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目瞪口呆。她脫口說道:「楊太太,您不是瞧中我的手藝么?我可以給楊家幹活。我可以簽三年活契給楊家!」
她壓根沒想過要用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做交換。楊大太太擺明車馬談條件,比起趙家和晟郎君好太多了。只要楊家不覬覦季家的秘方,季英英願意為季家失去幾年自由。
楊石氏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以季家的條件,能嫁進錦王楊家做三少奶奶,那是做夢都求不來的好事。三郎雖是庶子,容貌俊俏,又有一身好武藝,人品也不差。季英英竟然不想嫁?她本是三郎喜歡的女子,如果請她進楊府做三年女工,三郎會怎麼看自己這個嫡母?楊石氏頭疼了。
她畢竟是在生意場上經過風浪的人,愣了愣便和藹地說道:「二娘心裡就不曾喜歡過我家三郎嗎?他想娶你,又擔心你誤會。所以他求我和他父親打消來季家提親的念頭。三郎自小是養在我身邊的。我不願意他因此錯過。我相中你,的確是相中了你的手藝。我家三郎待你卻是一片真心。」
季英英這時才想起楊靜淵來。竹林寺的初見。八月十五浣花溪旁的爭執。她刷花了他的馬,將他晾在河邊喝風。他曾以為她病了,急著跑去買魚粥。又親手將粥罐摔得粉碎。唇間似有朵火焰在跳躍,他吻過她的唇,被她打了一巴掌。剎那間,楊靜淵的身影重疊交替,最終化成他站在窗外雨中沉沉看向自己的臉。她慢慢垂下了頭,心慌得厲害。
她從來沒有認真去思考過楊靜淵的話。家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實在沒心思再去想別的。楊大太太的話說的再明白不過。她很感激。可這樣做,對得起楊靜淵嗎?
「你好好想想。這件事本該與你母親商議。這節骨眼上,楊家終有趁虛而入的嫌疑。我擔心季太太誤會,覺得自己在賣女兒,不肯答應。你的終身大事,還需由你自己拿定主意才好。」
和季家打交道很久了,季太太的硬脾氣她早有了解。楊石氏並不打算逼的太急。
這時外面傳來雪青的聲音:「太太,顧老先生來了。」
「病中不敢打擾季太太休息,先告辭了。有事吩咐我的丫頭雪青便是。」楊石氏話已說完,撐著案幾起身。
沒有逼她馬上做出決定。季英英很感激。瞧見楊石氏花白的頭髮,起身有點吃力,她極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楊石氏沒有拒絕,扶著她的手站了起來,輕嘆道:「年紀大了,身體不饒人哪。」
「有勞您走這一趟,小女代家母多謝您了。」季英英柔順地答了句,一直扶著楊石氏上了馬車。
「外面冷,去瞧瞧你母親吧。」楊石氏微笑著放下了車簾。
隨車服待的陳嬤嬤遞過滾燙的薑茶,輕聲埋怨道:「太太何必親自來,受了寒怎麼得了。」
「都恨不得把我裹成棕子,下車進店就這幾步路,哪裡會涼著。」楊石氏很滿意今天的見面。
陳嬤嬤是她的陪嫁丫頭,嫁了府里的管事一直留在她身邊侍侯,深得楊石氏信任,話也敢敞開了講:「老奴不明白,想要季家那丫頭幫楊家做事,為何一定要替三郎君娶進門來?」
薑茶飲下,胃裡騰起一股熱氣。楊石氏有點倦了。她半闔著眼靠在引枕上,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回答陳嬤嬤:「三郎是匹烈馬,我得把轡頭韁繩都握在手裡才放心。」
陳嬤嬤嘆了口氣道:「大郎君孝順又有出息。您都是抱孫子的人了,少操點心吧。」
楊石氏沒有吭聲,瞧著像是睡了。陳嬤嬤將薄被拉起給她蓋好,不再言聲。
——……——
客棧中,顧老先生診完脈,開了方子道:「季太太的病只須慢慢靜養即可。只是不能再動氣了。」
雪青伸手去拿方子,季英英想到家中還有半根參沒有用完,搶先把藥方拿到了手裡。雪青沒有和她爭。季家還沒有答應太太的條件,已經承了請顧老先生的情,不想再多欠人情了。她朝季氏和季英英欠身行了禮道:「季太太季二娘子如有別的吩咐,使個人來楊家說一聲便是。奴婢送顧老先生回府,就此告辭了。」
季英英令季嬤嬤送了她和顧老先生出去。等到人走了,她掩了房門,走到榻旁坐了,解釋道:「娘,聽說是告老還鄉的御醫,我想著你的病,就沒有拒絕。」
聽她講完。季氏嘆了聲:「楊太太……也算有心了。」
誰叫女兒幫著趙家奪了錦王呢?二十多年,楊家突然失去錦王匾額,怎能不看中女兒的手藝。楊家示好,當家主母親自尋到這處小客棧來,還請來了御醫。讓人無法拒絕,還無法指責她別有用心。楊石氏的手段高出趙家太多。
季氏在曖和的房中睡了一會兒,精神好了許多。她握住了女兒的手輕輕摩挲著。「英英,娘聽你哥哥說起,斗錦那天,是楊三郎騎馬把你找回來的?還把馬讓給了你。」
季英英低下了頭:「我擔心別人瞧著同騎不像話。他就讓我騎著他的馬先回。」
重陽去青羊觀回來,季耀庭就和季氏說過朱二郎和楊靜淵。這回朱二郎也出了大力幫季家。季家和趙家結了仇,季氏怕朱家護不住季英英。不能將女兒許給人家,就不要給朱二郎半點希望。那晚朱二郎送了楊靜淵返家,她幾次見朱二郎話到語邊,都故意岔開了話題。
斗錦會上那麼多人瞅著。去尋了女兒,又肯將馬借她騎回去,是顧及著她的名聲。季氏鬆了口氣:「給楊家遞個信,請楊三郎來家一趟。母親想見見他。」
母親這是同意和楊家結親了。季英英的心又亂了,她低聲說道:「他……去了長安,年節前才回來。」她伏下了身子,貼在母親身上,「娘,你也覺得和楊家這筆交易可行?」
季氏一巴掌拍了她背心,怒道:「什麼交易?!」
季英英吃痛地哎喲了聲,想起顧老先生的話,急道:「娘,你別動氣!」
季氏橫了她一眼,蹙眉道:「英英,你難道只是當成一場交易?如果是這樣,好歹那位晟郎君只是要季家的秘方。欠他的不過是銀錢,有一年時間,咱們想辦法就是。怎麼也不用賠上你的終身。」
「我……」季英英話到嘴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和楊太太之間就是一場交易。想到楊靜淵,季英英又沒辦法說出口。他待她的好,她都明白。可那是從前,是他雨夜潛進家裡被她打了一耳光之前。他站在雨里,一雙眼睛黑黝黝的,看不出傷心還是憤怒。他的嫡母趁他不在,給他訂下親事。他願意嗎?
「這門親事,說起來還是咱家高攀了。」季氏擔心季英英轉不過彎,柔聲說給她聽,「楊太太完全可以答應你的提議,讓你給楊家幫工,使喚起來還無需客氣。可她顧及兒子的心意,選擇求娶。雖然是趁咱家現在落了難。但這世道啊,肯雪中送炭的人少,你要懂得感恩。」
「我沒有怪楊太太。」季英英不怪楊石氏。她只是在擔心,那晚她打了楊靜淵,還罵了他。如今這樣答應親事,他會怎麼想呢?