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吃藥吧。」季英英端著碗,將一勺藥汁喂到了季氏嘴邊。
葯的味道里夾雜著參的氣息。百年老參,參味重的連葯氣都掩不住。季氏厭憎地轉開了頭,眼角沁出一滴淚來:「不了。」
季英英嗔道:「和自己的身子賭什麼氣?難不成娘不吃這加了參的葯,那黑賊就不算計咱們了?划不來呢。」
季耀庭也說起了調皮話來:「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娘養好身體要緊。下個月兒子要娶媳婦,您還要喝媳婦茶呢。」
一想到季家保了百年的秘方就這樣被人逼迫著搶走,季氏就像一堆燃燼的炭,心早成了灰。只是瞧著榻前這一雙兒女,想著下個月要娶兒媳,她才生又出一線希望來。
那兩色絲線不再是季家專有,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兒子能娶妻生子繼承香火。女兒能平安留到出嫁。生活還能繼續,她賣了秘方,對不起老爺和季家祖宗,她死後墜入阿鼻地獄去償還好了。季氏只願所有的罪全讓自己一人背。
她嘆了口氣道:「娘這心裡一時轉不彎來,把葯放著吧。這是氣出來的病,等氣順了,就好啦。」
見母親對加了參的葯憎惡,知道一時勸不過來。季英英爽快地將葯碗遞給了李嬤嬤:「先拿走,擱熱水裡溫著吧。一會兒再喝。」
季耀庭又道:「娘,明天去州衙應訟,您身子不好,就別去了。我是長子,我去也一樣。」
「不行!」季氏下意識地反對。把女兒扔在趙家,已經讓她悔不堪言。她不能把季家的獨子再賠進去。她對晟郎君的狠辣心有餘悸。交易歸交易,萬一對方生變,兒子去了再也回不來,她就算死了都贖不了自己的罪。
季耀庭毫不退讓:「讓您帶病過堂,兒子這一生都會不安。就這麼定了。」
季氏還想反對,一急之下,腦袋又陣陣暈眩,哪裡還有力氣去攔兒子。
「娘,放心吧。那晟郎君不是挺有辦法的么?」季英英才說這麼一句,就見母親抓緊了被褥,手背青筋都暴突出來。她心裡難過之極,勸慰道,「他不是還沒有遣人來學秘方么?哥哥從衙門平安回來,咱們再教秘方不遲。」
季氏緩得一緩,睜開了眼睛。她吩咐李嬤嬤出去守著門,柔聲說道:「英英,娘太執著偏激。秘方都能給外人,為什麼不能教你。你喜歡染技,娘把秘方傳你。大郎,你不怪娘吧?」
季耀庭搖頭道:「我怎麼會埋怨您呢。英英喜歡染技,天分也高。咱家人丁少,傳給她,將來她出嫁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情。我資質平庸,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過得富足好了。」
季英英眼裡露出一絲驚喜:「娘,不用教我秘方。你肯允許我進染坊就好了。」這樣,她就能多染出好看的布料絲線,多賺銀錢。
「你要學。」季氏的語氣異常堅定,「所謂秘方,是一代代染工的經驗和心血。你天分高,娘希望你學了季家的秘方。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教了人,讓別人以為學會,染出來的絲卻始終和季家的絲有差別。」
季氏兄妹恍然大悟。季英英來了鬥志,興奮得不行:「好,我學!我一定想出辦法來。」
這時門外李嬤嬤的聲音傳了進來:「太太,有客人來。說是和您約好了的。」
晟郎君派來學染技的人來了?季家三人心頭一凜。季耀庭道:「我先出去看看。」季英英也跟了出去。
兄妹倆來到正廳坐定,便見李嬤嬤引了一男一女進來。男的正是靳師爺,女的挎著只小包袱,是個十來歲的年輕小娘子。
她長得很漂亮。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微笑的時候,牙齒整齊潔白,如玉石一般。
「小女阿寧見過季大郎君季小娘子。」她的聲音很脆,像咔嚓咬了一口脆脆荸薺的感覺。
季英英跟著母親和幾位嬤嬤學禮儀,意外發現阿寧像是也受過這方面的訓練,行禮的動作行雲流水,極其優雅。也是,晟郎君來頭大,身份高貴神秘,他身邊的人懂得禮儀也很正常。
靳師爺此時滿面堆笑,像極了一個尋常的普通師爺,卻沒有半點廢話:「我家主子吩咐小人做季家的訟師。在下定保季家無礙。」
他又道:「我家主子已經贖了回來。等阿寧學會了秘方,季家欠聚彩閣和趙家的銀錢,在下再雙手奉上。」
仍然隻字未提季英英為那支百年老參簽的契約。季耀庭黯然。對方布下重重圈套,又能輕易化解。再來一回也不是難事。根本不怕季家反悔。
季耀庭應了,吩咐李嬤嬤在染坊給阿寧安排一間住處:「阿寧小娘子住在染坊不委屈吧?」
她是來學染絲秘方的,住在染坊,更不用擔心季家使詐,阿寧微笑道:「如此甚好。所需材料,請大郎君儘管吩咐,靳師爺會遣人送來。」
這也是季家母子商量好的。不欲讓來人住在內院,多雙眼睛盯著季家。
安排妥當後,靳師爺聽說季氏卧床不起,由季耀庭去應訟,便與他約定明天在州府衙門見面。
臨走時,靳師爺認真地看了季英英一眼,記住了她的相貌。見她怒目而視,只笑了笑,拱手告辭。
時間緊,季氏兄妹稟了季氏,就一同去了季英英住的小垮院。
季嬤嬤早得了季氏吩咐,守緊了院門,把湘兒和綾兒都叫到了身邊看著,讓兄妹倆好生說話。
進了正房,季耀庭一字一句地將季家兩種絲線的染色秘方背了出來。
絲線如何選擇,熟絲如何再加工處理。用料多少,順序。最要緊的加那些特殊的東西進去。季英英牢牢記在了心裡。
「英英,記住秘方和親自動手是有區別的。」不是說了怎麼染,就能染出最好的絲。時間的拿捏,絲線的染製程度,還需要動手實踐。
季英英笑道:「哥哥,我學得秘方,是為了找出能瞞天過海的法子。哥哥先回吧。要教那個阿寧,也要等哥哥明天回來。」
季耀庭知道妹妹要琢磨秘方,也不多說,起身便走。
「哎,哥哥。」季英英眉開眼笑地叫住了他,「不是說需要的材料都由晟郎君提供嗎?哥哥千萬不要客氣,染坊里的材料只夠染我買回來的那些細葛布。多準備一些,回頭朱二哥幫著賣掉布匹,咱們再接著染。」
「那是必須的。」
兄妹倆相視而笑。哪怕被逼到這份上,能宰晟郎君一筆,也讓兩人的心裡充滿了陽光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