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季耀庭搖搖晃晃站起身,眼神迷茫沒有了焦點,「是我貪心,才受了木掌柜蠱惑,賒了那批鸚哥藍。圖那幾成的利,結果全化成了水。呵呵,全化成了水!」
季英英嚇了一跳,捉住季耀庭的胳膊使勁地搖晃:「哥,你別嚇我。」
季耀庭猛然推開她,朝著後院跑去。
「大哥!」季英英叫了聲,趕緊追了過去。
季耀庭跑進院子,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朝著後院正房的方向重重磕下頭去,哽咽道:「母親!兒子保不住咱家染坊了!」
雨水頃刻間將他淋得透濕,季耀庭恍若不知,痛苦地將臉貼在冰冷的石板上。彷彿這樣,才能讓心裡的憋屈與憤怒減輕一點。
季英英拿起油衣跑過去蓋在了他身上,伸手去拉他:「哥,你起來。這樣會生病的。你起來!」
季耀庭攀著妹妹的胳膊抬起頭。昨晚酩酊大醉,好不容易醒了,又遇到染坊失火,母親氣病。此時被木掌柜一激,被冰涼的雨水一澆,臉色已變得青白。他紅著一雙眼睛,慘笑道:「英英哪,哥不爭氣哪。」
他的身體緩緩軟倒在季英英身上。
「哥,哥!」季英英一顆心像要蹦了出來,拿油衣罩著季耀庭的,抱著他跪坐在院里。她望著天空。雨從鉛灰色的天空砸下來,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捂住了季家的光明。
「娘子!趕緊扶大郎君回屋!」綾兒冒雨跑出來,叫醒了季英英。
季耀庭的伴當季小鷹也跑了過來,兩人合力將季耀庭扶回了房間。
季英英跪坐在迴廊上,聽到自己機械地下著命令。小廝和婢女們在眼前穿梭,季嬤嬤扭著肥碩的身軀忙碌著。
「這批貨是特意留給你的。浣花染坊是老主顧,信得過。這樣吧,你把染料都帶走,多出來的算賒我的如何?」
「趙家擔心季家還不起銀錢,扣下季二娘為質。告到官府,季太太敢讓官衙的師爺盤一盤浣花染坊的帳嗎?」
「你毫不在意,那樣輕易地讓楊靜淵得到那張錦帕。讓楊家知道了臨江仙的配色秘密。」
「我看到他手裡的那張錦帕,就像有人捅了我一刀似的……」
「你太犟了,我只能自己想辦法,把你留在我身邊。」
各種聲音紛至沓來。季英英痛苦地大叫了聲,用雙手捂住了耳朵。眼淚大滴大滴地涌了出來。是她的錯。她識人不清,心心念念想著與趙修緣廝守終身。她綉出了那幅遇光變色的雙面錦,為趙家想出斗錦的巧妙配色,奪得錦王。是她……給季家引了禍!
給姨母染綢賒欠的債,要還給趙家。
母親病倒,下個月哥哥成親。
染料沒了。聚彩閣定下三天收回欠款。
客商的布料毀了,要重買布料染制。
一切的一切,都因為趙家覬覦自己的技藝。
季英英自責得無以復加。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是這雙手惹的禍,她就用這雙手把季家從泥沼中拔出來。
「娘子,頭髮幹了。您得回去換身衣裳才是。」綾兒放下干布巾,低聲勸著她。
季嬤嬤也說道:「大郎君急怒攻心,又一夜未睡才暈倒。郎中說歇息著,吃兩副葯就會好了。娘子也一晚沒睡,不如回去躺會兒。家裡還有奴婢幾個在呢。」
季英英轉過頭,看到她們眼裡的惶恐和擔憂。
一天之間,家裡三個主子,兩個卧床不起。自己再倒下,季家就真的撐不住了。季英英扶著綾兒的手起來,輕聲說道:「嬤嬤,吩咐季叔和田叔關了鋪子大門。我睡醒之前,家裡不見客。有要緊的事,直接叫醒我。趙家若是來人糾纏……讓他們告官!」
欠趙家的錢明年四五月才到期。趙家敢告官,幸而還有桑十四肯幫忙。
「老奴直接把他們打出去!」季嬤嬤聽得精神一震,迭聲保證道,「娘子放心去睡。」
她要做的是迅速恢復體力。天知道,趙家還有什麼後著來逼著季家。
這一覺,季英英睡到了黃昏。醒來後綾兒端來熱騰騰的菜粥,她連吃了三碗。覺得自己像只小老虎似的。
「母親怎樣了?哥哥醒了嗎?」外面的雨下得小了,風又寒了幾分。季英英換了小襖,攏緊了披風。
綾兒趕緊說道:「湘兒過來了說太太情況不太好。葯沒有配齊。大郎君還好,喝過葯又睡著了。」
季英英從她手裡接過油紙傘道:「今晚起我就搬到正房去睡,你去收拾下。」
她走到正院,迴廊下已點燃了燈籠。
吳嬤嬤迎了出來,低聲說道:「大郎君的事瞞著太太的。我當家的回來說,沒買到二十年以上的人蔘,只買了些參片。郎中說太太氣虛,最好還是買只整參備著。當家的他有話想對小娘子說。」
季英英點了點頭,進去看季氏。
李嬤嬤起身讓她挨著床榻坐了。才一天,季氏的神色枯萎如草,一雙眼睛失了神采。
「娘,你可好些了?」季英英堆了笑,乖巧地握住了季氏的手。
季氏抓緊了她的手,捨不得放開:「英英,是娘不好,將你扔在了趙家。」
「我這不是回來了?您好好養病。家裡的事有我和哥哥呢。您放心,桑郎君說了,趙家敢告官,他一定幫咱們。」
「那就好。」季氏心頭一寬,眼皮又快合上了。
季英英沒有打擾她,看著母親睡熟,這才起身去了前院書房。
書房是季耀庭處理染坊和鋪子事務的地方。季英英沒等多久,季貴就來了。
「娘子,本來午後小人回來就想尋你。可季嬤嬤非攔著說您才歇下。就耽擱到了現在。」季貴嘆了口氣。
藥方上開了二十年的參。上了年份的參不好找。他跑遍了城中幾個大藥鋪都沒買到。其中一家正巧離高升客棧近,他順道就將季家備好的禮物給晟郎君送去。
「小人進去的時候,晟郎君正在整理行裝。晟郎君倒是客氣,還賞了小人一錠小元寶。說舉手之勞,請娘子不必掛在心上。桌上擱著只打開的錦盒。小人無意中瞅了眼,有嬰兒兒臂粗細,看年份至少是五十年以上的好參。小人不方便開口討買。只得買了些參片回來。可郎中卻道最好是備著整參,怕太太有急用。」
季英英蹭地站了起來:「季貴叔,母親的病要緊。你將柜上所有現銀都準備好。明兒一早,我就進城去求他賣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