後院結帳吧。」
「掌柜客氣。」靳師爺拱了拱手稱謝,跟在木掌柜身後進了店。
常缸頭隨意瞟了眼,正碰上趕車漢子抬起了頭。那雙眼如豹眼一般,精光四射,嚇得常缸頭趕緊低下了頭,心想,這漢子不像普通的趕車漢,倒像是個保鏢的。管他呢,人家給聚彩閣送染料,與自家無干,轉眼將這些心思拋到了腦後。
進了後院廂房,靳師爺往正中主位上一坐,木掌柜端端正正深揖首行了禮,親自洗手煮起了茶。
飲了一碗茶後,靳師爺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這才低聲詢問道:「如何了?」
木掌柜笑道:「先生來得及時,季大郎正是今天前來進貨。」
靳師爺習慣性地摸著鬍鬚,滿意地說道:「季家擅染蜀紅絲,浣花絲。素來只買彭水郁縣的上等鳳血硃砂。鳳血硃砂產量不多,主子特意在郁水砸了重金訂了今年的貨。緊趕著送了來。藍靛都備好了?」
「給季家留的是最上等的鸚哥藍。價錢比別家低了一成。季家非從聚彩閣進不可。」
靳師爺渾身放鬆,笑道:「曉得你這些年辛苦了。等季家秘方到手,主子會給記你頭功。」
木師爺激動萬分,掀袍朝南跪下連磕三個響頭。等他起身,卻帶出了一絲遲疑來:「季家為染那些綢,向相熟織坊賒了素綢。小人不欲打草驚蛇,遣人暗中觀察。卻發現一事,心中擔憂會壞了主子的計劃。」
「說。」
「那些賒欠的條子,兩天前被三道堰趙家悄悄買走了。三道堰的織戶們都以趙家馬首是瞻。趙家許了重金,那些織戶大概以為趙家是好意,時日不長,對季家未曾提起。季家怕是不曉得,趙家捏著那些條子,已成了浣花染坊的大債主。」
覬覦季家秘方的人不在少數。趙家買走那些欠條,絕不是要做好事。靳師爺眼裡精光暴起,蹭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咬牙說道:「禿鷲也敢與群狼爭食!等這些染坊人家的秘方到手,趙家就是下一個目標。」
木掌柜勸道:「先生莫過於憂慮。趙家想要秘方,這一回卻不是沖著秘方去的。」
說著將趙大郎與季英英的情緣講述給靳師爺聽。
靳師爺神情一松:「秘方傳子不傳女。只要趙家礙不著咱們的事,就當給季家多加一重絞索。且等著吧。」
見他並不把趙家的事放在心上,木掌柜也跟著鬆了口氣。兩人交談隨意自如起來。
木掌柜沒有忍住,小心問道:「小人還是不太明白。主子這樣做耗費大量金銀,耗時漫長。不如直接擄了人去逼問,那季氏母子焉能不怕死?」
靳師爺搖頭道:「益州府頂級的染絲秘方被咱們弄到手不少,唯差浣花染坊的蜀紅絲與浣花絲秘方。那季老爺在世時,視秘方為性命一般。季太太為了秘方誓不改嫁。季氏母子死不吐口,要他們性命何用?主子觀兵書,書上寫不戰而屈人之兵。錦的好壞在於絲。等咱們也能染出頂級絲織出上等錦,何愁花費的金銀回不來?我走了,你細心辦事。」
木掌柜恭敬地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